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是我們的家
是我們的家
三年前的程珏跟樂可回了家。
樂可顧不得換自己濕淋淋的衣裳,他跑進店裏,找了一件寬大的工作服T恤套在程珏的身上,扶着程珏倚在店門口小山輪的後座,這衣服堪堪遮過程珏的大腿根,樂可看了看,覺得不行,又去後廚拿來一件圍裙系在程珏腰上,總算是遮住了。
樂可跟老板留下一張請假便簽,貼在工作臺上,鎖好店門,騎着店裏又小又破的電三輪車,趁着昏暗半明的天光,一路開到自己的家。
樂可的家在破舊的一處家屬樓,父母離異,他跟着外婆住,最後外婆離世,剩他自己孑然一身,高中之後就很少回來。家屬樓零零星星住着幾對老人,清淨的很。
“清醒了嗎?”樂可輕輕拍了兩下程珏蒼白的臉,半阖的眼睛聚集了一點點的光,落到樂可的臉上,又閉上了眼。
樂可扶着他從陰暗的步梯,一步步上到二樓。只是幾十層階梯,對于老人來說都不算高,對于程珏來說,用盡了全部氣力。
直到樂可開了門,想放他坐到陳舊的沙發,程珏不肯再動,樂可低頭才看到,家裏老式的水磨石地板上,稀稀落落着血滴。
程珏在流血。
“你,你這樣不行,我們得去醫院。”樂可視線落到他的下.體,似懂非懂的說。可是最近的醫院都在海邊區域的十公裏外,樂可想先給程珏洗幹淨身上的海水,才把他拖回家。
程珏聽到‘醫院’這詞,手上使了一點點力氣,張了張嘴,發出氣音,受太多的傷害,嗓子說不出話,他試了又試,咳嗽的不停,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見,像快死的頭狼一樣。
“你想說什麽?”樂可看他說不出話,懷疑是啞巴,“我帶你洗幹淨。”海水浸泡傷口,不用藥肯定會潰膿。
程珏很乖,很大一只的坐在小板凳上,幾乎擠滿了小小的浴室。
樂可拿着水流不是很密的花灑,仔仔細細幫他沖洗着身體,用肥皂打了許多泡沫,洗掉發粘的傷口黃液。
樂可手上很輕,一直注意着不碰疼程珏。
泡沫打到程珏的小腹,發現稠密卷曲的毛發裏那處很奇怪。看清了,下邊碩大一團像是被刀子割開的,失血過多又結了痂,後來被海水泡的久,現在皮|肉翻開,本該是海綿體的地方發白,下邊的兩顆東西沒有了,只剩下軟軟的一層皮。
樂可猛地站起身,吓的手裏花灑的溫水撒了一身。
就算樂可什麽都不懂,也知道這多麽嚴重。
程珏不遮不掩,安靜望着樂可。
他這條命是他給的。
程珏喝到一口花灑裏的水,舔了舔唇角溫熱的水滴。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的程珏,終于感覺自己還是個人。
程珏仰頭看着樂可,濃密黑睫顫動,眼睛緩緩閉上又睜開。程珏強迫着自己說出完整的話,聲音啞的像生鏽的合頁門。
“你,別害怕。我,沒事。不去醫院。”已經廢了,不去醫院。
不去醫院?不能去醫院?樂可緩過神,花灑調整好方向,蹲下身繼續給程珏沖洗。知道了,這種事沒辦法再說送他去醫院的話,這個男人抱了必死的念頭,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刺激他。
樂可壓下心裏的恐懼,把程珏洗的幹幹淨淨,抽出旁邊的浴巾,擦幹他身上的水珠,“我去買白藥和消炎片,馬上就回來。”樂可慌慌張張關門,兩階兩階的跑下樓去買藥。
程珏記住了這個味道。
是幹淨的,神的味道。
逼仄的一室一廳,幾乎跨越世紀的臺式電視、手織泛舊的沙發套、鐵絲環穿成的淺藍窗簾......
程珏沒來過這種破地方,此後,這裏是他的安全屋,他的安樂居。
“你怎麽不去床上睡?”
樂可買藥回來,看到程珏光着身子坐在地上,歪在沙發邊沿寐着眼,浴巾被疊好放在小桌上。
樂可才想起剛才自己出去的急,沒有給他拿衣服。
程珏不敢坐沙發,不敢亂走動,害怕弄髒這裏。他不幹淨,他想。可還是抵不住鋪天蓋地的困意,筋疲力竭的程珏坐在地上沒一分鐘就陷入沉睡。
程珏聽到動靜,醒了。
樂可牽他進卧室,擡手按着程珏的肩膀,命令他乖乖坐好塗藥,程珏才敢坐在這張暖白色的單人床上。
程珏一直擔心弄髒了床單怎麽辦。
樂可沒給程珏躲避的機會,輕輕掰着他的下巴,喂了半杯葡萄糖,看他咽下兩片消炎藥,樂可往程珏嘴裏塞了一小塊麥芽糖。
樂可拿着一小團白棉花沾濕了碘伏擦過,又沾着灰黃藥粉一點一點塗在程珏的傷口上。樂可的動作很輕,盡量不弄疼他。程珏一直不吭聲,直到藥粉擦到下面皮開肉綻的那處地方,越級的痛感程珏倒吸一口冷氣。
樂可不忍心,手上動作放的更輕,問他:“疼不疼?”
樂可想,自己問的真是廢話,肯定疼死了,怎麽會不疼?
卻聽見程珏說:“不疼。”
程珏想,到底什麽是疼?
原來,有你在,就不疼。
“還好這家藥店開門的早,”樂可吹了吹飄在一邊的灰黃藥粉,小聲帶着安慰:“你會說話,不是啞巴,這樣我就不害怕了。”
剛開始樂可以為程珏是個啞巴,還在擔心不好溝通。
程珏望着他的‘神’,點點頭。心想,我也是,不害怕了。
樂可說:“別做傻事,好好活着。”
程珏還是點點頭,樂可沒有看見。
樂可沒聽到程珏的聲音,自顧自回答程珏之前的話,“我不害怕。你也別怕。我們不去醫院......那我們可以去報Sir官嗎?”
樂可擡眼看程珏輕輕搖了搖頭。他咬了咬嘴唇,安慰程珏:“嗯,你一定有委屈,有苦衷。你不說,我不會問你的,你安心住在這裏,養好了傷,再回家。”
程珏搖頭,他不想回家。
“你沒有家?”樂可驚訝,以為程珏沒有家。
程珏低頭看樂可拿藥的手,是纖白的,瘦弱的,比他的手小了不止兩圈,還帶着許多磕碰的薄繭,一看就知道樂可受過不少的苦。
程珏突然明白心疼是什麽感覺了。
看程珏不說話了,樂可想到自己的出身,共情與同情心泛濫,他心疼,對程珏說:“如果你沒地方去,那在你成家之前,就把我這兒當你的家吧。”
這樣,他也不再孤孤單單了。
這時候的樂可微微笑着,像一朵能治愈全世界的純潔之花。
程珏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