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夜黑風高。

龍城西郊,伫立着一座陰慘慘的別墅——那真是一座極詭異的別墅,這樣萬裏陰雲之下,卻半絲燈火也無。

花園大門吱呀呀的響,有兩個人走了進去。

落後者,粗胖的手腕上纏着一圈大金鏈子,神情畏畏縮縮,望見門內濃稠的黑暗,禁不住縮了縮腦袋,顫聲道:“大師......我是真的必須得來嗎?”

當先一人,瞧着不過二十出頭模樣,留了微長的發,面孔也是極俊秀的,劍眉星目,自一派潇灑風流意氣,不似現代人,倒像個古時快意恩仇的少年劍客。

他一手撐開花園的門,目光微微向側後方投去,笑道:“也不必......人已經到了,你在門口等着也沒關系。但萬一那鬼逃出來......”

話音未落,矮胖中年便緊着走了幾步,幾乎貼在前面那人背上。

那人撐開厚重的鐵門,悠哉一般進了花園。

花園中叫人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似乎沒有對他産生半分影響。他一只手扯住矮胖中年人的領子,手腕一甩,便帶他避過一次襲擊。而另一只手掌一翻,手上憑空多出一柄桃木劍來。

那劍斜斜挑出去,輕松寫意一般,一抖,黑暗深處便響起幾能叫人聯想到七竅流血的凄厲慘嚎。

中年人忍不住縮起脖子,搓了搓胳膊上冒出的雞皮疙瘩,那人卻神色平淡,劍極果斷地刺出去,嚎叫聲便戛然而止了。

一瞬間,撥雲見月,濃稠的黑暗消失一空,清冷的光灑在花園中

中年人看見一些黑色委在地上,如水一般漸漸蒸發,至消失不見,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此時已對那人完全信服,顫聲問:“慕大師,已經沒有了吧?”

慕遲夜随手挽了個劍花,手腕再一翻,那桃木劍便複又消失不見。他道:“嗯。事情已經解決了——你該履行你的承諾了。”

中年人絲毫不敢怠慢,賠笑道:“是是,大師先休息一夜,明天一早,我就派車将你送過去。”

慕遲夜沉吟半晌,道:“那就勞煩了。”

矮胖中年人松了一口氣,急急轉身出門:“走......那快走吧!”

慕遲夜頓了頓,嘆一口氣,将本來想說的“就在這兒湊合一晚吧”咽下去,跟了上去。

戰戰兢兢一個晚上,矮胖中年人也累極,就近尋了個酒店下榻,一頭栽倒在床上,很快的鼾聲如雷。

慕遲夜倒是沒什麽睡意,将手機在手中轉了幾周,給堂弟去了條微信:還醒着嗎?

下一秒,堂弟的通話就打了進來。

“夜哥,你居然真的下山了!”一接聽,電話那頭帶着不可思議的人聲便沖了出來:“家主都說了,如果你下山了,他不會給你提供任何資源,也不允許家裏企業給你任何資源......你現在在哪裏?我山下有幾個朋友,我讓他們去找你!”

慕遲夜骨關節叩了叩手機外殼,随意道:“不用,我不靠你還吃不上飯不成?”

那人卡了一下,頓了頓,方才再次找回他想要說的話。

這次慕遲夜直接打斷,笑道:“行了,你是我師父嗎,別念了。我打過去就是給你們報個平安,甭擔心我,也別冒着被我表哥罰的風險來找我,我好着呢。”

那人再頓了頓,終于妥協般嘆了口氣。

複又好奇道:“話說,哥,你為什麽一定要下山啊?”

這應當是個好回答的問題,慕遲夜卻沉默了半晌。

他似是在努力擇取着語言,半晌,皺起眉道:“你也知道我的眼睛天生有異,可觀世間萬物。近些時候,我翻了一本從前從不曾看過的史書——”

他頓了頓,想起那畫面,嗓音忍不住地沉了沉:“我看到了,那史書,從前到後,從頭到尾,被徹徹底底籠在一片陰影之下。”

“這跟哥你有什麽關系?”對面那人似是有些不明所以。

慕遲夜沉默片刻,笑道:“不早了,我要休息了,你也別熬得太晚。”

“欸等等,哥——”

慕遲夜挂了電話,推開門走上陽臺。

雖仍是夏季,夜間風已顯出些屬于秋天的涼意來。他感受着迎面而來的風,半晌,苦笑了一聲。

跟他有什麽關系?

那陰影,在他打開書的一刻,便有生命似的蠕動着,漸漸漫上他的手背,不片刻,他整個右臂便皆被籠罩在陰影中了。

那一瞬間他幾乎汗毛倒豎——他感受到了死亡。

“若非如此......”慕遲夜出神片刻,忽地低聲喃喃。

若非如此,他是決計不會下山的。

看着時辰不早,他再不徘徊,回屋睡下了。

照理說,那纏着中年男人的鬼是被他徹底解決了的,應當不會有什麽後續,但沾枕後,雙眼一閉,他的頭腦便開始昏沉,身體似是變得極輕飄飄忽忽不知道将要去何處。

慕遲夜心知不對,心下暗驚,掙紮着便要醒來,那妖魔卻不知是何等修為,竟一路生生拽着他沉入夢鄉中。

黑暗中隐隐綽綽地透出人聲來。

“......你還好吧?”有一道男聲隐含擔憂

慕遲夜勉力睜開眼睛,望見一青年人微微彎着腰,憂心地望着他。

他頓了頓,将身體半撐起來,并不答話,僅僅撐了一下額頭,似真似假地含混了句:“......怎麽了?”

青年嘆了口氣,憂心忡忡道:“我們與虞軍上次交鋒,折損了不少人,當真快擋不住了......你為何一人獨卧于此?受傷了嗎?”

慕遲夜還有些茫然,正好身上多處劇痛,聞此便适時做出了一道略有痛苦的表情:“大概......”

青年嘆了口氣,直起腰背,回頭招了一人來,交代下去:“沈七,這兒有一人受傷,喚軍醫來。”

那被喚作沈七的人抱拳應是,複又猶疑道:“白相......那林先生的傷......”

白将軍頓了頓,似是想到了什麽,唇角笑意一掠而過:“不必管他。他自有法子應付——這人當是傷的頗重,人命為大。”

白相,虞軍......

恍若一道驚雷劈開慕遲夜混沌的腦海,他倏然做出了個起身的動作,卻不料身體帶傷,一陣劇痛後又跌了回去。

這可是歷史上極極出名的人物啊!

白拓,字千槿,生逢亂世,歸于陳王旗下,被封為左相,是被盛贊“拓後無相”的人物——只是最終不待陳王一統天下,他便失蹤了。

饒是慕遲夜再冷靜,此時也有些不淡定了。

他頓了頓,将些許不淡定隐埋下去,假做遲疑:“林先生......”

“不必理會,”白拓道:“是他叫我來找的你——”

他似是有後半句的,卻不知想到了什麽,将其壓了下去。出神半晌,面上帶着壓不下的倦色笑了笑:“他應當是想見你的......罷了,我帶你去找他吧。”

慕遲夜心中對那“林先生”的興趣愈發濃厚起來,不動聲色:“如此,便多謝白相了。”

白拓擺了擺手示意不必,指使身後二護衛擡了個東西過來。慕遲夜看時,只見幾根樹枝綁起來的長方形輪廓上加蓋一層薄木板......這就是擔架啊。

但,依照他的記憶,三百年後,關于類似擔架的物什的記載方才第一次出現。

照理說,這種幻境大概是抽取一些人的生前記憶形成的,這種超越時代的東西是不應當存在的,除非,除了他,這幻境中還有另一個真正的“人”。

那人尚不知是敵是友,況敵暗我明,他便沒有輕舉妄動,自己勉力挪到擔架上,口中道着:“勞煩了”一類的話語。

白拓擺了擺手,擡首望了望天色,自言自語道:“不早了......”

于是眉宇間又覆上一層隐憂。

但那憂患旋即被他壓下去,他很平和地笑了一下,沖慕遲夜安撫似的點了點頭,引着幾人向一個方向去了。

那是一段稍顯陡峭的坡度,卻并不很長。不多時,一片連營便出現在慕遲夜面前。

一面史上極有名的,獨屬于陳朝的紅白色戰旗斜斜插在營地中心。旗腳有些破損,布了幾處灰土痕跡,旗杆上亦有幾處焦痕。

戰争應是當真激烈極了,連修補戰旗的時間都沒給他們留下。

戰營并不很大,在白日裏寂靜無聲,間或幾個巡邏的兵将亦是滿面疲憊,甚至有的身上見了血。

慕遲夜開始感到些許疑惑。

他不曾記得,歷史上曾經有過這樣一場戰役。

算了,管他呢,或許是那暗算他的妖邪篡改了這一段記憶,慕遲夜旋即并不很在乎地想。

這片刻,兩位護衛已将擔架放在了某個營帳門前。

白拓并沒有直接進去,反而先提高了聲調喊:“林兄,人帶來了。”

片刻之後,他聽見營帳內有人低低的應了一聲。

那聲音如金玉相擊于耳邊,煞是好聽,又兀然叫慕遲夜感受到了一點頭暈目眩一般的熟悉。

慕遲夜猝然轉了頭:“那林先生,是什麽人?”

白拓微訝般挑了挑眉,正欲答話,又聽帳內那人道:“進來罷。”那音色放開了,更是好聽十分,卻也叫人聽出了之中的中氣不足來。

這人怕是受了不輕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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