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五個怨靈
“笑面青江?”
聽到他的話時, 堀口千裏正背對着加州清光将文書插回書架上,聞言動作一頓。
“可以啊。”
“……你就這麽答應了?”
“不然呢?”她轉過身, 眼睛都沒眨一下, “我說過讓你們自己選了。”
跟她相比,加州清光覺得自己都要更像個可能會因此有性命之憂的怨靈一些。
“你難道沒聽說過‘笑面青江’這名字的由來嗎?”
“那本全刀帳的影印本在拿給你們之前,我自己看過, 上面不是寫得很清楚了嗎?‘砍殺了微笑的幽靈’,我記得是這麽寫的。”她說,“你們會做一個對我不利的選擇嗎?”
光憑這幾天付喪神們對鶴丸的嚴防死守——
“不會, 而且八成還有別的打算。”在加州清光開口之前, 她先一攤手,自問自答道。
“我挺好奇, ”堀口千裏敲了敲另一本書的書脊, “為什麽你們選的是笑面青江, 而不是其他——有滅除鬼怪傳聞的刀有不少吧?”
“一開始後藤提議石切丸的時候,”加州清光僵着臉道,“長谷部說,萬一把主人也一起超度了怎麽辦。”
堀口千裏:“………………”
看着她轉身抖動的後背,加州清光有些不滿,“別笑啊。”
“不不, 我沒笑。”千裏一揮手, 試圖蒙混過關, “所以你們是從AOE攻擊和單體攻擊之中選了單體攻擊——”
加州清光:“……什麽攻擊?”
“那個不重要。”
她挑挑眉。
“其實可以不用這麽擔心, 我要是那麽容易就能被超度, 也不會被送到這個地方來了。不過呢,也說不準,畢竟我沒有親身經歷過。神刀和斬殺過女鬼的笑面青江,還真不好說哪個對我威脅更大。”
“你一開始提出的時候,”加州清光的眼神有幾分銳利,“就把這種風險考慮在內了吧。”
“嗯,但現在只能這麽做。”
從眼神到表情,堀口千裏沒有流露出任何一絲對此的在意。
“本丸不可能一直保持這樣,而我又做不到收回力量,那麽就需要有人替我将那些會生出麻煩的東西斬除。”
加州清光在乎的不是這個問題。
擁有這種能力的刀劍,斬除妖魔是他們的本能,那麽,對于明知如此還主動圈定出這個範圍的審神者——
“你是還帶着當時的想法嗎?”他問。
堀口千裏眼中的光閃了閃。
“誰知道呢。”她随口道,“你們倒是給我提供了個新思路——超度什麽的。”
“不可能。”
加州清光直截了當道:“長谷部會看着你的。”
堀口千裏:“……為什麽要跟防備鶴丸一樣防備我?我可以承諾不會趁你們不在的時候召喚新人來驅除我自己的。”
“因為你剛才那個回答。”
千裏難得地“啧”了一聲。
“你好像很希望我活下去啊。”她饒有興致道,“明明當初半夜想暗殺的也是你。”
“這年頭,願意打扮我的主人可不太好找。”
從她手上接過隊長令牌,加州清光轉過身。
“那我走了。”他又停下步子,“不說點什麽嗎,主人?”
在說到“主人”時,他稍微拖長了聲音。可能是由于個人經歷的原因,堀口千裏想,不知道別家本丸的加州清光撒起嬌來是不是這麽別扭。
“一路順風,祝你們好運。”
“召喚笑面青江的事等我們回來。”
“是是,我知道了。”
堀口千裏一頓,忽然覺得這對話方式聽着有點耳熟。
這不是跟平時反過來了嗎?
那頭,加州清光已經出了門。她站在書架前也找不着去追究的對象,忿忿地打開手上的冊子,試圖從飛速翻動的紙頁中找到她需要的那一頁。
鑒于上次審神者協同出征時發生的事,堀口千裏被刀劍們堅決要求留在本丸,并保證他們肯定會全須全尾地回來,情況不對就使用回城符。她自己也不想再經歷那熟悉的憎惡低落到厭世的感覺,思考片刻也就答應下來。
——找到了。
視線掃到目标的字符,堀口千裏按住紙面。
時間為西歷二二零七年冬十一月二十三日,大批時間溯行軍在厚檻山出現,時之政府發布相關任務的頻率和賞金也達到了空前的程度。單騎出征的一期一振當時所接下的任務,視他所殲滅的溯行軍和檢非違使,完成程度為百分之八十七。
“長谷部。”
被叫到名字的付喪神側首,“是。”
“這三年時政歷次的活動記錄整理好了嗎?”
“還沒有,”長谷部把盤子放在桌上,“主人急着要嗎?”
“沒關系,你慢慢來,我只是覺得有些東西可能要對比。”
——如果他們在厚檻山找不到一期一振的話。
千裏沒有将後面這句話說出口,她看向盤子裏造型可愛的點心,“這是燭臺切做的?”
“是,他走之前囑咐我拿給主人。”長谷部畢恭畢敬地回答,“我正巧也知道制作方法,假如主人還需要的話……”
堀口千裏看着那滿滿當當的一盤,深刻地覺得這倆人對她的胃口有什麽誤解,長谷部的誤會可能還要更深些。
“這已經夠了。”
她立刻說道,并問起自己好奇的另一件事。
“比起那個,笑面青江的事,你們是打算怎麽辦的?”
“其實,這事我們還在商量,”長谷部斟酌道,“大致有個想法,但更具體的還得等清光他們回來繼續考慮。”
也就是說,不準備現在告訴她,想要把一份更完備的計劃擺到她面前。
堀口千裏心神不屬地“嗯”了一聲。
她曾經很重視生命,可後來才發現,這在陌生人看來不過是洩憤的代價,或者是他人的談資。
在她如今自己都不在意的時候,反倒有人重視她的性命更甚于她。
這種感覺有些奇妙。
但并不壞。
出征厚檻山的部隊準時返回。
時空轉換器這回沒出什麽岔子,準确地降落在阿津志賀山上,時之政府下達的任務也完成得沒有一絲纰漏。但看到粟田口家那幾振刀的臉色時,她便知道這跟他們理想的結果相去甚遠——堀口千裏本來也沒想過能這麽容易就找到,對此完全不感到意外。
“不過……”
作為隊長的加州清光有些猶豫地開口道。
“遇見了其他刀。”
堀口千裏:“……?”
如果她沒記錯,為了避免過度引發時空混亂,每個時代的時間段每次只會由一支部隊出征。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一般,身着深藍色狩衣的男子從隊伍最末的門側閃身走了進來。
他容姿端麗,在來到這座本丸前,堀口千裏沒想過自己還能把這詞用在男人身上。這裏的付喪神從少年到青年,個個都是放到人海中也能一眼認出程度的樣貌出衆,堀口千裏自認對美貌也有一定的抵禦力,可哪怕是如此,她在看着這名男子時也不由晃了神。
“三日月宗近,”他帶着微微的笑意,自我介紹道,“鍛冶中打除刃紋較多,因此被稱作三日月。”
三日月宗近。
堀口千裏有些怔然地想。
不愧是天下五劍中最美的一把。
“回——神——了——”加州清光黑着臉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堀口千裏:“……你幹什麽?”
“沒什麽,”他若無其事道,“提醒一下而已。”
怎麽看都是他比較可愛吧?
燭臺切陷入了認真的思考中,“主人難道就沒發現我的帥氣嗎……”
“一開始喚醒我的時候,”長谷部道,“主人也并沒有多看我兩眼。”
堀口千裏:“……”
你那種狀态多看兩眼瘆得慌啊!
“啊,真是的——”亂不滿道,“也多看看亂啊。”
“好了好了,到此打住。”千裏只得認輸,“這到底怎麽回事?”
等從加州清光他們口中聽到,他們是怎樣在邊行進邊搜索一期一振時反而遇見了正在迷路中的三日月宗近後,堀口千裏覺得自己已經毫無波動了。
鍛刀并非審神者獲得付喪神助力的唯一途徑,這一點她是知道的。
為時之政府和審神者而戰的付喪神是依附于刀劍之上的分靈,大多需要審神者用靈力召喚,但也有例外。有時在出戰過程中,也能偶然在一些傳說之地遇到這些分靈。
但一上來就是三日月宗近這樣的五花太刀……
“運氣挺好的。”她望向帶隊的加州清光。
加州清光:“……嗯。”
放心,沒下次了。
堀口千裏轉向三日月宗近。
“你……确定之前沒有主人嗎?”
“啊,按照現在的意義而言,是一把無主的刀呢。”三日月宗近笑意不減,“不過,像我這樣的刀,在跟着回到這裏的過程中,也就算是自動跟小姑娘締結了契約。”
小、小姑娘?
看出她心中所想,三日月哈哈笑道:“我出生在十一世紀末,也是個老爺爺了。”
千裏不可避免地想起也一千多歲了的鶴丸國永,心道這倆人性格差別還真不是一般的大。
誰也沒想到出征厚檻山,回來的不是一期一振而是三日月宗近,原本關于笑面青江的事也只能往明天放放了,取而代之地得先安置三日月的問題。
“雖說本丸裏還有空房間……”
但誰也不能保證會不會也有“白布幽靈”那樣的事情發生。
“山姥切,”堀口千裏問道,“它有說過其他房間也有像它那樣寄居的嗎?”
“我也問了這個問題。”
山姥切國廣有些躊躇地說:“但它說,它一到晚上就躲到房間裏,對那些房間的情況不了解。”
現在還是白天,再叫出來仔細盤問也不可能。
嗯……
“你們以前是按照什麽分房間的?”
“一般是按刀派吧,”加州清光說,“同屬一刀派的兄弟住在一起,但像我和安定這樣以前主而定的也不是沒有。”
——然而現在也沒有三條家的刀。
“清光、燭臺切和長谷部,現在都還暫時是一個人住吧,要不你們誰跟三日月一間?”
“可是,各位已經住慣了吧。”
在他們回答前,三日月先開口道。
“那樣的話,我還是不打擾為好。”
“但這裏——”
“鬧鬼,是嗎?”
對于他能笑呵呵地說出這個詞,其他付喪神感到了不可思議。
“哈哈哈哈,沒關系沒關系,”三日月道,“老人家是需要早睡早起的,這點不必擔憂。”
按照三日月的意願,堀口千裏将他安排到了剩下的空部屋中的一間。
新人初到的一堆事情忙完,時間也差不多入夜。三日月如他所說,早早上床睡覺。
如果不算上那幾次驚破天的慘叫,本丸的夜裏還是很安靜的。空蕩蕩的房間裏只餘時鐘秒針一格格走動的聲音,它的運轉傳遞到分針,再傳遞到時針。當發出最後一聲“咔噠”的響聲,秒針與其他兩根指針相合。
午夜十二點整。
一道飄忽的影子穿門而過。
長至腰際的黑發散亂地披下,透出烏黑的血痕自額頭蜿蜒到脖子。女鬼的頭歪斜地靠在脖子上,當她飄到床頭,渾濁的眼珠盯住了原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家夥。
沒有任何聲音,沒有任何氣息。領地被侵占的憤怒讓她一動不動地伫立在床頭,等着床上的人醒過來,讓他見到畢生難忘的一幕。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時針走到了“三”。
三日月翻了個身,稍稍睜開眼。
他看到沾着血跡的白裙,垂在兩側發烏發紫的雙手。
哈哈哈,現在的夢境也這麽真實嗎?
他安然合上眼。
女鬼:……
女鬼:???
女鬼:????!!!
翻過身的人又再次翻回去,悠長的呼吸說明他再次進入了夢鄉。女鬼由被無視的怒火驅使,猛地想要向前撲去。
“咔啪——”
僵直三個小時的脖子,因為她突然劇烈的動作——
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