第83章 03歌聲

第83章 03歌聲

傍晚時分, 火紅的晚霞蔓延在半邊天，為整座城市披上橙色的紗衣。

一行人從海邊歸來，安吉玩得太開心, 又與夏利王子去逛街。

他們在教堂前的廣場上喂鴿子, 街頭上有人在唱水手歌，歌詞裏有趕走海妖塞壬的句子。安吉還看到一位魔法師表演魔法, 将一只白鴿變成一束紅色的玫瑰花。

小公主捂着嘴巴，驚喜地看到那位魔法師将玫瑰花束送到她面前。

“美麗的公主，這是送給您的禮物。”戴着高帽穿着燕尾服的魔法師微笑着說。

“給我的？”安吉不可置信地問。

魔法師說：“最美麗的花，應該送給最美麗的公主，這是它的榮幸。”

小公主臉頰發紅, 小心翼翼将花束接過，送到鼻尖輕輕嗅聞。

“它真美，感謝您, 魔法師大人。”

她從小包裏翻出一枚銀幣, 遞向對方。

“祝您好運，小公主殿下。”魔法師脫下帽子，向她微微鞠了一躬。

銀幣落入帽口，叮當一聲消失不見, 安吉又驚奇地瞪大了眼。

魔法師是一群神秘的人, 他們學習魔法，有些人厭惡他們, 因為他們的力量, 有些人則向往他們, 也因為他們的力量。

安吉原來對魔法深惡痛絕, 現在卻覺得，魔法也沒什麽不好。

至少足夠浪漫。

她懷着雀躍的心情回到皇宮, 先将夏利王子送到下榻的宮殿，再蹦跳着去到父母那裏，然而就在書房外，她聽見裏面傳來國王與亞力克的聲音。

亞力克今天被她排擠，早早就回了宮，安吉為此很是高興，認為自己終于贏了。

她一向不喜歡亞力克，這就是個虛僞的癞皮狗，面對不同的人時，他永遠都是不一樣的面孔。

年幼時，亞力克還欺負過她，故意弄丢她喜歡的玩具，或是在父王與母後面前說她的壞話。可一旦安吉在父母面前質問他，他就會裝可憐，說自己只是不小心，希望她不要再針對他。

呸，可惡的亞力克！

他一定又在跟父親告她的狀！

安吉悄悄放輕腳步，将自己的耳朵貼到了門板上，若隐若現的聲音也随之變得清晰起來。

“夏利王子非常喜歡安吉，這都是我親眼所見，陛下，我們不應該錯過這次機會。”

這是亞力克的嗓音，沙啞地像烏鴉嘎嘎叫，安吉抿緊了嘴唇。

“安吉才十七歲。”國王說。

“十七歲已經可以結婚了，那些平民家的孩子，十五歲就能生孩子。”亞力克繼續勸說，“陛下，您也知道夏利王子為什麽要去港口參觀，他在觊觎我們的領土，若是夏利王國的騎兵打過來，他們就能從港口上岸，夏利國早就有占據古邦之心啊！”

安吉兩手本來緊緊握成了小拳頭，恨不得沖進去給亞力克兩耳光。

這一刻，卻突然失去了這份勇氣。

她是古邦唯一的公主，卻從未學過國家政務，在小公主的世界裏，最大的煩惱就是塞壬的契約，現在塞壬契約解除，就只剩下讨厭鬼亞力克了。

安吉沒想到，看似偉大無所不能的國王，竟然承擔着這樣的壓力。

漫長的沉默蔓延開來，安吉屏住了呼吸，許久後聽到父王的聲音響起：“再等等吧，安吉還小，我們可以先與夏利國簽訂婚約，等她十八歲，再……”

剩下的話，安吉聽不下去了，她咬緊唇，強忍着眼底的淚，一步一步慢慢退後，退到房間裏的人聽不見的位置，轉身大步跑出金碧輝煌的宮殿。

暮色猶如醇釀的葡萄酒，半透明的暗紅色籠罩了大地，整座皇宮徜徉在使人微醺的酒液裏，就連晚風都帶着暖意。

風掀起藍色的裙擺，猶如波浪般翻滾。

一到夜晚，那件美麗的裙子便泛起微微的光，穿着它的少女便好似從天降臨的美麗天使，一如她的名字。

小公主穿過長長的繪滿天國壁畫的長廊，又跑過彌漫着花香的玫瑰園，最後來到自己的宮殿，小皮鞋噠噠噠踩着樓梯一層層往上，直到推開最頂上的大門。

一路上，她撞見皇室的巡邏衛隊，以及好幾位服侍的女仆。

看到她奔跑而過的身影，衆人的臉上都露出震驚的表情。

熟悉的閣樓，熟悉的房間。

安吉趴在床上，她很想哭，但不知為何，最後眼淚也只是在眼眶裏打轉，并沒有流出來。

母親昨日的話語在她頭腦中回蕩，她說，安吉，身為公主，就該承擔公主的責任。

難道這就是她的責任嗎？嫁給別的王子，維持兩國的和平，制止戰争？

“殿下，您還好嗎？”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蘇菲的聲音混雜在朦胧的夜色裏，仿佛也變得模糊起來。

安吉從床上坐起身，吸了吸鼻子，揚聲道：“請進。”

女仆推開門進來，手裏提着玻璃燈，昏黃的燭火照出一方明亮。

蘇菲一進門，便唠叨起來，一邊将屋內的蠟燭都點亮，“親愛的，你還沒有換下衣服，需要我幫你嗎？還有，晚餐是想在這裏用，還是與國王王後一起？你想吃蘑菇燴飯，還是龍蝦滑蛋，或是加了香草芝士的煎牛排？”

“噢，瞧瞧你手裏抱着的是什麽！一束花，是哪位好心人送給我們小公主？”

安吉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仍抱着那束紅玫瑰，剛才趴在床上的動作，已經使花瓣灑了滿床單。

玫瑰花七零八落，安吉卻沒扔下它，而是走到桌邊，将其插入到盛滿水的玻璃花瓶裏去，“這是一位魔法師送我的，他說能帶來好運。”

安吉想，雖然并沒有帶來好運，反而是厄運，但這也令她一瞬間長大了。

蘇菲不贊同地說：“一定是街頭那些戴着高帽子，穿着燕尾服裝模作樣的人吧？那都是欺騙你們這些貴族小姐的，他們不是魔法師，只是會變魔術罷了！比如将一只鴿子藏進帽子裏，然後嘩啦一下拿出一束花——等等，我的殿下，這不會就是那束花吧？”

迎着中年女仆看小笨蛋的目光，小公主不禁漲紅了臉。

“蘇菲~~”

有這麽一個小插曲，安吉的情緒也漸漸從消沉中走出。

這天她沒有去與父母一起用餐，在閣樓裏吃完晚餐，便帶着一只大海螺爬上樓梯，去到尖尖的屋頂上。

屋頂上方有一個小小的平臺，那是安吉的秘密基地，每次感到不開心或是失落，她都會來到這裏。

小公主把自己裹進厚厚的羊毛鬥篷裏，蜷縮在平臺圍欄邊，将大海螺貼近自己的耳朵。

大海螺是塞壬送給安吉的八歲生日禮物，她一直很喜歡，沒事就會聽一聽裏面的海浪聲，仿佛自己正在海邊看海，體會着潮漲潮落一般。

“嘩——嘩啦——”

海水有節奏的起伏在耳邊回蕩，安吉目光遠眺，望着夜色裏一片暗沉的大海，以及海面上晃動的燈塔，暖黃的光柱黑暗中照射到很遠的地方，那是引領遠航的人歸家的路。

若她嫁給夏利王子，去到夏利，她還能回家嗎？

是的，安吉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她不想看到戰争，不想看到傷亡，更不想古邦被毀滅。

母後說的沒錯，她是公主，既然享受了這麽多年的便利，也就應該肩負起公主的責任。

無憂無慮的安吉小公主，這一天終于變得成熟。

只是成熟的代價往往十分沉重，讓她忍不住落下了眼淚。

冰涼的淚珠滑過臉頰，安吉忽然聽見一陣歌聲。

歌聲就好像貼着她耳邊回響似的，悠遠又動聽，安吉一時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只覺瞬間心神失守。

她完全無法控制自己，就被歌聲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她的身體、她的心靈，她的每一粒細胞，每一根頭發絲，都沐浴在那吟唱般的美妙音樂中，就像被什麽東西淨化了似的，所有的失落、低沉、悲傷都被滌蕩一空，只剩下純然的快樂與寧靜。

此時此刻，她就宛若船上的水手，被水裏的海妖一把拽入海底，淹沒在祂美妙的歌聲中，以至于連水淹沒了頭顱都不會發現，最終失去生命。

歌裏唱的是什麽，安吉聽不懂，她癡迷地聽着，慢慢感到夜風有些寒冷，下一秒身體就像有自己意識一樣緩緩走下樓，一步步回到房間，躺在床上。

耳邊的歌聲仍在回蕩，安吉對于自己的行為一無所知，她安詳地拉起被子，小臉埋進柔軟的枕頭裏，聽見海螺裏傳來一縷低低的笑，以及一道沉醇厚的男聲：“晚安，我的小公主，祝你好夢。”

小公主迷迷糊糊間，低低回了一句：“晚安……”

翌日清晨，安吉猛地從床上彈起，碧綠的眼眸瞪得圓圓的，如同林間的小鹿，驚奇地望着枕邊放着的純白大海螺。

昨晚是她做的夢嗎？

還是說，那歌聲是真實存在的？

安吉打量了海螺片刻，試探着捧起海螺，放在耳邊聽了聽，裏面依舊只有平穩的波濤聲。

她對着海螺口小聲呼喚：“喂？你在嗎？塞壬先生？”

然後又立馬将海螺貼上耳朵。

海螺一動不動，毫無反應，只有波濤聲平緩起伏。

安吉失落地垂下眸，又抿了抿唇，輕輕對着海螺口道：“不管是不是您，都感謝您……最後，早上好，塞壬先生。”

同時一刻，深海某處貝殼內，有着一頭銀色長發的塞壬把玩着一只白色大海螺，聽着螺內傳遞而來的少女嬌嫩的低語，唇邊泛起微微的笑意。

白海豚在祂身邊游動，好奇地問：“你為什麽不回應她呢？”

“噓——”塞壬伸出修長的手指，抵住薄唇，“不要吓到我的小公主。”

頂級的獵食者都知道，在捕食獵物之前，一定不能驚擾到對方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