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一個怨靈

“原來如此, ”男人——确切地來說,是他的身體跪坐在他面前, “誤會嗎。”

“……嗯, 是這樣。”

無頭的身體面對面正坐着, 脖頸的斷面正好與大和守安定的雙眼平齊。可與此同時,男人的頭顱卻被他自己放在膝蓋另一側。聲音從旁邊傳過來,大和守安定覺得自己看哪都不對勁,他臉上強撐的微笑快挂不住了。

他餘光瞄了一眼窗外。

太陽明明還沒落下去。

……等等, 黃昏。

大和守安定終于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多致命的疏漏。

盡管清光只是警告他夜間的手合場極其危險,還有另一種說法——黃昏是逢魔之時,這時候可能比深夜還要糟。

那邊的男人接着開口道。

“抱歉。我對‘首落’太敏感了, 聽到就忍不住想追根究底。”

眼前的景象視覺沖擊力太過巨大,“首落”這個詞還是從對方嘴裏說出來, 大和守安定背後一涼,覺得還是把這個話題跳過比較好。

“閣下, ”他看見被放在一邊的武士刀,“也是武士嗎?”

“很久以前是。”

大和守安定眼睜睜地看着對方又雙手扶着頭,将其拿了起來。

男人沒有脖子,頭顱只是被他隔空放上去,竟然就真的浮在了那裏。

“後來, ”但至少這回安定不用再發愁看哪裏了, 懸空着的頭顱與他對視, “有個家夥跟你一樣喊着‘首落’——”

他又拔蘿蔔似的一下把頭拎到空中。

“就變成這樣了。”

大和守安定:“……”

沒法聊了!這天沒法聊了!

“不過, 這真是個不錯的地方啊, ”男人沒再安腦袋,而是抱着它站起身,“靈力這麽充沛,周圍的風景也不錯。”

“所以如果是我要找東西,才不會跑得那麽遠。”他摸摸空蕩蕩的脖頸,“但這個問題不好說啊……搞不好我也就是因為這個,至今都沒找到脖子呢。”

大和守安定被他這番話說得雲裏霧裏,可直覺他暗示的并非字面意思那麽簡單。

“你說找東西——”

“哎呀,”男人根本沒聽他繼續說下去,“也是時候去別的地方轉轉了,這之後的手合場不太适合我啊。”

他的身形逐漸在空氣中隐去。

“如果再讓我聽到‘首落死’。”

被抱在懷裏的頭顱在消失前,笑容依舊和善。

“我還是會生氣的。”

大和守安定:“…………………………”

旋轉在指尖的圓珠筆驀地停下,堀口千裏側首看了看,在右手側的文件第三行打了個圈。

西歷二二零六年一月十二日。

這是第一任審神者鍛造出一期一振的時間。

盡管工作壓力巨大,本國社會在休假上的福利還是相當優厚的。日歷上幾只手都數不完的“紅日子”在兩百年後也只有天皇的生日在日期上發生了變動。但由于審神者工作的特殊性,他們需要時時在溯行軍發動奇襲時奔赴戰場,時之政府為有時無緣享受假期的審神者增添了額外的補償。

為了更具體地清點前兩任審神者留下的物資,堀口千裏之前安排長谷部整理出歷年時之政府舉辦的活動和發放的補助。

這份報告在今天下午交到她手上,和刀帳兩相對比之下,堀口千裏發現了件有意思的事。

同年的一月九日是法定成人節。

盡管前兩任審神者不是解聘就是被時之政府拘留,可她們的個人資料仍屬于隐私的範疇內。狐之助幾經審批下才拿到了很簡略的一部分,但上面恰好包括了兩人的生日。

與成人節同一天,是第一任審神者二十歲的生日。

恰好在那天按日本國法律滿二十歲成年,時政人性化地在津貼中多加了份禦守——當然,并非更昂貴的禦守·極。但就算只是普通的禦守,對當時并不寬裕的本丸而言也是挺稀奇的。

沒有記錄禦守的去向就很奇怪了。雖說按照第一任的風格确實是個随性到任性的家夥,可看她對資源的嚴苛程度,又不像是會把禦守這種東西丢了的人。

堀口千裏有理由猜測她是随手将禦守給了某振刀。

而可能性最大的,是四花太刀一期一振。

在生日後第三天來到的稀有太刀,時間如此相近,也看作是遲來的生日禮物也不奇怪——不過,說到底是她的猜測。就算成真也只是提高了這座本丸曾經存在的那把一期一振還存在于世的可能性,她對接下來到底還能上哪找還是毫無頭緒。

她端起長谷部才倒好不久的熱飲。

有人敲門。

“進來。”

千裏随口道,本以為會是長谷部或是加州清光,在看到那抹白色時差點被奶茶嗆住。

“哇,”鶴丸看到她連連咳嗽的樣子,“這樣反而能吓到嗎?”

“吓到了,”堀口千裏面無表情地說,“你居然會正常敲門進來。”

打從那次敲窗戶後,鶴丸平時找她的方式就再沒按常理出牌過,孜孜不倦地以出乎意料為目标,可惜一直都沒成功。

這麽正常……

堀口千裏反而覺得有陰謀。

“你不是該跟燭臺切在廚房嗎?”

“光坊寬限了時間,說是竈臺修得差不多了,今天可以提早休息一下。”

“哦,”看來今天能吃上燭臺切做的飯了,“那你找我什麽事?”

“這個啊——”

鶴丸國永難得一副支支吾吾的樣子,“其實是因為——”

“再浪費時間我就叫長谷部了。”

“最近一直在做格外令人驚訝的夢。”語速飛快。

堀口千裏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除了審神者之外還多了項心理咨詢師的工作。

“那不是很好嗎?”

“……哎?”

“驚吓在人生中可是必要的,”她模仿着某人的口吻,“沒有驚吓的話,心會先于身死的。”

……這話怎麽聽上去那麽耳熟。

“抱歉,我這人沒別的,”堀口千裏微笑着又補一刀,“就是記性好。”

自己立下的FLAG穩準狠地插到自己身上,鶴丸國永的笑容出現了一絲裂縫。

“玩笑而已。”

看着他的表情,堀口千裏深感財政虧空的大仇得報,她揮揮手。

“什麽夢,跟鬼有關?”

“其實是內容差不多的夢。”鶴丸若有所思,“像是站在庭院裏聽骷髅數盤子,但是被抱怨說一個盤子都不剩,而且連碗櫥都被砸了。之前光坊提到過,碗櫃裏出現過一只手,也許跟那個有關吧。”

豈止是也許有關。

堀口千裏想起加州清光告訴她的事。

大和守安定大半夜在走廊上看到一只會爬行的手,現在想來,他們倆的房間可不就是從廚房到鶴丸房間的必經之路嗎?

“這是你之前直接去修碗櫥的原因?”

“真是吓到了吓到了,所以第二天去修了那個試試看,果然,到了晚上沒再被抱怨碗櫃了。”

一言難盡的表情。

“可還是要我賠盤子。”

“那你賠啊。”堀口千裏挑挑眉,“我之前說過,你造成的損失,你一點點補。”

那麽一大批新碗筷又是一筆開銷,他們這兩天找到還未拆封的一次性碗筷,至少夠最近用了,她還沒打算去買新的。

鶴丸國永非常無辜地一攤手。

“沒錢。”

“……”

得,來借錢的。

還沒等她開口,又有敲門聲響起。

這回是加州清光。

他一進來就先警惕地打量了鶴丸兩眼,确認他沒什麽異動後才放下心,但仍然問了一句:“你來這裏幹什麽?”

“借錢。”堀口千裏言簡意赅地幫他回答道,又轉向鶴丸國永,“我手上不寬裕。”

“我知道我知道,不會白借的。”

鶴丸國永想了想,找到條對于付喪神而言最好辦的解決措施。

“下次的任務,我願意出力。”

“不行。”

她跟加州清光同時出聲。

堀口千裏瞄了一眼後者,知道他跟自己想的差不多。

她自己平時不在意安危,本丸裏的付喪神們也足夠牽制鶴丸。但到了與溯行軍的戰場上又要不同,對付敵軍自然無暇分神,要是這時同陣營的人反而動了什麽手腳,牽扯出的事可就大發了。

鶴丸似乎也猜到了他們在想什麽。

“诶,還真是驚訝,”他完全沒惱,笑眯眯地說,“果然還是這麽提防我的嗎?”

他擡起雙手。

“我可以承諾會幫你們完成任務的。”

這話并非對着二人,而是只針對審神者——這些天的相處看下來,他當然知道這是個極其注重承諾的人。

堀口千裏眸光閃了閃。

她約束的一向只有自己,可還沒傻到随便輕信別人的承諾。

“那種事情以後再說,不過我可以借給你。”

“來,”她敲敲桌面,“先打張欠條。”

“這樣可以了?”

“應該。”

堀口千裏拈起那張欠條方便加州清光繼續湊近看,在光下翻轉時,有絲絡狀的流光一閃而過。

哪怕只是財政方面的問題,審神者和付喪神之間立下的條款依然屬于契約的一種。

“對了,大和守安定呢?”

“剛才我看到鶴丸就跟過來了,讓他等一下,”他轉身準備離開,“主人要一起來嗎?”

“不,你去吧。”

千裏從桌後站起,“我去廚房一趟。”

她走過去時,燭臺切正在炒菜。幾天的工程下來,廚房被修好了大半,堀口千裏毫不客氣地将這些天維修的材料費也跟碗碟的費用一起算到了欠條上。連這個都能幹脆利落地答應,看來最近是被那夢折騰得挺慘的,她想。

“就是這個碗櫃?”

她好奇地看着牆角。

“嗯,”燭臺切點點頭,“但我其實只見過一次,如果不是鶴先生說起,我也沒想到……”

影響可以這麽大?

鶴丸回來得比兩人想象中都快。

他匆匆地抱着個紙箱走進廚房,将其放在碗櫃前,拉開櫃門。

安靜半晌,最上面的盤子顫顫悠悠地飄了起來。

堀口千裏默然看着那盤子滴溜溜轉了一圈,還在空中不斷翻轉,簡直像是在檢驗成色。

驗貨驗了半天,盤子終于落進櫃子裏。緊接着的下一秒,箱子被一起猛然拉了進去,櫃門“哐”的一聲用力閉緊。

“這,”燭臺切思索道,“算是滿意了嗎?”

“應該是。”

千裏突然意識到不對。

“等等,那個箱子裏——”

“……啊,我們用的也在裏面。”鶴丸眨了眨眼睛,“我也沒想到它會全部拿進去,這還真是令人驚訝——”

堀口千裏:“……”

堀口千裏:“拿一些出來,我不會掏錢再買一套的。”

鶴丸用力拽了下櫃門,竟然沒拽動。

他想了兩秒,輕輕敲了下。

毫無動靜。

“也許還在記鶴先生的仇,”燭臺切建議道,“我試試?”

他蹲下來,也跟鶴丸一樣敲敲櫃門。

“不好意思,可以暫時借用一下這些碗碟嗎?之後會還回來的。”

十秒,二十秒,半分鐘。

櫃門慢吞吞地打開了。

一股無形的力量,心不甘情不願地将盤子從櫃子裏推出來……

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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