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五個怨靈

刀劍為人所鍛造,認人類為主。被主人所用、為了保護主公而揮刀向主公的敵人,甚至于為保全主公最後的尊嚴而在其意志下親手将其了結,這是人類賦予他們、也是他們賦予自己的使命。

在這種情況下,出于自己的意志而對已認下的主人兵刃相向——

弑主,便成了絕對不可被饒恕的罪行。

即便已經游離在暗堕邊緣,加州清光在行動前也做過了相當程度的覺悟。為了不讓時之政府第一時間察覺,他選擇在狐之助離開後的深夜出手,但事實證明,事情根本沒有如他想象中發展那般順利。

他甚至在要動手前的一瞬産生了動搖,而他想要暗殺的目标——

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裏,笑吟吟地看着他,仿佛早就對他想做的一切了如指掌。

“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少女站起身,赤腳踩在棉被上,漫不經心地彈了彈泛起褶皺的裙角,“不然你深更半夜跑到這個房間,難道還有別的意圖嗎?要動手的話最好快一點,現在本丸裏只有我們兩個人,狐之助可能過不了多久就回來了。”

“你……”

他曾無數次拆解過敵人的招式、分辨過敵方的陣型,加州清光陡然意識到她話語裏隐含的意思,“故意支開了狐之助。”

“我沒有那麽說過哦。”

答案就在她臉上明明白白地寫着,加州清光才不管這詭辯。

“你知道我聽到了你對狐之助的命令,故意在半夜等着我下手,為什麽?”

“那種事情根本不重要。”仿佛是已經默認了他的說法,堀口千裏頭疼似的揉了揉額角,“比起那個,我更好奇你為什麽不動手?”

“我知道那種心情,大概能猜得出你的想法……”

她擅自剖析着他的心理。

“無法相信審神者,或者再說大點,無法相信人類,所以決定自己親手了結這一切。是的,包括那兩任審神者在內,有些人類就是這麽一種生物——自私、冷漠、無情,除了自己以外的事物都毫不關心。”

“我也不例外。”

“這樣只會傷害別人的家夥沒有存在必要……我想,這是你站在這裏的原因。”

加州清光沒有否認。

“那又如何?”

“如果你這麽想,最後為什麽沒有殺我呢?”

“……”

“應該……是由于我白天所做的那些事,盡管出發點是為了我自己,但仍然讓你看到了一點……”她試着去尋找一個合适的字眼,“光?是誰還能讓你這麽想?”

加州清光的瞳孔陡然一縮。

“沖田君——沒錯吧?”

刀劍出鞘的聲音只在一瞬間。

鋒利的刃尖甚至斬斷了幾縷垂在耳側的發絲,冰冷貼合上她的脖頸。被他用刀架在脖子上的少女,臉上沒有任何驚慌的痕跡。

“不許提那個人的名字。”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她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沖田總司。”

簡簡單單的發音落入他的耳中,怒意在眨眼間席卷成幾倍而起,就在加州清光即将要加大手上力道的前一秒,他對上了對方平靜無波的雙眼。

“……诶?”

察覺到他遲遲沒有進行到下一步的動作,堀口千裏詫異的聲音中還夾雜了一絲失望。

“好險——差一點就上當了。”脖子邊上的打刀離開了,加州清光看也沒看她一眼地還刀入鞘,“這麽努力地煽動我還真是辛苦了。”

被識破的堀口千裏滿臉都是“啊,居然發現了”的尴尬。

她的确在刻意撩起他的怒火。

“但你确實很生氣,不是嗎?”

那陰郁的神情明顯餘怒未消。

“拜你所賜。不過,要是我真的砍下去,你反倒如願了吧?”

所以偏要跟她對着幹,是這個意思嗎?

堀口千裏“切”了聲。

“曾經有刀劍斬斷過鬼魂的傳說,我也應該能被斬斷——我是這麽想的。”她注意到對方的眼神,毫不在意地坦誠了自己身份,“沒錯,我曾經是人類,現在不完全是。別人擺在我面前的只有兩條路,再生,或者消散,我個人本來更青睐像是解脫的後者,但這條路好像被堵上了呢。”

她又把一開始的問題扔了出來:“真的不打算殺我?”

“如果那是你的願望的話,”加州清光擡了擡眼,“——不要。”

“……那就只剩下一條路可以走了。”

堀口千裏長嘆一口氣,雙手合在一起,做出了完全出乎他意料的舉動。

“抱歉!”

加州清光:“……?”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在他面前彎下腰的審神者,這是個十分标準的九十度鞠躬禮。

“我為之前違背你意願故意重複那個人的名字道歉。畢竟也是很重要的前主,是我做過頭了。如果能稍微原諒一下這一點……”

“可以接納我作為審神者嗎?”

“這種事情是政府的安排吧,”想起以往的林林總總,加州清光語調裏不自覺地帶着諷刺,“我們可沒有選擇的權利。”

“不,我需要的只是你們的意見,如果你們不承認,我做的工夫都是白搭。當然,話先說在前面。”

重新直起身來的堀口千裏直視着他的眼睛。

“喜歡、愛,這樣連我自己都不明白的感情可能沒有辦法給你們。但我既然受別人所托接管了這座本丸,就得肩負起該有的責任,我能做的只有這些。”

“願意試着和我合作嗎?”

她向他伸出了手。

……他以前是怎麽想的來着?

茫然之際,加州清光有點遲鈍地回憶着。

在招募會珍惜他、對他愛護有加的主人——失望的場合卻總是居多。

站在他眼前的人,将那潛藏着漠然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明明白白告訴了他不會給予他們什麽、所作所為皆是為了責任的殘酷。

冷酷,但是真誠。

要試試嗎?

反正也不會比以前更糟了。

他握上了那只伸到他面前的手,觸手所及是帶着些許溫熱的冰涼。

一點,加州清光想,就一點點。

從時之政府回來的狐之助,微妙地發現了審神者與本丸內目前唯一清醒着的付喪神之間的變化。

“什麽啊審神者大人,”它奇怪地跟堀口千裏咬耳朵,“發生了什麽事?”

“秘密。”

堀口千裏當然不打算把昨晚的事告訴它:“你打聽到了什麽?”

這問題順利将狐之助帶偏。

“情報有限,但至少問到了關于加州清光的一點——”狐之助說,“據二任審神者說,這件事跟她沒太大關系,她來的時候,加州清光就在那間倉庫了。”

“所以跟一代有關?”堀口千裏奇道,“可我記得你跟我說,第一任沒待多久就卸職了。”

“就是說啊……所以我們懷疑她說的不全是真的。一代離職時并沒有召喚出大和守安定,但昨天我們查看房間的時候,兩人的衣服是放在一起的,至少說明他們還是曾有交集。”

“迷霧重重啊……慢慢搞清楚好了。”

堀口千裏打開抽屜,拿起裏面裝滿了用于啓動資金的小判和甲州金的錢袋。

“我這邊還有件事想問你,周圍有商店嗎?”

“您說萬屋?審神者大人去那裏有事?”

敏銳的狐之直覺讓狐之助深覺堀口千裏的視線盯得它發毛。

“襪子。”

“???”

“襪子,”和善的笑容,“被你咬破的襪子。”

狐之助:“……!!!”

回想起自己過失的狐之助瞬間把自己縮成了一個球。

“別緊張,我開玩笑的,除了這個還有別的東西要買。”

堀口千裏數了數錢,“應該還有其他受傷的刀劍,櫃子裏的藥不太夠,我打算去萬屋看看。”

她讓午夜跑去時之政府、到現在還沒睡的狐之助跟加州清光一起留在本丸裏休息。自己拿着狐之助畫的地圖,仗着還留存着點狐之助領她來時的印象,看也沒看直接下了山。

都走到半山腰,她才想起打開地圖再規劃一下路線。

“……”

她就不該太相信它的繪畫水平!

誰會看得懂這種歪歪扭扭的簡筆畫!

——算了算了。

堀口千裏扭頭看向已經快消失在視野中的本丸,打消了返回的念頭。

大不了自己找找,要是能找到人問路也好。

她一路下了山,依照昨天的印象繞進小道,在下一個轉彎口犯了難。

接下來……往哪裏走來着?

空蕩蕩的大道上沒有任何人的蹤影,堀口千裏空對着紙上的拙劣筆跡,試圖從其中喚醒自己有關的記憶。

她對認路還真不怎麽擅長……

“哇!”

突然在背後響起的聲音讓堀口千裏徑直震了一下。

“哈哈哈哈,”頗為爽朗的笑聲緊接着傳來,堀口千裏轉頭,看見一個陌生的白發男子,“抱歉抱歉,吓到你了嗎?”

吓死鬼了好嗎!

“但是,看見這麽年輕的小姑娘一個人走在路上忍不住就想逗弄一下呢。”

他一身白衣,金色的鏈子和腰間鑲着金邊的铠甲卻将其裝點得相當華美。

“初次見面,我是鶴丸國永。”

作者有話要說:

恭喜你發現了野(切)生(黑)的鶴球×1【不

總的來說,千裏想挑撥清光殺了她→被清光發現她的目的→因為不想讓她滿意所以收手→坦誠道歉,就是這麽個發展

啊……關于千裏的設定,其實不是那種不會關心別人的人。

因為自身的經歷,哪怕無意識在照顧,她自己也不覺得是在關心照顧。跟很多恐怖片裏的怨靈一樣,在那種扭曲的環境和怨氣下,自己的主觀感受被無限放大,自我意識很強,因為不懂愛也不知道自己一些所作所為本意是出于愛和溫柔。這一點在她之後幾章跟清光的相處裏應該就體現得挺明顯了。

就看誰能讓她意識到這一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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