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個怨靈

一期一振站在外面,叩響了門。

“進來吧。”

響起了審神者的聲音。

門扇開合,男子的身影出現在審神者眼前。他的眸色像最純淨的琥珀,蔚藍如天空的短發就如他溫雅而彬彬有禮的舉止一般柔和地服帖着——本丸內唯一一把四花太刀一期一振,化為人身後也名副其實地是個難得一見到一生只有一會的君子。

“我有要事想與您相商。”

“是關于你弟弟嗎?”

審神者滿不在乎且直截了當的口吻讓一期一振那滿含謙遜的雙眸中呈現出短暫的怔然。

“……是。”

他神色略顯猶豫,開口時的口吻卻十分堅定。

“弟弟們經受不起最近那樣頻繁的出征,還請您再做定奪。”

“那是政府安排下來的任務喲。”

“但——”

對主君的尊敬讓他說不出接下來的話。

——但最近刀劍們完成的任務,已經遠遠超過政府規定的定量了。

“我有很多東西想買呢,不多做點怎麽行。不過,你這麽心疼弟弟的話,”審神者合上手中的書冊,“我也不是不能考慮一下。”

一期一振不失驚喜地擡頭,卻在接觸到審神者目光中毫不掩飾的惡意時陷入了沉默。

“現在,我手裏有一個任務。”

她語速很慢,因為含着微微的興奮而有些發啞:“比之前都要難,但相應的賞金也要高出很多很多。”

“沒有刀裝,沒有援軍。由你來代替你的弟弟,要是能一個人完成這個任務,我可以酌情給你的弟弟們放個假。怎麽樣,一期一振?”

一期一振抿起唇。

“——如果你回得來的話。”

“我知道了,”他終于開口道,“請交給我。”

被距離拉扯得模糊的慘叫聲刺入耳膜。

行走于站臺間的怨靈,被困于城市一隅,所能感受到的卻比這要多得多。她日日夜夜坐在那裏,看過無數日升日落。

她看到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過空氣時折射出的塵埃粒子,聽到電車轟然駛來時鐵軌發出的輕顫,由于日複一日重複的都只有麻木的日常,自然而然地開始趨向于那些更微小的變化。這是她獲得靈力的來源,也成了她聽力比常人要敏銳些的關鍵。

來到本丸後的幾日,不習慣休憩卻要順應身體變化的堀口千裏一向淺眠,睡姿也安靜得異常,連一次翻身都沒有的結果就是一根發絲都不曾亂過。

那一聲慘叫在安靜的夜晚就顯得太過突兀了。

“什麽啊……”睫毛微顫,堀口千裏睜開了眼睛,“那個聲音……”

她伸出被窩的手在接觸到外面那冰冷的氣溫時猛地縮了回來。

夜裏涼是涼,她以前有這麽怕冷嗎?

這麽想着,千裏把被子裹到脖子嚴嚴實實團成一團,一點點地挪到了紙拉門旁邊。

一根手指勾上拉栓開了鎖,伴随着紙門“咔啦咔啦”的輕響聲,她看見了站在外室的那個黑影。

堀口千裏詫異地揚眉,“你不會真的一直沒睡吧?”

加州清光在聽見裏面開門聲音時就回過頭,他身上的出陣服穿得齊齊整整,雖說是有黑暗遮擋,但大致看上去也沒有混亂的痕跡。紅黑相間的出陣服平時看着紮眼,這會兒倒是與夜色融為一體。

兩人本來并非住在只用紙拉門內外相隔的同一間部屋,可繼本丸內刀劍神秘失蹤的事後,清光和狐之助又得知了有其他前暗堕本丸的付喪神在附近游蕩,便紛紛改了主意。千裏對此抱持着無所謂的态度,既然他們這麽要求了也随他們去。

“睡了啊。”

加州清光随意地往牆角一指。

“那裏。”

感情是坐着睡的?

千裏正想問不是有棉被,看到那團被疊得整齊的被褥上蜷着的一團毛茸茸時不由啞然,她哭笑不得地看着呼呼大睡到兩人說話都完全沒驚醒的狐之助。

“這樣也是好事,不然也沒法這麽快行動。”他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本丸裏還有其他人在。”

“這種事情不用說我也知道。”

她伸手把門又拉上了。

加州清光一愣,“怎麽了?”

“難道要我當着你的面整理衣服嗎?”

加州清光的耳根一熱,還不等他扭頭咳嗽出聲,對方的聲音倒是相當無謂地隔着和紙包裹的木門傳來。

“難得來了客人,不收拾好就去迎接也太失禮了。”

——也未必是客人。

她本來也是和衣而睡,一直維持着同樣的睡相,衣服不過是下擺處弄起些褶皺。抻直衣角,堀口千裏一撩頭發,确認它們仍然如入睡前那樣柔滑。

她思考着加州清光白天的暗示,他暗示她,她的靈力可能在不經意間影響了這間本丸。

堀口千裏倒沒什麽實感,她控制這股莫名其妙擁有的力量向來是任由它們自由生長。

但如果确實如他所說,順着這說法想下去,遺失的刀劍可能并非被偷走,而是自己長了腳跑掉——這是個挺有趣的猜測。

“我記得是這個方向。”

他們穿過走廊,兩人的意見相當一致,卻也不約而同地在丁字拐角處陷入了躊躇。

“我第一次覺得這裏這麽大太糟糕了。”

“真巧,”堀口千裏翻了個白眼,直接轉過身,“我當初知道還得親手打掃衛生的時候就這麽想了。”

加州清光狐疑地看着她選擇的方向,“右邊?”

“直覺。”

不,千裏想,其實就是随便選的。

漆黑在前方蔓延得無邊無際,手電筒的吊帶挂在堀口千裏的手上晃來晃去。帶上這個只為了以防萬一,她沒有現在就打開它的打算,這相當于直接将自己的位置暴露給還在暗處的“敵人”。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耳邊只聞他倆刻意壓低的腳步聲。

真的有人嗎?

也許這只是他們倆莫名其妙産生的幻覺?

但是有什麽幻覺能讓兩個人同時産生呢?

走廊迎來終結,堀口千裏正這麽想着,朝牆面邁出一步準備轉身。

異變陡生。

細小的風擦過面部,潛藏在黑暗中的人尋找到出手的時機向她刺來。

“叮”的一聲,兵刃相撞。

加州清光在千鈞一發之際發覺到異動,出鞘的打刀穩穩地架住暗處劈砍下的脅差。兩振刀在各自的力量較量下發着顫。

而險些遭受襲擊的對象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位置确實懸,加州清光的刀背幾乎就要貼着她的臉頰。堀口千裏餘光掃過在毫厘之處散發着逼人的寒冷的刀刃,嘆了口氣。

“真是的……”

她手指勾動吊帶,順着筒身摸到了按鈕,近乎是用厭煩的語調說道。

“這樣出其不意的襲擊,我在夢和幻覺裏已經看到膩了。”

“啪嗒”一聲推下按鈕,電池連通電路,堀口千裏手腕一轉,直接往襲擊她的家夥臉上照去。

“唔……!”

那人被強光猛然晃到眼睛後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加州清光在看見他的臉時短暫地怔住,卻仍趁着這個機會用力向上一挑。千裏也瞧出那是個紮着長長馬尾的少年,他在刀即将脫手前拼命将其握緊,硬生生接了加州清光三招。

但顯然,加州清光依舊占據上風。

遠處有腳步聲響起。

“鲶尾!”

有誰低低喊了一聲。

“鲶尾”,這個名字——

堀口千裏下意識想照向來人的方向,一條木條似的東西重重擊打在她的腕部,她吃痛松手時,手電筒骨碌碌地滾到了地上。她随即意識到用來攻擊她的是刀鞘,因為她聽到了緊接着刀劍出鞘時的聲音,右臉處傳來一絲刺痛——刀鋒擦着她的臉刺入了牆壁。

啊啊——閃過腦中的是完全無關的念頭——這下牆又得修了。

手電筒安靜地卧在那裏,她跟前的人在經過那道光時,只被照出了結實光澤的皮鞋和套着青黑色長襪、肌肉勻實的小腿。

“……藥研。”

完全陌生的聲音,堀口千裏意識到那屬于方才被稱作“鲶尾”的少年。他本就氣息不穩,強行一番纏鬥後讓聲音裏也夾着喘息。

她左手手背蹭上另一側的面頰,沾染上了濕潤的液體。千裏注視着手背上的暗色,舌尖舔舐上去,嘗到鹹腥的鐵鏽味。

……血的味道,會讓她有一種還活着的錯覺。

鲶尾、藥研,堀口千裏想起狐之助提到的名字,毫無疑問是鲶尾藤四郎和藥研藤四郎,丢失的脅差和短刀。

“清光,”藥研藤四郎聲音低沉,“我不要求你加入我們,但別妨礙我們的行動。”

如果現在燈光稍稍亮一些,可以看到加州清光的臉上一片冰冷。

“如果我說,原話奉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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