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這是越大長老囤金失敗的第一百三十二次。
而在她活過的六百多個年頭裏,這樣的意外之喜層出不窮。
三弟子被大弟子拖下去關了禁閉。
獨留她一人握着最近新釀的花果酒,坐在黃鐘峰的崖邊,對着冷風冷月,一口口地悶着,感慨人生不易。
透過一層如煙似塵的雲霧,靈素峰只露出一截郁郁蔥蔥的角。
那個被自己欠了很多錢的女人——她親愛的柳師姐,就住在這對面。
“師尊,不要着涼。”
肩上被披了一層衣物,似乎有些關切的意思。
越長歌扭頭看去,是大徒兒來了。
她自惆悵之中生出一絲感動,這丫頭還是懂得體恤師尊的。
葉夢期在她背後直挺挺地站着,還沒等她鼻酸,便陰森地笑道:"師尊,您要是倒下了,我們黃鐘峰是不可能賠得起柳長老的。”
“……”
本座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麽孽,才修得今生今世與你們相遇的福分。
越長歌将酒一口悶盡,辣得她秀眉緊蹙。
在不甚清醒的酒意之中,她又想起靈素峰上的那位老女人——她為人冷漠固執,孤僻得很,如今壞了她煉藥的東西,這絕對不是單幾個錢就能湊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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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弟子能全手全腳地回來,屬實是讓人驚奇。
聽底下幾個徒兒說,陳躍然這事鬧得挺大,靈素峰上下都知道了風聲。
興許不過多日,那位刻薄的醫仙便要來黃鐘峰将自己大卸八塊。
既然如此,還不如自己來。
"小葉。”
越長歌閉上眼睛,兀自清醒了一會兒。
她放下酒壺,雙目睜開,撐着身子站了起來。
長風刮起了她鬓邊的頭發,越長歌微微側過臉龐,嘆息道:“照顧好師妹們,為師……”
葉夢期一愣,看着師尊伸出腿,腳尖輕袅地點地,往懸崖邊走了一步。
“等——”葉夢期伸出手去,還未來得及阻止。
“先去一步。”
立在懸崖邊的影子忽地張開雙手,似乎要将山川雲朵擁入懷中。
只見她縱身一跳,衣袂翻飛。
很快就被雲霧卷入其中,再也消失不見。
“師尊!”
大師姐沒拉得住她,踉跄幾步,跪在地上,她望着無邊無際的雲層,愣怔片刻,而後慢慢低下頭,神情漫上一層陰霾。
良久。
她猛然一錘地面,破口罵道:“每次都用同樣的法子,也不嫌膩麽?!”
*
太初境,靈素峰。
一名年輕姑娘急匆匆地繞去後山,自茂密的林中穿行。
于地勢較高處,結着一座簡約的竹廬,平日并不作住處。
她家師尊不喜歡人多眼雜的地方,有時會一個人呆在這裏。
那弟子走到門前,待到呼吸平緩以後,禮貌地敲了敲門。
“師尊,越長老來了。”
四周樹林郁郁蔥蔥,頗有些孤寒寂清之意,偶有風與鳥鳴滑過葉縫底下,磨蹭出一些沙沙的聲響。
這是一個與世隔絕的角落,和黃鐘峰那樣熱鬧的氣氛一比,就像兩個世界。
“越長老”三字一出。
林中随風輕搖的木葉忽地止息。
她眼瞅着一片飄落的葉子懸停在了空中,就離自己的鼻尖不遠。
醫修的靈根皆為木相,能引發異象時,估計是裏頭的那位大能,心緒不甚平和。
弟子不見師尊回話,靜候在一旁,也不敢再問一遍。
沒過多久,空中——并非竹廬之內,蕩出了飄渺的回音,像是四面八方響起。
樹葉像是松了口氣般掉落。
“何事?”
弟子嘆息道:“黃鐘峰的人說,越長老她……又,又重傷不愈了。”
竹廬的門徐徐敞開。
藤木椅上,靜坐着一位少女,容貌秀麗,神色卻甚是淡漠。她的手中斜斜轉着一長柄煙杆,通體烏黑,隐約鎏金,瞧來不凡。
年輕弟子連忙躬身:“師尊。”
這位就是名冠九州的醫仙了。
弟子入峰打雜的時間不算短,但每看自家師尊一次仍要感慨一次——她老人家實在是駐顏有術,生得太過年輕,倘若是第一次見面,則很難主動與之挂鈎。
柳尋芹起了身,青色的衣衫幾乎要垂在地上。她端起手,不緊不慢地抽了口煙,自唇齒間吐出一團白霧:“走吧。”
穿過林子,繞過住處,前面便是藥閣。此處存放了許多種珍稀的靈藥,亦乃平日看診治病之所。
果不其然,黃鐘峰的弟子們早已輕車熟路地,圍繞在一個昏睡不醒的女人身旁,小聲啜泣着。
“這次,”柳尋芹看着嫌累,離她們站得老遠,輕揚了下巴:“她又怎麽了。”
越長老的小徒弟慕容安吸了吸鼻子,眼圈兒通紅:“柳長老,師尊她昨日心情不好,喝了好多酒。”
“不想從崖邊失足滑落。”大師姐耐着性子接了上文。
“而我們今日竟才将她撿回來。”三師妹低下頭去,攪着手指,甚是自責。
“一摸師尊,”老二輕啧一聲:“她涼透了。”
藥閣之中,還有些柳長老的弟子在分揀藥材,稱分量,忙着開方子,瞧見這一幕,卻絲毫不見悲傷之情,反而揚起了微妙的笑容。礙于師尊在場,忍得相當辛苦。
有其師必有其徒。
柳長老在心中刻薄地評價了一句。
這個女人能教出什麽徒弟,她都不會感覺特別奇怪。
柳尋芹的目光無意間掃過越長歌身旁的某個弟子,想起自己那幾株命途多舛的靈草,眉梢緊蹙。
她依舊慢悠悠轉着煙柄,另只手背在身後,望着越長歌思忖片刻,便揮散了在藥閣幫忙的徒弟們,順便把這幾個來自黃鐘峰的小祖宗請了出去。
那幾個方才仿佛還在奔喪的女孩子頓時松了口氣,麻利地撤走了,絲毫不見來時悲傷。
藥閣之中清淨下來。
柳尋芹緩步走到越長歌身旁,站定。
地上側躺着的女人面色确實有些白,唇邊還摻了些血跡。她長睫下掩,容貌本妩媚,躺的姿勢更添一筆……莫名的妖嬈,興許在效仿麻花兒條。
安靜的時候,果然要順眼許多。
“……師姐。”
細若呢喃。
似乎感覺到身旁良久沒個動靜,一只纖纖玉手擡起來,矜持而準确地伸向柳尋芹:
“本座……是不是快不行了。”
“是。”
那只手一僵。
“師姐,”越長歌雙眉緊蹙,捂着心口,往身旁啐了口血,氣息急促道:“我這輩子沒什麽牽挂的,臨死之前,我徒弟糟蹋的那些靈草,終究是——”
“無事。”柳長老微微彎腰,離她近了一些,說:“離土不久,都種回去了。”
不用賠了?
這麽大度?
師姐真好。
越長歌一愣,悄然松了口氣,她安心地放下手,決定回光返照一下,還只支愣起一半身子來,身上忽地一疼,被砰地抵了回去。
喉頭暖意湧上。
一口血噴了出來。
本來她好端端地只象征性地受了點輕傷,結果被柳尋芹一腳踩住,在地上壓得嚴嚴實實,險些踹出重疾。
“聽說你重傷了。”
柳尋芹挪開腳尖,面無神色:“成全你。”
不愧是她。
每次涉及到那堆花花草草的事情就變得有仇必報。
她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因為淹了師姐的苗,被她追着砍了半座山的事。越長歌咳嗽了半晌,将昨晚喉頭哽着的一口老血都發洩了出來,雖說地上宛若兇殺大案。
不過咳完了之後,卻發現自己胸腔內舒服了很多,神清氣爽。
越長歌緩過來後,躺在地上擡起衣袖,遮住半張面孔,只露出一雙眼睛,掃了一眼她隐沒在衣裳下的潔白腳踝。
“你……”她面頰微紅。
在柳尋芹冷漠的眼神中,越長歌的聲音也帶了幾分羞澀:“怎麽喜歡踩人?好奇怪的癖好。”
氣氛凝重起來。
下一腳還沒把她踹回土裏時,越長歌靈活地翻了個身,幹淨利落地站起,她聽見耳旁破空之聲驟然響起,兩三片被靈力繃到硬如鋼針的飛葉嗖然射來。
越長老乃水靈根,只見她單手掐訣,喚出兩股水流,将飛葉擾開,避免被插中腦門心。
最後一道來不及躲,她感覺臉頰涼飕飕地,下意識往後仰去。
千鈞一發之際。
銜住了那片葉子,毫發無損。
只是後腦盤着的長發全部被刮散,如瀑布一般淌了下來,披了滿身。
她松了口氣,呼吸還未平緩,剛啐掉了嘴中的葉片,卻聽到了細小的繃裂聲。
越長歌忽然感覺前襟一涼,她低頭看去。
方才被飛葉不慎割破了個口子,而自己又穿得很緊。
突然有些不好的預感。
裂帛之聲驟起,有許多張銀票不知從哪裏飛了出來,宛若飛花,散得滿地都是。
柳尋芹也愣了一下,電光火石之間,她只覺得面前香風拂面,有一些散落的衣衫布片澆在臉上,澆得劈頭蓋臉。
朦胧只剩下一個黑影。
緊接着就是被溫熱抱住的窒息感。
柳尋芹回過神後,自縫隙之中艱難別過腦袋,剛欲将她推開,又被一把死死摁了回去。
“你……”
“壞了,衣服破了。老娘裏頭沒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