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09

Chapter 09

Chapter 9

9.1

顧世鋆原本沒有打算這麽快就去養老院找溫昕。

商業合作還在，見面的機會就還有。

他得從長計議，他不能像一個毛頭小子一樣把事情搞砸了。顧世鋆想。

而這樣的想法被他的表姐顧世瑜打破。

顧世瑜走到他的身邊的時候，顧世鋆正一個人在露天的天臺餐廳上抽煙。

“我就知道，天臺酒吧的兩人位置是你定的。”顧世瑜說。

顧世鋆沒有說話。

他剛剛目送溫昕的車子遠去，心緒複雜，一些掩埋很深的東西快要壓抑不住地浮起。他沒有心思與顧世瑜寒暄。

顧世瑜也不生氣，半倚着天臺的欄杆，先看看車水馬龍的城市夜景，再看看身邊的顧世鋆，笑吟吟地一挑眉毛：“我來的時候，正好碰見小溫妹妹下樓去了。”

緘口不語的顧世鋆在聽見“小溫妹妹”這個稱呼時，眼神終于有了一些波動。

“你不要去打擾她。”他說，微微蹙眉。

顧世瑜聳聳肩：“當年和她鬧起來的是你和小姨，又不是我。我和她關系還不錯。再說了，”

顧世瑜一眨眼睛，“溫芯智能在投資圈正炙手可熱，多少人想要借它上市，我得罪溫總有什麽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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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世鋆眼神微沉，面色不豫，只冷冷地重複了一遍：“你不要去打擾她。”

天臺的空氣随着這一句話冷下來，夜黑風肅，顧世鋆身上隐隐傳出冷凝氣息。

然而顧世瑜在投行工作多年，什麽場面沒見過，臉色半點不變，只笑道：“我和溫總都是可以為自己行為負責的自由人，我們有交往，有什麽交往，你管不着。何況，”

雷厲風行的投資人微微一笑，語氣裏有一種雲淡風輕的篤定，“溫芯智能這塊餅，姐姐我吃定了。”

顧世鋆手指攥緊，面沉如水，眼裏是山雨欲來的風暴。

他正要開口，顧世瑜忽然突兀地笑了一聲：“小鋆。”

“……”

“你怎麽知道，與我合作，不是現階段的溫昕所需要的呢？”

“……”

顧世鋆一頓。

身周的冷凝氣息漸漸散去，顧世鋆有些頹然地揉了揉自己的額發。

“她不喜歡這些。”他說，聲音微啞，“你真的不要去打擾她。”

顧世瑜卻笑：“人都是會變的。她之前那麽喜歡你呢，現在還不是不喜歡了。她之前的确不喜歡這些，現在未必不喜歡。畢竟，”

她悠悠地嘆口氣，“做學生時思無邪，到社會上，什麽都變了。”

顧世瑜第一次見到溫昕的時候，溫昕還是大二的學生，顧世鋆步入大四，開始在顧景實習。

而那時候的顧世瑜雖然年紀輕輕，卻已經在投行站穩了腳跟，不再是學生心态。

她猶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溫昕，是看見溫昕與顧世鋆兩個人挨坐在街邊的小吃攤上，共享一碗湯面。

三月裏的春天，乍暖還寒，湯面蒸騰出熱熱的香氣，兩個人穿得厚厚的，親親近近地挨在一起，一邊吃飯一邊談笑，一副溫暖的家常生活氣息。顧世瑜偶然從車窗裏看見，吃驚地吩咐司機停車：“街邊那個是……小鋆？”

當溫昕得知來人是顧世鋆的姐姐，她有一瞬間的驚訝和不知所措。

然而她不是一個膽怯的人。溫昕只遲疑了一下，就很快地鎮定下來。她站起身來，主動向顧世瑜介紹自己：“姐姐你好，我是顧世鋆的女朋友，我叫溫昕。”

顧世瑜笑着點點頭：“你好。”然後看向顧世鋆，“我現在忙。大家晚上一起吃個飯吧？”

顧世鋆如臨大敵，溫昕卻坦然應下：“好啊。”

顧世瑜走遠了，還可以隐隐聽見溫昕的聲音：“一頓飯而已。擇日不如撞日，又不是說我們一輩子都不見彼此的家人了。”

而這一頓飯确實吃得不錯。酒樓的私人包間，菜肴精美，服務周到。顧世瑜本就是生意場上左右逢源的好手，溫昕也願同她聊天親近，只顧世鋆沉默了些。

他本也不是話多的人，席間更是接到工作電話，有些頭痛：“臨時有一個緊急工作要處理，我接個電話，去去就回。”

走出包間之前，還不甚放心地一步三回頭，有些擔憂地頻頻看向溫昕的方向。

顧世瑜看得忍不住笑：“他這是怕我吃了你呢。”

溫昕也笑：“他比我還緊張。”

“也許這種緊張是應該的。”顧世瑜牽牽嘴角，“因為那一通電話是我吩咐顧景證券的人給他打的。”

溫昕一愕。

她怔怔了看了看顧世瑜，悟道：“姐姐，你是想要與我單獨說幾句話。”

顧世瑜牽牽嘴角，笑了一下：“溫昕。”

“……嗯。”

“你是小鋆的女朋友，那麽你應該知道，他是顧景集團的——”

顧世瑜沒有把話說完。

而溫昕明白的。

她輕輕點頭：“我知道的。”

到底還是初出茅廬的大學生，溫昕無意識地放下了筷子，微微坐直，終于開始有些緊張。

她看看顧世瑜：“姐姐。”

“……”

“你是不是想問我，和顧世鋆在一起，是不是為了他的錢？”

這句話說得可真直白，倒教顧世瑜頓了一下。精英白領難得有些失笑：“小妹妹，是不是電視劇看得多了？”

溫昕一怔，顧世瑜一擺手：“我可一點也不擔心，你是為錢而來。”

“……”

溫昕不知道說什麽，顧世瑜臉上流露出淡淡的不以為然：“堂堂顧景集團，還不至于因為一個拜金的學生就如臨大敵。”

這似乎才是大集團繼承人的實力與底氣。對付一個溫昕，顧景有一百種方法。她還不值當他們為此費心。

“恰恰相反，”顧世瑜說，“小溫妹妹，我擔心的是——你并不喜歡他的錢。”

溫昕一怔，顧世瑜擡起眼睛，目光雪亮地凝視溫昕。

她說：“華平大學信息工程學院，電子與智能自動化技術系的溫昕同學。”

“……”

“你的目标是研發實業産品。你并不喜歡商學院的金融學系。在你心裏，金融并不産生真正的社會價值。”

顧世瑜這句話說出來，溫昕微微地睜大了眼睛。

顧世瑜的語氣十分和緩，和緩到甚至有些随意，然而這種随意當中，又有一種雲淡風輕的篤定。

溫昕睜大眼睛，無言以對，一時竟有種光天化日被解剖的錯覺。

顧世瑜看着她，就笑了：“小溫妹妹，我做過盡職調查的企業沒有十家也有百家，在心裏看不起做金融的實業技術人員，我實在見過太多了。”

“看不起”三個字說出來，溫昕嘴唇微動，終于低聲地開口：“沒有看不起。”

顧世瑜聳聳肩，溫昕苦笑：“好像現在怎麽說，都很難。但是姐姐……顧小姐，你願意聽我說一說我的想法嗎？”

顧世瑜自然點頭。

溫昕抿抿嘴唇，小心地在心裏斟酌組織了一下語言，才有些遲疑地說道：“顧小姐，我其實并沒有對金融行業有那麽大的偏見。它的誕生本身，也是為了更好地協助資金分配，發展經濟，是利群的——只是，”

“只是？”

“只是，”溫昕摸摸鼻子，“顧小姐，你大概比我感觸更深……現在有太多的人在金融行業只謀私利，不見公理，而在金融行業謀私又太過容易。行業裏真正做事而為社會産生價值的人自然是有的，只是于我而言，這行業魚龍混雜，人才良莠不齊，我無法勝任，不如自己踏踏實實做技術做實業更能實現價值。”

溫昕盡量将觀點表達得溫和，顧世瑜只是一笑：“你不要害怕，小溫。某種意義上，我和你倒有相似看法。”

溫昕看看她，顧世瑜微微搖頭：“古人說‘士農工商’，為什麽？因為商人似乎确實更看重自己當下的利益，少有推動社會進步的心。”

溫昕嘴唇微動，似要反駁，顧世瑜向她搖搖手指，笑笑：“縱觀歷史，無論時代多麽遙遠，你都能記得每個時代開創盛世的偉人，記得推動科技進步的發明者，記得人文藝術的創造家，可是，你可還能記得，50年前，最富有的是什麽人？100年前呢？1000年前呢？”

顧世瑜這樣說，溫昕眉心微蹙，遲疑一下：“也不一定。有些事不能直接做二分法。就像通用電氣和愛迪生，微軟和比爾蓋茨，成功的商業化如果能将劃時代的實用産品普及大衆，那一樣可以技術革新，推動人類社會進步。”

顧世瑜不去與她争辯。她只是靜靜地笑了一下。

“溫昕。”

“……顧小姐。”

“我只是想告訴你，顧家，顧景集團，看似光鮮靓麗，花團錦簇，實則不過是這樣一界商賈。”

“……”

溫昕沒有說話。顧世瑜微笑：“你有一顆濟世心，溫小姐。我很喜歡你。只是你與顧家，卻未必最合适。”

溫昕是怎樣的人，顧世瑜心裏非常清楚。

所以，多年以後，當顧世鋆啞聲說：“她不喜歡這些。你不要去打擾她。”

顧世瑜笑出聲來。

“人都是會變的。”她說，故意乜斜一眼顧世鋆的臉色，“她之前那麽喜歡你呢，現在還不是不喜歡了。”

顧世鋆的臉色果然變了。

顧世瑜大笑起來：“小鋆，襄王有意，神女無心，我勸你一句，對方如果已然拒絕，就不要再多糾纏。放手對誰都好。”

顧世鋆閉緊嘴巴，不再說話了。

“該說的話我已經說完了，”顧世瑜聳聳肩，“我對溫芯智能的意圖，我通知到你了。剩下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說完，顧世瑜拎好手袋，轉身離開。

露天的天臺十分寬敞，高跟鞋的聲音響過，顧世瑜已經走到樓梯口，卻聽見身後的顧世鋆低低地開口——

“她還喜歡我。”他說。

顧世瑜一挑眉毛，回過頭去，顧世鋆沒有看她，自顧自地低低地說：“我能感受到，對我，她的心裏，也還是有一些波動。”

只是顧世鋆嘴上這樣對顧世瑜說，心裏卻踟蹰，殊無多少把握。

內心掙紮，患得患失之間，他想要再次見一見溫昕。

只是，顧世鋆沒有想到，他再一次在養老院見到溫昕，看見的，竟是這樣的一幅畫面：

英氣十足的職場女性大方微笑，初入社會的青蔥男生站在她的身旁，比她高出不少，卻溫馴地低下頭，耳廓微紅。

顧世鋆只覺心髒一窒，耳邊“轟”的一聲響，身體先于意識做出行動，大步走到溫昕身邊，伸手握住了溫昕的小臂。

“你們在做什麽？”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