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一個怨靈

鶴丸國永。

本丸裏根本沒有這振四花太刀。

而這個闖入者此時此刻還以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跟他打了聲招呼,這簡直, 這簡直——

“為什麽你這家夥會在這裏啊?!”

正巧走到門邊的燭臺切聽見長谷部脫口而出的喊聲不由一怔。

“長谷部君, ”他推開虛掩的門, “怎麽——”

燭臺切:“…………………………鶴先生?”

“咔噠”一聲輕響, 清亮的湯水随着被放在桌上的動作在碗內一蕩。鶴丸的眼睛彎成兩輪弦月, 臉上綻出的輕笑讓那俊秀的面容看上去無端地多出一分柔和。他向着燭臺切的方向一擡手。

“晚上好啊, 光坊。”

“等下,燭臺切。”長谷部并未因為鶴丸國永展現出來的友好态度而放松絲毫警惕,他制止下燭臺切想往前走去的行為,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是怎麽進來的?”

“這個問題——”

鶴丸一臉莫名。

“就是從大門口走進來的啊。”

長谷部和燭臺切對視了一眼。

他在說謊,還是一個也許連他自己都知道說出就會被揭穿的謊言。

本丸可能由于審神者靈力不相契而無法順利開啓結界,這已經成了本丸內部心照不宣的公開“秘密”。也正因如此, 這兩天在分配工作的時候, 總有一名付喪神被安排到離正門不遠的地方做事。防守的效果有限,但至少比什麽都不做來得強——而這期間,除了時之政府上門來檢查結界狀況的辦事員, 沒有任何人出入過。

幾乎可以肯定鶴丸國永是從哪裏潛入進來的, 地點未可知, 時間未可知, 而如果被他由他們對此完全沒發覺的情況推斷出結界的問題——

“這座本丸, ”鶴丸語調輕快, “好像沒有結界啊。”

“……”

長谷部的手徑直按上了刀。

“哎呀, ”鶴丸餘光瞄到對方的動作, “這麽嚴肅可真是吓到我了。”

“不不,用不着那麽緊張,我沒有惡意。”

他像是為了證明什麽似的攤開雙手。

“你們可以去叫其他人過來,在這期間我不會做什麽的。”

長谷部打量着他的神情,試圖從其中分辨出這話語的可信程度到底有多高。

“燭臺切,你去找他們。”最後,他這麽說道,“我在這看着他。”

如鶴丸所承諾的那樣,在燭臺切離開的時間裏,他空着雙手什麽都沒幹,微笑着任由長谷部懷疑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而衆人被燭臺切叫到廚房外的走廊,一時都還有點懵。

“為什麽別家本丸的鶴丸先生會在我們這裏?”亂藤四郎問道。

狐之助擡頭看看亂藤四郎,又看看堀口千裏,爪子時不時刨一刨地面,似是在斟酌到底該怎麽解釋比較好。

而那邊的鶴丸在走出門時,也瞧見了站在一旁的審神者。

“這間本丸的審神者是你啊,”胸前的挂飾因他微微側首而發生了些許的晃動,鶴丸此時甚至可以說得上是笑得有幾分人畜無害,“這也能說得上是個驚喜吧,看來我果然沒有找錯人。”

藥研問出了其他人心中的疑惑:“大将……認識他?”

“見過一面。”

堀口千裏擡眼,語氣與友善相去甚遠。

“別裝了,你到底是什麽時候來的?”

鶴丸聽到她的問話,有些苦惱地抓了抓腦後的碎發,嘟囔了句“果然還是瞞不過去啊”,接着如實回答道:“如果算上今天,是在一天半之前。”

“我還是挺好奇你們什麽時候才能發現我的,這樣多少也能當成是個小小的驚吓。當然,我沒有要窺視這邊的意思,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外面度過的呢。”

至于躺在樹上朝裏看的時候,那只能當作是無意間看到了什麽,鶴丸認為這完全跟“偷窺”這種行為挂不上鈎。

“一天半之前……”鲶尾聽到這裏,往廚房裏瞄了一眼,“那不是廚房開始丢食物的時候嗎?”

意識到自己暴露了什麽的鶴丸動作不易察覺地一頓。

“我進來的時候,”目擊證人壓切長谷部如是道,“正好撞見他在喝湯。”

“的确。”

燭臺切補了一刀,“我也看到那會兒鶴先生正把碗放下——”

“……大将。”

後藤将袖子挽過手肘,不忘先征詢審神者的意見。

“可以動手嗎?”

堀口千裏:“當然。”

仔細想想,一出場就拉滿了所有人的仇恨也是挺不容易的。

鶴丸哈哈一笑:“這還真是個讓人驚訝的玩笑——”

“誰跟你說這是玩笑了?”加州清光眯起眼睛,“來,上吧。”

鶴丸:“………………”

“等等等等,”他立即聲明道,“我只是動了很小的一部分!”

“還真是你吃的啊?!”

“騙誰呢,哪止很小一部分,九人份的金槍魚被你一個人吃了一半——!”

“诶、诶?小老虎,別……”

黑色的爪子踏過地面,五虎退那群小老虎中最活潑的那一只猛地撲了上去,“嗷嗚”一口就往鶴丸的小腿上咬了過去。後者動作輕巧地側身一讓,堪堪避過小老虎尖銳的牙齒,撫了撫胸口。

“啊……吓我一跳。別着急啊,我還有東西要給你們呢,”他變魔術似的掏出一樣東西,“這個,是你們的嗎?”

亂一眼認了出來,“人偶小姐!”

……就是有點髒了。

“為什麽會在你那兒?”堀口千裏皺起眉。

“我也不知道。”鶴丸國永聳了聳肩,“總之,這是我在草叢裏不小心撿到的——怎麽樣,現在能稍微相信我一點了嗎?”

亂從他手中接過人偶,正有些猶豫之時,便聽堀口千裏接着開口道:“不能。”

“你原來那座本丸的審神者,”她問,“是你殺的嗎?”

所有人的視線原本就集中在鶴丸身上,這時候聽了自家審神者的話,頓時又多了些探究。被他們如此注視着的對象卻沒有因此感到任何不自在,而是曬然一笑。

“這還真不好回答啊。”

長谷部沉默着回憶了片刻,“是附近那座本丸?”

“是,”加州清光瞟向在如此鮮明的對峙氣氛中正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狐之助,在接下來的話中省去了某些字眼,“至少……是這麽說的。”

“那座本丸……的确聽說過有鶴丸國永這振太刀的存在。”長谷部提起了在場大多數刀都不願意去觸碰的記憶,“我記得,那個人有時候會給那裏的審神者寫信。所以,之後怎麽樣了?”

“其實已經能猜到了吧?”鶴丸反問道。

“全部暗堕了喲。”

他分明還是笑着的,可與先前不同,笑容中無法令人感受到絲毫的溫度。

“對,是在你們這兒被時政查封之後。暗堕的程度比你們還要深得多,已經完全沒有再逆轉回來的機會了——從這種層面而言,我當時算是逃過一劫吧。”語氣很平靜,鶴丸的眼睛裏卻閃動着讓人覺得不妙的光,“也用不着這麽看我,畢竟——”

“我只是做了你們當時不敢做的事情而已啊。”

“怎樣,”他看向堀口千裏,“要把我移交給時政嗎?”

“不,沒那個必要。”

“哎?”

對她很快做出的回答感到些許吃驚,鶴丸繼續饒有興致道:“實際上,我有點厭倦這樣毫無目的地四處閑逛了。那麽,我能暫時留在這裏嗎?”

堀口千裏的目光從他眼睛上轉開。

“這種事情随你。”

她轉身往反方向走去,數名付喪神還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主人——!”

身後傳來長谷部的喊聲,已經走出一段距離的堀口千裏停下腳步,側身看見他追了上來。

“主人,”他眉宇間滿滿都是不贊同,“真的要這樣嗎?”

“是啊,不然呢?”

“至少……不該同意讓那種不确定的家夥待在本丸裏。”

“但是,現在的情況你也清楚。”堀口千裏的口吻平淡,“沒有了可以限制不受歡迎的對象出入的結界,防護措施做再多于這麽大的本丸也是形同虛設。現在這裏對他而言,确實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何況他身上還有那個審神者留下來的靈力。”

“如果通報給時之政府呢?”

“那更不可能了。在政府人員趕到前,他有足夠的時間可以逃跑。”她道,“狐之助曾跟我提過,政府還在尋找下落不明的太刀鶴丸國永。明知他走不出這道時空縫隙還這麽久都沒有水花,一方面固然是效率太低,但另一方面也能說明點問題了。”

“可把這樣的定時炸彈留在身邊,主人的安全……”

“不是有你們嗎?”

長谷部輕咳一聲,壓不下因為被信任的喜悅而彎起的唇角。

“比起定時炸彈,”堀口千裏繼續說,“更像是‘枕頭邊上的匕首’……這樣的存在。”

“……匕首?”

“可能成為趁手的兵刃,也有可能在刺向別人前先紮傷我。不過,現在最嚴峻的并不是這個問題。”

聽到她這麽說,長谷部屏住呼吸,随時準備在一聲令下為主命赴湯蹈火。

“長谷部,”她凝重道,“我們快吃不起飯了。”

長谷部:“………………”

“政府發放的啓動資金,”他小心地問,“用完了嗎?”

“剩下的錢估計還夠買幾根菜葉吧,我一開始沒想到會有這種自發喚醒的情況。”

堀口千裏估算了一下。

“現在的儲備糧可以讓我們再支撐上幾天,但不能繼續坐吃山空下去。真是的……第一次感覺自己這麽窮。”

她生前的父母忙于工作,可相應帶來的也是十分優渥的家境。就讀于有名私立女子中學的十六歲少女堀口千裏,再怎麽說也是嬌生慣養長大的,除了用不完的零花錢外還有張随便刷的銀行卡,在來到這之前從沒為吃穿用度發過愁。

真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她郁悶地想。

“我向佐藤要過了近期的任務清單,他也确認過本丸內的時空轉換器可以使用。現在,我需要你幫我拟定一下出陣名單。”

這還是堀口千裏接受這座本丸以來第一次出陣。

“下面我念到的第一人為隊長。”

“清光,燭臺切,亂,藥研,鲶尾,骨喰。”她照着紙上的名單念完,将紙張折合起來,“以上六人作為本次出戰的隊伍。由于我會一同随行,所以我們不在的時候,就由其他人來看守本丸,可以嗎?”

“盡管交給我。”

長谷部應聲。

“我會把最好的結果帶給主人。”

與她眼神交彙時,長谷部又點了點頭。

這是兩人共同商議出的結果。本丸裏多出一個目的不明的鶴丸國永,總得有人留下來牽制他或是觀察他的動向。如果不是因為短刀不适應日戰,她是想把燭臺切和長谷部一起留下的。

“大将也要一起去?”

能聽出藥研的聲音有些遲疑。

“當然,”她回答,“你們有很長時間沒作戰了,這又是我來了以後頭次出陣,肯定得過去看看。放心,以我現在的程度,別的不多說,自保還是沒問題的。”

向不同朝代進發殲滅溯行軍的刀劍男士們通常六人編為一隊,審神者可以視情況而選擇是否随行——話雖這麽說,這麽做的審神者到底不多。出于安全考慮,時之政府也不建議審神者經常随行,可鑒于堀口千裏是個連結界都沒有就敢直接住進暗堕本丸裏的家夥,這點問題根本不足為慮。

将制作好的刀裝一一分發下去,堀口千裏走到正在調試時空轉換器的加州清光旁邊。

任務的戰線本來就長,溯行軍的蹤跡也難以摸索,時之政府有時只能提供模糊的坐标區間,有時甚至連區間都沒有。好在刀劍們要麽有着為刀時便在那裏戰鬥過的記憶,要麽也穿梭時空去那裏與時間溯行軍交戰,想要調試個坐标還是可以的。

“這樣就可以了?”

“大概,”加州清光語氣不甚确定,“我都三年沒用過了。你們看看?”

其他要出陣的不出陣的都把腦袋湊了過來。

“應該是這樣……?”

“忘了。”

“好像跟我印象裏一樣。”

堀口千裏:“……”

行不行啊你們!

“按照這個坐标,”長谷部認真思索了片刻,“确實是降落在桶狹間合戰場的,”

“多謝了,長谷部,還是你靠得住。”

“主人的誇贊就是我最大的榮譽。”

“那麽,之後再見。”

堀口千裏和其他人一同将手放在了時空轉換器上,聲音連同身形都逐漸被白色的光芒吞噬。視野中全是刺眼的光,她下意識閉上眼,等到感覺出光線減弱才重新睜開。

然後,在那一瞬間陷入了沉默。

入目所及是參天密林,盡管他們的目的地就是桶狹間山,可這會兒不管往哪個方向望去,都瞧不見任何道路的痕跡。別說是去找今川軍行軍的路線了,連他們現在是不是在桶狹間附近、是不是在戰國時代都不一定。

除她之外的六人也是一片迷茫的狀态。

千裏心裏頓生不好的預感,“你們也是第一次落到這地方來?”

鲶尾“嗯”了一聲:“以前應該是更靠近戰場的位置。”

……不是吧。

“我剛才是不是說過長谷部靠得住?”

加州清光:“你說過。”

“很好,回去找他算賬。”

話音剛落,堀口千裏忽然想起,這坐标是加州清光和長谷部分別确認過的,其他人也說跟記憶中沒有多大出入。除了這麽多人同時把坐标記錯的可能性外,還有可能是時空轉換器本身出了問題,再或者……還是由于她跟本丸的問題,導致降落的位置出現了纰漏。

她皺起眉。

“藥研,”她問,“你能找到路嗎?”

桶狹間合戰,作為日本戰國三大奇襲戰之一,織田信長在這裏設下埋伏殺死了大名今川義元,這也成為他日後在日本中部擴張勢力的關鍵。如果說他們中誰最可能對這裏有所了解,那就是曾被織田信長随身攜帶的藥研藤四郎了。

“實際上……我也有點陌生。”

藥研銳利的紫眸掃視着四周。

“但既然是大将的命令,我會試試。”

之後的兩小時內,堀口千裏根本不想去回憶他們到底繞了多少遠路。

最氣的無非是走了一大圈後又回到了原點,當他們再次看到那道在樹上做下的痕跡後,幾乎所有人都長嘆了一口氣。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林子裏走了許久,堀口千裏摸了摸兜裏的回城符,心道再找不到還是回去算了,只是有點浪費這道符咒。

這是她最初采購時就準備好的,可當時只買了幾張以防不時之需,這種任務沒完成的情況下用一張少一張——時之政府是不會報銷中途回城的符咒的。

正在這時,她聽見和藥研走在最前的鲶尾,回頭來“噓”了一聲。

脅差的偵察一向出衆。

“看到了?”燭臺切問。

“在那裏。”

在他手指的方向,可以隐約辨認得出藏身在樹葉間身形怪異的家夥。

“那個……”堀口千裏第一次直面他們需要打倒的敵人,不由好奇,“就是時間溯行軍?”

“沒錯。”

潛伏在樹上的時間溯行軍……

她意識到他們是在等待着什麽。

想要修改這段歷史,自然是要破壞掉織田信長的奇襲。溯行軍大抵是要等織田軍部署人手時對其進行阻撓——織田信長成功的原因有三,這是其中最容易幹擾的一條因素。

天空如歷史記載那般陰氣沉沉,聚集于頂的雲層仿佛随時都要滴下水來。

“主人就在這裏等着吧。”燭臺切囑咐道,“可以感覺的出來,這次的敵人實力不強,争取速戰速決。”

堀口千裏一點頭,便見他們朝那個方向沖了過去,

從這到刀刃與刀刃相撞,不過短短數秒。

她看見付喪神們以再娴熟不過的身形避過向肩頸處斬下的刀光,同時以最刁鑽的角度給予敵人致命一擊。模樣古怪的敵人全身上下只剩下骨架,還散發着詭異的色光,但不管他們是何種形态,付喪神們在對戰中都顯得游刃有餘,哪怕是整整中斷了三年訓練的加州清光。

口含短刀的骨蛇在空中被一分為二,衆多溯行軍的數量已經屈指可數,眼見戰鬥即将迎來尾聲,堀口千裏轉身從樹後走了出來。

然後,她看到了在其中一個溯行軍身後閃出的紅光。

那是——?

子彈穿透了溯行軍的後心,骨架在巨大的沖擊力下四分五裂。踏過溯行軍的屍體走來的新敵人身着厚重的盔甲,周身環繞着電光,看着這副模樣,堀口千裏回想起她曾在說明手冊和報告書上看過的內容。

現在,她想,現在強制返回本丸來得及嗎?

“糟了,”燭臺切低聲說,“檢非違使。”

從他們與溯行軍交戰不過數分鐘,但如果算上一開始迷路的兩個小時……看來“歷史的獵人”認為他們在這裏停留得太久了。

從被召喚至這座本丸到現在,他們不是第一次遇上檢非違使。可這次的檢非違使,比之前的溯行軍實力要強上不止一檔。

敵軍的速度極快,燭臺切想要招架已是分身乏術。他以刀身架住向他臉上劈砍下的太刀,餘光忽見一道殘影從耳邊略過。燭臺切只來得及偏頭讓其避開了動脈,刀刃重重地切開皮肉,嵌入他的肩膀。他吃痛地悶哼一聲,罔顧肩上的疼痛,手上的力氣片刻也未放松。

“燭臺切!”加州清光注意到響動,“背後!”

燭臺切一怔,可眼前的太刀讓他根本無從閃躲,他硬是将手中刀刃向前壓制造出些許空隙。可饒是如此,大太刀揮過時仍在他背上留下一道不淺的傷口。

還欲再次揮動的大太刀被另一片刀光所阻擋,擋下大太刀攻勢的加州清光死死握住刀柄。長槍向他突刺而來,加州清光及時閃躲開,可槍尖仍然刺穿了他的胳膊,只好在沒有傷到骨頭。

血腥味順着風飄過來。

堀口千裏攥着回城符的手指在發抖,一陣陣眩暈晃得她胃部仿佛都在痙攣。

鮮血淋漓地滴落在地上,燭臺切低聲道:“這是……何等的失态。”

“這樣下去的話,形象什麽的也顧不上了!”

刀尖準确地劈開敵刀頭盔與盔甲之間的縫隙,先前還威風不已的檢非違使轉眼間一命嗚呼。

骨喰猛然從手握長槍的檢非違使身後揮動脅差,處在正前方的加州清光,兩人一前一後,徑直将其斬為兩截。

哪怕身上傷痕累累,敵人一個接一個地倒下總是令人歡欣鼓舞的。可偏偏在這時,又一團紅光憑空出現。

不斷擴大的圓形中,出現了與之前那些相差無幾的敵人。

——檢非違使不止一隊。

事情發展到這程度已經大大出乎了他們原先的預料。以前也有過這樣連番戰鬥的時候,強度也并不比現在低,可他們的身體狀态還未恢複到那時的水準,上來就面對這樣的難度——這與時之政府标注的完全不符。

亂的身體狠狠撞上樹幹,不住地喘息着,胳膊與大腿上的血痕格外醒目。

空氣中的血腥氣息越發濃郁。

心髒在胸腔內一下下地劇烈搏動,像是有一只巨手在将其捏緊再捏緊。

無法呼吸。

堀口千裏不确定理智的那根弦是否已經崩斷,她想起上次出現這種感覺,還是在當時看到加州清光一身血的時候。

那時候,狐之助好像問她是不是暈血。

她……回答了什麽來着?

眼中看不見其他景色,被血色所浸染。她恍若又被拖回了那片地獄,終日看着曾從自己身體上碾過的電車周而複始地行駛,自己因為無法再觸碰到世間萬物,整個人都陷入了絕望與怨恨的泥潭。

她忘記了自己在哪裏,忘記了自己在做什麽,只是遵循着本能擡起手。

然後,揮下。

靈力在那一剎那暴漲。

正要再次揮刀而下的檢非違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打飛,自頭盔正中央出現的細小裂痕迅速蔓延至全身。“咔啦咔啦”的破碎聲響起,數個檢非違使在空中被撕裂為碎片,付喪神們驚詫地注視着這一切的發生,看向正在走近的審神者。

她面上一片漠然。

恍若在此時的她眼中,他們與方才的敵人毫無兩樣。

“大将?”

她所做的唯一回應,是再次擡起了右手。

“主人!”離她最近的加州清光一咬牙,再顧不上其他,幾步上前一把攥住了她右手手腕,“敵人已經全部死了——”

冰涼的液體滴落在臉上。

一滴接着一滴,陰沉天空壓着的大雨,終于在此時磅礴而下。想必在不遠的某處,織田信長也在為這神助似的瓢盆大雨拍手叫好,可在這裏無人能管得上這些。

雨水沖淡了鮮血的氣息,堀口千裏眼中的神色漸漸回轉。

她咬着唇,卸下了那只險些要攻擊同伴的右手的力道。

“回去吧。”加州清光平靜道。

堀口千裏沒說話。

加州清光低頭,看見那張被塞到他手裏的,皺皺巴巴的回城符。

房門的木楞被人輕輕叩響。

“主人。”

長谷部的聲音。

“我說過了,”堀口千裏眼擡也沒擡,“讓我一個人待着。”

這是長谷部第三次來敲門,跟前兩次一樣,他也依舊拗她不過。聽着門外腳步聲遠去,堀口千裏背靠着紙拉門,一手擱在膝蓋上。

自她來到這座本丸後,還是頭一次如此貼近以前的心理狀态。

外室的拉門驀地拉開,“嘩啦”的聲響讓堀口千裏不悅地皺眉,她以為這次也又是長谷部,正想出聲,對方的先行開口就讓她一怔。

“主人,”加州清光道,“我和燭臺切他們的傷,藥研已經全部幫忙包紮過了。”

“……嗯。”

“大家都很擔心主人,”聲音從另一邊傳來,堀口千裏察覺到他靠在了另一側的門上,“真的不打算出來嗎?”

“不。”

堀口千裏拒絕得很幹脆,自打從戰國回來,她就把自己一個人關在了房間裏。

“類似的話我已經跟長谷部說了三遍了。”

加州清光極輕聲地說了句什麽,堀口千裏沒聽清,可以她現在的狀況,也沒心情去問。

他随後又道。

“之前,主人面對時之政府選擇了我們,反過來也是同理。”

“和最初的狀态不同,我們會選擇主人你,也是出于自己的決定。不管過程如何,不管主人到底是怎樣的人,我們看到的是我們相信的結果。”

選擇和結果……嗎。

堀口千裏深吸一口氣,又板起了臉。

“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哎?”

“宵禁。”她開始趕人,“讓他們也趕緊回去,省得再出什麽岔子。”

仿佛能隔着門板看穿她的心中所想,加州清光笑了一聲:“知道了,那,晚安。”

門被再次合上,這回不會再有人來了。千裏想着,心裏居然莫名其妙地真的因為加州清光的話而松快了一些。她抱着膝蓋,把頭倚在胳膊上。

“篤篤。”

“……”

堀口千裏決定當成沒聽見。

“篤篤篤篤。”

敲窗戶怕不是有毒。

“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

她沒好氣地推開了窗戶。

“哇——好險好險,”險些被窗框撞到鼻梁的鶴丸國永向後仰去,“突然在這裏見到我難道不驚訝嗎?”

堀口千裏差點翻了個白眼。

“完全不驚訝。在你來之前,根本不會有人大半夜跑過來敲我窗戶。”

“這怎麽行。”

鶴丸搖頭。

“驚吓在人生中可是必要的,沒有驚吓的話,心會先于身死的。”

但她本來就已經死了。

從剛被猛敲窗戶就氣不打一處來的堀口千裏盯着他那張俊臉看了兩秒,開口問道:“你想要驚吓是吧?”

鶴丸國永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

“真巧,”她皮笑肉不笑道,“我這兒什麽都缺,就是不缺這個。你進門右轉直走,手合場有個大驚喜等着你。”

“真的?”

“假的,”堀口千裏哼了聲,“那玩意兒我早就送時政去了。”

“‘那玩意兒’——?”鶴丸興致勃勃地追問,“長谷部說布告欄裏貼着的通知是因為這裏鬧鬼,所以‘那玩意兒’也跟這有關?”

“差不多吧。”

她沒那麽多心思去解釋,随口道。

“你願意去看就看好了,反正這事看緣分,這裏有人撞見過也有人從頭到尾沒撞見過呢。”

那不是很有趣嗎?

鶴丸心想。

窗戶在他面前關上,他也真就按照對方剛才說的路線走了,準備先去手合場看看。

各本丸別的地方不同,手合場布置都大同小異,鶴丸很容易便認出了手合場的位置。哼着歌去推門時,他忽然聽見了點跟之前不太一樣的聲音。

“啪。”

“啪嗒。”

“啪。”

受到這聲音的影響,鶴丸鬼使神差地把燈給推上了。

當他看見手合場的角落正有個小男孩面向牆角,一下下地拍皮球時,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松了口氣。

是新召喚出的哪家短刀嗎?他想。

他沒思索多久便定下了接下來的行動方針,鶴丸盡可能放輕了步子,一點點挪到了小男孩的背後。他向對方伸出手,就在他的手即将挨上小男孩肩膀的前一秒,後者忽然轉過了頭。

那是一張十分光滑的臉。

光滑到,根本看不出任何五官存在過的痕跡。

鶴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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