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五十四個怨靈

首無坐到她面前時,還在黑着臉擦自己臉上的甘酒。

一具無頭的身體抱着自己的頭顱不斷擦拭——這場景哪怕在堀口千裏看來也極為異常,她也算明白了安定後來形容的那種不知道該看哪裏的尴尬。不過,跟備感心虛還留下了心理陰影的安定不同,她有能問的底氣。

“我看哪裏比較好?”她一挑眉。

首無明顯還在氣頭上,語氣不大好:“哪兒都不要看。”

好兇。

“但是,”堀口千裏瞄了眼他手下那都快能擦掉一層皮的力氣,“你就不能珍惜下自己的頭嗎?”

一見到他時,她也發現了。跟本丸內的其他鬼怪不同,首無對她沒有任何可以稱得上是懼怕的情緒,言行舉止除了明顯很火大以外,表現的都十分自然。

“那種問題無關緊要。”

盡管之前嘴上那麽說着,等把甘酒擦幹,他還是把腦袋安了回去,讓對方有機會直視自己的雙眼——盡管懸空漂浮的頭看上去還是有點怪異,但總比之前好多了。用過的紙巾被揉成團,首無頭也不回地一抛,紙團在空中劃過道抛物線,毫無差錯地落進了廢紙簍。

“反正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實體,用不用力都沒什麽影響。”他語調裏還帶着忿忿,“如果不是那個——啊,叫大和守的小子說你要見我,我非讓他們知道口口聲聲說‘首落’的代價是什麽不可。”

受害者明明是他,為什麽那個頭發最長的小子反而吓得不輕?

堀口千裏聞言“啊”了聲:“原來我那麽有面子啊。”

“我确實跟他提過那麽一句,當時想的是如果有可能的話。”她若有所思道,“早知道一說‘首落’你就能這麽快冒出來,那我當初多說幾遍不就好了。”

“……夠了。”

首無皮笑肉不笑道,他笑得額頭上都蹦跶起了歡快的小青筋。

“有一有二沒有再三再四,再來一次我真的要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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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了,”堀口千裏友好地提議,“等之後我就讓他們把手冊上的‘別喊首落’改成‘絕對別喊首落’。”

“這還差不多。”

首無滿意地點點頭。

“找我什麽事?”

“因為你自己說過的話。”

她垂眼打量着他的反應,“為什麽你知道一期一振在哪裏?”

首無露出了一臉“果然是問這個”的表情,“這個問題很重要嗎?”

“不重要嗎。”

“也沒什麽,既然你要問的話——”他稍稍拉長了語調,“我只是看見了而已。”

“……看見?”

“是啊,看見。”首無說,“我當初閑來無事到處晃悠的時候,正好看到了那裏丢着一把刀。後來你們到處找,我不小心看到了那什麽刀帳,想着看樣子有點像,所以幹脆多嘴了兩句。”

堀口千裏:“……為什麽不幹脆把地點也一起說了?”

“不行。”

他誠實地坦白。

“這裏那麽大,一座座山都長得差不多。又是很早以前看到的,連我都忘了到底是哪裏了。”

說到這裏,首無意味深長地往外看了一眼,“能找到還真是了不起啊。”

堀口千裏注意到了他話裏的另一個詞。

“你說很早以前。”她來這座本丸還不到兩個月,如果是在這期間,犯不上用這來形容,“你是從哪裏來的?”

“好問題。”

首無贊許道:“我是跟那些家夥不一樣。不是來到這裏後才獲得了形态和意識,而是一開始就是這種樣子——自從死了之後。”

“這裏是制造出來的時空裂縫,跟很多時代都有着連接點,不過,也正因如此,有的時候也會不太穩定。”待過足夠的時間,他顯然對這裏的運行機制也很是了解,“你們的那什麽勞什子時空裝置,靈力和靈力本來就是互相吸引的東西,所以偶爾也會帶些‘土特産’回來。”

“我算其中一個,那些靈也算,但它們未必當時就有意識,可能只是本能地聚向了這裏。”

千裏想了想,問道:“還有跟你一樣的家夥嗎?”

“誰知道呢。”他回答得模棱兩可,“我是因為閣下相性正好的靈力好歹滋養了我才說這麽多的,不過現在也差不多了。”

他的身形慢慢隐去,臨消失前還行了個四十五度的人禮。

“回見。”

真是個我行我素的家夥。

……雖然她好像沒有資格說別人。

堀口千裏驀地想起什麽,她單手托着下巴,狀似自言自語地問:“下次有事找你的話,需要說‘首落’嗎?”

空氣中傳來一聲咬牙切齒的“不用了”。

半晌,又補充了句:“合适的時候我會自己出來的。”

這一點也跟安定描述的一致。

她想。

某種意義上,還挺好說話的。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壓根不需要開門,門沒有半點動靜。堀口千裏站起身,環視了執務室一周,确認今天不再有什麽工作要做,自己推門走了出去。

才走出不遠,她的餘光瞥見了個白色的身影。

她狐疑道:“鶴丸,你在那裏幹什麽?”

鶴丸國永的後背一僵,不動聲色地把什麽她看不見的東西往角落踢了踢。

“不不,”他雙手背在身後,笑得一臉無辜,“什麽都沒有。”

鬼才信。

“手伸出來。”堀口千裏面無表情地說。

鶴丸猶猶豫豫地把手抽出來,滿是副真藏了東西的模樣。也正因如此,在看到他空空如也的手掌時,她陷入了一言難盡的沉默。

“啊,吓到了嗎,”他笑嘻嘻地問,“難道還真以為我藏了什麽嗎?”

鑒于這人的所作所為,堀口千裏還沒這麽快就能相信他。

“讓開。”

她一眼看到了剛才被他踢到角落的東西,那是一小段打着個活結的繩子。

“你把這扔走廊裏幹什麽?”

“我不小心掉的,真的只是不小心。”鶴丸一本正經地說,彎腰從地上撿起繩子,“我現在就拿去扔了。”

堀口千裏充滿懷疑地審視着他的神色,覺得事情才沒這麽簡單。

“主人,鶴先生?”

身後傳來的聲音引她轉過頭去,在堀口千裏移開視線的瞬間,鶴丸松了口氣。

走過來的是燭臺切和他身後的小夜左文字。

“你們現在要去房間?”堀口千裏問。

“是,”燭臺切回答,“打算趁着晚飯前再安頓一下。”

“那去吧。”她又看向鶴丸國永,“要扔快點,別亂丢。”

燭臺切疑惑地瞥了瞥鶴丸手裏那半截繩子,沒說話。

又跟審神者道了聲別,他帶着小夜往房間走去。

“現在的情況……長時間無人居住的房間裏可能有鬼怪潛伏進去。”

看着小夜左文字因為這句話而顯得有些僵硬的臉色,燭臺切輕笑出聲,“所以主人才會不讓你住原來的部屋。不過,三日月殿的事發生後,我确認過隔壁房間沒有鬼,你跟你哥哥之後都可以住在那裏。”

小夜抱着刀,遲疑地點點頭。

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照應,燭臺切想。

“有什麽事你都可以來找我,”他說,“夜間有宵禁,但反正我就在隔壁。”

然而,就連燭臺切都沒想到他承諾的照應來得這麽快。

晚飯後,付喪神們紛紛回了各自的房間。時針剛指到十一點十分,燭臺切忽然聽見房門被敲響的聲音。

一開門就看見了小夜左文字沉下來的臉,以及——

在他身後抓耳撓腮的獨眼猿猴。

那個……

燭臺切想起審神者和笑面青江他們的轉述。

好像是山童?

“它不知道怎麽知道我住在哪裏的,”小夜說道,“鑽進來以後就一直跟着我。”

山童抱着胳膊哼了一聲,做了個手搭涼棚瞭望的姿勢。

燭臺切困惑道:“這……是什麽意思?”

“它說要監視我不再偷東西。”小夜板着臉道。

燭臺切:“……”

連這都能看懂,這不是相處得很好嗎?

他輕咳一聲:“山童君,其實昨天的事,不是小夜偷了東西哦。”

“那振打刀是他的哥哥宗三左文字,現在主人也同意讓小夜保管宗三的本體,所以監視是不需要的。”

山童聞言一愣,瞄了眼燭臺切,又瞄了眼小夜,低着頭對着戳了戳手指。

半晌,別着頭扭扭捏捏地往小夜的方向伸出一只爪子。

這次燭臺切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還是明知故問道:“咦,這個……”

“……它說,”小夜低聲說,耳朵上染着不易察覺的緋紅,“想跟我當朋友。”

他很猶豫地伸出手,飛快地握了下山童的爪子就松開了。雖然只是很短暫的碰觸,不過确實是握手言和的信號。

這不是相處得很好嗎?

燭臺切欣慰地想。

“既然這樣,”他說,“新交的朋友可要好好相處才行。”

小夜跟山童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不約而同地往對方那邊瞄了一眼,在視線相撞時,又不約而同地飛快躲開。

“打擾了……那,晚安,我回房間了。”

“嗯,”燭臺切笑着看山童跟在小夜後面溜進房間,“晚安。”

在他們關上門的不久之後,遠在本丸的另一端,某間部屋的房門也應聲而開。

“啊,真是的。”

虛浮着腳步走出來的次郎太刀不滿地抱怨道:“為什麽不給人家錢買酒啦。”

他拿起挂在衣帶上的酒瓶,想試圖再倒出一星半點兒來,卻失望地發現剛才喝掉的已經是最後一點了。

“咦?”放下酒瓶,次郎才發現眼前的情形跟他以為的不太一樣,“怎麽這麽暗?”

人都到哪去了?

“不管不管。”

他自言自語嘟囔道。

“不知道廚房有沒有漏網之魚呢。”

就算冰箱裏沒有酒,既然是廚房的話,搞不好也有酒做的調料——

叫什麽來着?

次郎正迷迷糊糊地想着,鼻尖忽然飄過一絲什麽香氣。

他又嗅了嗅。

酒香——資深酒鬼立刻如是判斷出來。他四下探頭,試圖尋找出那醇厚香味的來源。一步步順着往那個方位摸索過去的次郎,在貼近拐角時,看到了個一步一跳的矮小身影。

次郎一怔。

一只蹦蹦跳跳的……

酒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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