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莊繼北去了趟邺城,邺城百姓一見他,跟見了親人似的,夾道相迎,真情實意,半點弄虛作假也沒。
有年齡大的老婆婆見了他,還會想起他當年陪坐在田地裏掰谷子的日子,說說笑笑,不亦樂乎。
以邺城為中心,将南方能見到的學子見了個遍。
其實都不用他開口,那些學子們的爹娘長輩們就已經抹淚對着他們兒子說:“當年多虧了中郎将,要不然咱們一家子都得餓死啊!兒子你要知恩圖報!”
莊繼北:“……”得,把他要說的話全說了。
還有學子則是和莊繼北閑聊後,發現此人并非銅臭官僚氣,是一個十分豁達爽朗的人,經過了溫從的半年教習,莊繼北文化底蘊也多了些,旁人說詩詞,他能跟着應和,旁人說山水,他也能出口成章,他去過的地方多,見過的壯麗山水也多,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和那些學子們高談闊論,意氣風發。
這也是溫從教他的,溫從說:“打鐵還得自身硬,當年我能招攬那麽多名人志士,不謙虛地講,我底蘊也不差。左手是面具,右手是文采,就好比伯牙與鐘子期,別人聽不懂的琴音,我能聽懂,同時還能裝出和對方一副莫逆之交的模樣來,這才是關鍵所在。”
莊繼北牢記,并學以貫通,只用一月時間,他便将學子們見完了,有交好者,不用他說,對方就已經對他作揖,希望來日京城再聚。
為了确保學子們能順利入京科舉,莊繼北還專門囑咐了一波兵力,讓他們妥善安排學子們的路程,一路護送,好生相待。
太子沒得到的寒門,莊繼北得到了。
那日,整個東宮都能聽見太子的暴喝,摔摔砸砸,恨不能手刃了莊繼北!
太子咬牙切齒,冷笑道:“一群寒門子弟,就算以後為官,沒家族勢力,官位能有多高?不堪重用!”
一旁的門客有意提及開心事兒,趕忙道:“殿下,您提拔的那位新任吏部侍郎侯榮,此人已經在來京的路上了。”
太子擡颚,心中沉了口氣,譏笑道:“吏部是本宮的人,天下學子皆要從吏部安排,他莊繼北真是打錯了主意!”還沒高興兩下呢,突然,外面匆匆跑來一個小厮,見了太子哐當跪地,哀聲道:“殿下!不好了!有學子聚衆鬧事,擊鼓狀告侯家欺壓百姓!!”
下了一場大雨,将悶熱吹散了些,莊府依舊沒有奴仆,平日若是沒人,府裏總是靜悄悄的,溫從有空沒空就會将湖水打理一下,之前凋謝的荷花如今都已長得亭亭玉立,遠處眺望,粉嫩蕩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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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府很大,這麽大的面積就住他們兩個人也是浪費,故而他們專門擱置出去一塊地方,分給了想來住的人。
比如養一些私衛死士,由莊繼北負責。
比如分給一些沒住處的貧寒有才之士,由溫從負責。
互不幹擾,各忙各的。
莊繼北也有門客了,江湖上招募的,不多,就兩個,兩人嫉惡如仇,一腔熱血,聽聞莊繼北是為數不多的良善為民的好官,特來投靠。
莊繼北收攏他們的時候,還沉思了一下。
萬一這兩人有天發現自己不是好官,會不會一刀宰了他?
這日,兩人正在回禀京中之事,高高瘦瘦的那個名為錢祿,他道:“侯家是太子殿下一手提拔上來的,如今學子們聚衆敲登聞鼓,狀告侯家霸占良田,欺壓百姓,明言侯家逼得一方土地民不聊生,民憤四起,如今大理寺被迫已經接手暫審了,想來東宮不會輕易讓咱們動了侯家的。”
莊繼北淡笑:“當然動不了,民憤算什麽,想壓也能壓下去。這麽做只是為了讓侯家進京別進得那麽風光得意。”
另一個較矮的男子陰沉道:“侯家作惡多端,若是真讓侯家人坐到了六部的位置上,可怎麽得了。在下愚見,六部之中,吏部必是我們率先要掌控的。”
莊繼北面不改色,看着手中書信,輕聲道:“侯榮,小時候和他打過交道,是個沒腦子的,不過他家是個有名望的,他既然要當這個吏部侍郎,那就讓他當,好好當。”燒掉信件,似笑非笑,“你們暗中盯着點那些學子,鬧一鬧就得了,別出人命。”
“是。”
五日後,太子周旋了各方力量,力保侯家。
并非太子愚蠢,非要去惹火上身,而是如今不保侯家,日後誰還會信服他。
侯家可惡,可再可惡也是他要求提拔上來的,如今若是出了問題,就等于狠狠給了他一巴掌,難以忍受。
侯榮進京,還帶來了一個人,林瑞之。
林家經商,家底豐厚,說是大梁第一富商也不為過。
太子缺銀兩,有意收服,巧了,林家如今經商最缺的也恰恰就是官家支持,這些年看侯家臉色看夠了,好不容易得了太子的青睐,自然一百個願意。
不過這也惹惱了侯家。
侯家進京赴任,還順帶了個林家,若是林家靠自己這層關系和太子接觸,那永遠都要依靠侯家,屈居于侯家之下,可當林家和太子府能直接接觸後,那就和侯家沒關系了,甚至以後說不定還會爬到他們頭上,侯家人不得利,自然千百個不願意,奈何這是太子要求的,也只能應下了。
侯榮和林瑞之早都不是當年的毛頭小子了,兩人都有了兒子,成了一家之主。
侯榮和童年一樣,嚣張跋扈,誰都看不上眼,對林瑞之也多有刻薄,莊繼北只是想一想,就猜到了林瑞之和侯榮進京的這條路該有多麽不容易了。
曾經的好友,如今見不得面。
林瑞之背負了一家子的未來,進京也只是給他送了封書信,話裏話外都是不便相見。
莊繼北也能理解,他和太子撕破臉了,林瑞之又是太子叫來的,當然不會與自己見面,故而只暗中讓人送了份禮過去,就當給對方駐京的賀禮了。
賀禮是讓溫從準備的,也是溫從的人送過去的,同時也是溫從得到的消息,搖頭感慨:“你猜猜最後禮送到了哪裏?”
莊繼北好奇:“怎麽?”
“林家駐京,竟然連個府宅也沒安排,林家老小被擠在侯榮的府裏,單獨從東邊辟出了院子。”溫從抿茶,“也不知是侯榮故意為了這麽羞辱林瑞之還是怎樣……”
莊繼北一聽,當即冷笑,“這麽多年了,侯榮那個蠢貨還是這麽心胸狹窄,故意給林家沒臉面。”
溫從敲了敲桌子,“不要意氣用事,不要被情緒左右,你再深想。”溫從意味深長的看着他。
“……林家若是暫無府宅,自然也不能交友結客,侯家是在限制林家在京城的動向。”
“嗯,也防止了林家私下和太子會面。”溫從微微眯眼,“林家落到太子手裏,太可惜了,你要不要試一試?”
“林瑞之進京,無意和我見面,就已經說明一切了。”
“我沒說讓你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成年人,做事兒當然是要有點算計的。挑撥離間借刀殺人,會嗎?”
莊繼北低眸,看了過去。
“把林家逼到一定地步,他們不反也得反,那時你就是林家最大的希望了。怎麽逼,那就要從林家的致命處入手,林家經商,商人在乎的是利,挑撥離間,借侯家的手,殺了林家的‘利’,逼得林家不得不棄太子而求于你……”見莊繼北面色不善,溫從話聲止住,“你不想這麽做?”
“不想。”
“為什麽?”
“我和林瑞之是從小就認識的朋友,背信棄義,暗中害他,我做不到。”
溫從揮袍起身,“你看,你之前總是問我,問我為什麽不給你出謀劃策,這就是原因。”他拍了拍莊繼北的肩膀,像是沒有剛剛那回事兒,和顏悅色地笑了下:“吃飯吃飯,餓死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莊繼北認真思考了溫從的提議,得出結論,他做不到。
溫從沒難為他,兩人躺在床上,莊繼北忽然道:“你是不是有時候會對我很失望啊?”
溫從以為白天的話打擊到莊繼北的自信心了,笑道:“沒有啊,一個人有一個人的為人處世。”
莊繼北抓了抓頭,他側過身來,攬住溫從,柔聲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有沒有想過以後啊?”
溫從疑惑地看着他。
莊繼北道:“這件事兒我想了很久了,還是打算和你說一聲,我想從咱們兩家收養兩個孩子回來。”
溫從眼睛突然睜大,“你想要個孩子??”
莊繼北哎一聲:“你別一驚一乍的,前幾日我進宮也和長姐說過,長姐是同意的。咱倆總要延續香火,過繼兩個子嗣過來,一個姓莊一個姓溫,你如今教我教的費力,我能看出來,若是再過幾年咱們年紀上去了想養個小娃娃也沒那個精力了,說不定就只能要來已經五六歲大的孩子,那個年紀了,咱們帶回來你教他們跟教我沒多大區別,思維已經定型,很難教,也未必親近我們,所以我想趕緊趁現在騰出時間來找兩個奶娃娃回來?”
溫從顯然沒想過這些大事兒,腦子一時短路,半晌,沒說出一句話,他其實想問的是,我們養孩子,以什麽身份?但一想,他也是瘋魔了,竟然還想要個身份,可能嗎,難不成真指望莊繼北三媒六聘和自己大婚一場?
他壓下了這個念頭,旋即又道:“要不還是再等等吧,我們如今可還要面對太子,分不出心……”
“還等啊?”莊繼北坐起身來,拉了把溫從,給對方身後墊了個靠枕,面對面地說,“再過兩年,我們都而立年歲了。”
溫從扶額嘆道:“養個孩子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啊,你得為他負責的,你以為光抱回來就不管了?”
莊繼北道:“誰又說不負責了呢?”
溫從道:“那我問你,若是咱倆敗給了太子,孩子交給誰養?”
“煜寧。”莊繼北想也不想就道,“我之前給他提過一嘴,他願意的。咱倆真要死了,孩子給他,能放心的,他家是書香世家,煜寧性子好,對孩子也不苛刻,他家新婦又是侯府出身,斷沒有刁難人的劣習,大可放心。”他身子前傾,“我連乳母嬷嬷丫鬟小厮這些都想好了,咱們收養個孩子,也有了正當理由将翠竹等人從永寧府調回來,另外,趁這個空隙,還能在府裏以奴仆的身份安排些我們想要的人在身邊,一舉兩得!”
“……”溫從上下掃了眼他,“我聽明白了,你不是在和我商量,你是已經決定好了,通知我一聲的是吧?”
莊繼北讪笑:“該商量還得商量,這不得你同意嘛。”
“哦,那我不同意。”
溫從将靠枕扔到外面,躺在床上,棉被蒙住腦袋,任憑莊繼北怎麽撕扯都不動聲,臨了,也沒有個結論,莊繼北喪氣地踹了腳被子,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