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然而另一邊。
“越長老?”
越長歌聽着這聲線,頓時頭皮一麻。她僵硬地牽了牽唇角。
最後嘆了口氣。
猛地一轉身。
“蓮宗主,本座是——”
一根手指伸出。
“不可能和你有什麽的。”
她的指腹抵住了突然靠近的蓮思柔的肩膀。
恰恰好,止住來勢。
蓮思柔擡眸,目光中映入那個女人的容貌。
她眉尾一擡:“莫要瞧着我發呆了,別的也不行。哦,交友的話也不是不行,不過……”
“止步于此了。好嗎?”
蓮思柔疑心她是天生愛笑,有時沒事都能笑笑——無論是對着誰,好比夏花突然怒放那般絢爛。
越長歌并沒有得到她的回答,她總感覺蓮宗主走了神,就那麽一直盯着她的臉瞧,這目光專注得讓人有些不解。
罷了,解不解無所謂的。
越長歌收回手,并沒有拘泥于此,輕巧地撤步:“那就這樣了。”
言罷,她又翹起眉眼,潇灑一轉身,邊走邊随意揮了揮手,像是撣走一只蝴蝶。
“是嗎。以後還來我的合歡宗做客麽?”
良久。
風裏輕輕嘆了口氣。
“……我覺得你會來的。”
越長歌的腳步微微一緩,不過立馬回歸尋常,也許聽到了,也許沒有聽到。總之面上無甚反應,還是一貫的輕快自如。
那自然是輕快。
畢竟試煉大會結束以後,有人的修為增加了,有人的道心愈發穩固了,也有人在秘境裏交到了共患難同道……對于越長老而言,最大的喜事莫過于,她老人家的安身立命之本又重新豐厚起來。
致使她煥發了這個年齡不該有的活力。
為了防止胡亂紛飛再被師姐一把統統沒收,這次她将這些統統換成了沉甸甸的金條。
光明正大地挂在外邊不大好,收在納戒裏又太低調。
越長歌于是将它們藏在錦囊裏,別在腰間,每輕輕落下一步,都能聽見裏頭傳來铿锵相撞的聲音。
啊,無比美妙動聽。
辭別主峰以後。越長歌沒急着回靈素峰,反而去了一趟黃鐘峰。
懸崖邊上,一根吊橋晃晃蕩蕩。
大師姐還沒來得及換下參賽的衣物,于是道袍翩然,一身仙風道骨——只要忽略她左手拿着屠刀,正在打量獵物,右手則拎着一只碩大的雞。
越長歌看見徒弟面露冷色,剽悍地一刀殺下去,割喉,放血,拔毛。鮮血順着木板的縫隙高高墜入底下的大湖。羽毛亂飛,蓬松一片四處缭繞。
大師姐将羽毛拔幹淨時,順手翻了個面,露出兩個長着利刃的鳥爪,越長歌才驚恐地發現那不是什麽雞。
那分明是她在秘境裏布置的鸮鷹,不知怎麽就被她徒兒順了出來。
“且住手——”
大師姐循聲擡頭,面無表情:“怎麽了師尊。”
“你還真是頗得本座深傳,遇到什麽事都能無恥地薅上一把?此物乃是宗門出資購置的妖獸,秘境結束以後,也是要差弟子一一對上賬的。”
“那還不是師尊教得好。”
大師姐聞言輕嗤一聲,拎着扒光了的鸮鷹就往回走:“放心吧,已經對完了。我只不過撿個剩……也不知好不好吃。”
越長歌蹙眉。
片刻後。
“哪怕是這樣。”她說:“可能得炖久點。”
“晚上要來吃嗎?”
大師姐擡了下眼,終于發現了師尊別在腰間顯眼的錦囊。
這個老女人覺察到了她的目光,于是在她面前炫耀得像一只孔雀,悄無聲息地開屏,這短短幾步路,故意把每一步扭得婀娜多姿,左、右,左、右,每動一下,那金條撞得一聲脆響,仿佛生怕對方聽不見她暴富了一樣。
“晚上就不吃了呢。”
越長歌輕輕嘆息,矯揉造作地一撫腰:“腰沉了些,累人得緊,為師今天啊,得早日回去歇息。”
雖說掙錢是為她們峰脈謀福祉,但是不知道為什麽,葉夢期還是生出一些不尊師重道的想法——譬如脫下鞋底板一呼啦拍上她這張欠錢的臉。
她默默在心底裏脫下了鞋子。
越長歌終于在踏完最後一步以後恢複了常态。她從錦囊裏眷念地摸出了一根,遞給葉夢期,柔聲道:“好孩子,跟着為師,不會苦了你的。”
葉夢期一頓,在心裏把鞋子穿了回去。
越長歌又摸出一根金條來,戀戀不舍地撫摸了良久,溫和地盤過每一個棱角,又用指腹蹭回來,像是對待意中人的臉龐——久到本就發光的金子愈發熠熠生輝。
“行了師尊,再摸下去也不會變成兩根的。”
越長歌被打斷悵惘的情緒,嗔了她一眼:“這個也交代給你,不過不可用掉,你先留着。若是碰上雲長老,記得給人家。”
葉夢期默默地收下,“為何師尊不自己出手?”
“廢話,當然是舍不得。”越長歌直蹙眉:“一想到是給那個女人的話。”
說這話時,黃鐘峰的樹葉忽地攢動,在風中搖曳,擦得沙沙作響。
一道熟悉的聲音,如風聲一樣吹了過來。撞上黃鐘峰這座高峰,聲音的威壓不散,反而自四面八方擴散開來,空靈回響,震得人頭皮發麻。
“那麽給我,你舍得麽?”
當時,柳尋芹想起那日在合歡宗所見的粉色桃花,也不過是一瞬念起,很快就被她在心底裏搖着頭排除掉。
應該不是。
否則後面的一些要素就毫無意義了,不該花那麽多心思布置才是。
眼見得天色已晚,而另一人又不知掉進了哪個脂粉堆裏,遲遲不歸。
柳尋芹實在解不開這謎題。她一個人呆着,心中有話想問,又不習慣向徒弟們傾訴……或是說對那群小東西也沒什麽好傾訴的。
花瓣在虛空中聚攏又被打亂,聚攏又被打亂,聚攏再被打散,苦思冥想一通卻毫無方向。
醫仙大人不是未曾遇到過疑難謎題,不過她總是有信心能夠一點點地修正到接近理想效果。
無論是煉丹或是醫術,這些都是天地萬物間恒常的規律。無非幾步而已:觀察,化為內用,再去動手,而後繼續觀察,進行總結,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輪回這個過程。不管是多麽複雜的事,總能在其中尋找到突破口。
了解越長歌卻不一樣,那個女人喜歡天馬行空,思路跳脫又浪漫。同樣一件事因為心情可能會有七八種不同反應,而鬼知道她為什麽突然有了興致——人心是難以預測的東西,而越長歌是更難以預測的東西。
柳尋芹并沒有猶豫多久。
她去春秋殿對應的管事處調出了關于本次秘境舉辦的所有訊息。
靈素峰主管這次的統籌,況且大會剛剛結束,熱乎勁兒還沒過去。
因為這一點,她看得并不費力。
好巧不巧,這其中自然也包括財賬。
宗門的財賬本已經累積如山,這裏是最新近的一本。庫房內的年輕弟子恭敬地為她奉上茶與賬本,只不過在退下去的時候眼神仍有些不解。
畢竟整個太初境或多或少都知道她老人家的脾性——柳長老想必寧願回去悶着煉丹到靈力枯竭也不會主動摻合這些瑣事。
弟子甚至體貼地補了一句:“長老,這些收支已經核對過了。您不需要親自來的。”
“無事,”柳尋芹垂眸翻了一頁:“随便看看罷了。”
片刻後,她明顯地看出了疑點。
“巨犀一族野性難馴,更何況是化神期,很少有人能在市集上交易這麽多的數量。進貨渠道是什麽?為何沒有寫上去?”
“越長老說,是托了周長老的關系,在九州最大的靈寵貿易商行購入。”小弟子翻翻找找:“這裏是契書。”
周山南閉關了,無法出來對證。
柳尋芹接過那契書看了一眼,寫得有模有樣的,倒是沒什麽毛病。
她淡淡點頭,往下看去。
看着看着,不由得在心底裏冷哼一聲。字裏字縫間看過去,這謎題還沒揭曉,偷摸漏下的財賬倒是不少。
她比越長歌修為高一些,又兼之本次比賽看得格外認真——幾乎全去注意場景布置了。
柳尋芹自然知道越長歌在裏頭設下了多少虛張聲勢的障眼法。
小掌門年紀太輕看不穿,查賬的年輕人就更看不穿了,只當那都是真金白銀堆上去的燃料。
竟然一口氣給那個女人報了這麽多冤枉錢。
柳尋芹一頁頁地翻着,翻穿了這本爛賬以後,她一言不發地合上了賬本。
她并沒有當着一旁忐忑的弟子拆穿她,而是慢慢将賬本握成一卷,又背在身後。
“柳長老?”
“本座帶回去再慢慢理幾日。”
“啊……是。”
她如常地走了,直到拐過殿角,握在背後的那本劣跡斑斑的財賬才動了動,小弧度地一左一右,晃了一下。
柳長老的腳步輕快了些許。
一點點,不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