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五十六個怨靈
“合适的時候會自己出來”——沒記錯的話,堀口千裏記得那家夥當時是這麽說的。
這句話也夠狡猾,乍一聽上去是承諾有什麽情況會幫忙,實則将出現與否的選擇權全都拿到了自己的手裏。
什麽時候才是合适的時機?
就比如現在,她覺得是需要他露面的時候,但對方顯然不這麽認為。
她沉吟片刻,對着空氣叫了聲“首無”。
幾分鐘過去,沒有任何回應——倒不如說這樣才是理所當然的。
而且,堀口千裏想,總感覺這樣做好傻。
不過,要想叫出那個家夥也不是沒有辦法,雖說用這個辦法可能直接導致他怒氣值滿值,可在對方這麽跟她打太極的情況下,這是最快速有效的。千裏猶豫了一會兒,想到今天早上絕望的笑面青江,最後還是拿定主意,清了清嗓子。
“首落?”
三秒鐘後,臉色陰沉得能擰出水的首無站在她面前。
堀口千裏:“……你是召喚獸嗎?”
“……閉嘴,”首無沒好氣道,“這是本能反應。”
“也不知道該說你是聽力超群還是速度驚人,或者只是單純對這個詞辨識度太高……”她眨了下眼睛,“但不管怎樣,這個辦法還真好用啊。”
“你忘了上次我說什麽了嗎?”
被他抱在手裏的頭翻了個白眼,如果不是長相過關,這手捧腦袋翻白眼的操作肯定形象全無。大概是嫌這樣跟坐在桌後的審神者互相平視甚至還略低于她的視線不夠有氣勢也不夠凸顯出他的怒氣,他“咔嚓”把腦袋往上一按,堀口千裏再看見的就是個後腦勺。
堀口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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堀口千裏:“友情提示,你頭安反了。”
明明平放上去就能搞定的事,他是怎麽翻了個一百八十度的?
“那我要告訴你,”他正要松開的手驀地僵住,默默把自己的臉轉向前方,面無表情地凝視着她,“這都是被你氣的。”
“我說過有一有二沒有再三再四。”
首無的嘴角扯起一抹充滿殺意的弧度,從頭邊放下的手已經握上了腰側的武士刀。
“我會砍人的,我真的會砍人的。”
“那就來吧,”堀口千裏十指交叉,安然地坐着,“我沒意見。”
刀出鞘到一半,首無眯起眼,打量了她半晌,最後還是“切”了聲,把刀插了回去。
“……算了。”
“嗯?”
“識時務者為俊傑,”他抱着胳膊冷哼一聲,“反正打不過。”
他随意地走到不遠處空着的近侍座位坐下,“說吧,這回找我什麽事?”
“也沒什麽太特別的,”千裏說道,“只是想就現在本丸鬧鬼的問題問問你的想法。你作為其中之一,應該有其他不一樣嘛的見解吧。”
“你們不是已經有那麽多靈刀和神刀了嗎?”
首無反問:“還要我什麽見解?”
“大太刀的機動不夠,太刀不是容易迷路就是速度也跟不上,”還有個就是不認自己是靈刀的,本以為昨天來的那位能減輕點負擔,結果今早就發現他撿到個取之不盡的酒瓶妖怪一醉方休,“最後能晚上行動的只有青江,最近這些天他能睡個完整覺的次數——”
堀口千裏掰着手指試圖算出個次數,結果自己數着都發現這數字太過凄慘,幹脆直接松了手。
“哦,”首無棒讀道,“真是令人同情。”
被千裏瞪了一眼,他無辜地聳了聳肩。
“沒辦法,就算你的立場不一樣,你也總不能指望妖怪真去理解靈刀——我們本來就是對立的。”
“也不一定吧,”堀口千裏想起白布幽靈,“不是也有一個跟山姥切相處得很好的?”
“你說那個總說自己過氣、過氣的家夥?”
首無一針見血,“它不是認布嗎?”
堀口千裏:“……”
有理有據,無法反駁。
“不過,”首無又道,“既然是問到我的意見,你是想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堀口千裏“嗯”了聲。
“你說過,包括你在內,都是被靈力吸引過來的。”
她說。
“我好像是說過這麽句話。當然了,被契合的靈力吸引是一方面,但據我所知,分布在這道裂縫各處的靈源源不斷地往這裏聚集的真正原因,是這裏沒有阻擋我——他們的進入的東西。”
“所以……”
堀口千裏話音一頓,“還是結界的問題?”
“可惜,”她遺憾道,“連時之政府都沒檢查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首無“咦”了聲,似笑非笑地開了口。
“那群家夥也就算了,連你也是真的不知道?”
千裏聞言,警覺地垂下眼,“你什麽意思?”
“不不,沒什麽意思。”他臉上也不見最初的惱怒了,笑得一派興味盎然,“話要說太透就沒意思了,更何況,這種事情還是你自己弄清楚比較好吧。”
“……知道嗎?”
她一挑眉。
“你這樣子讓我很想再說一遍‘首落’。”
首無:“……你試試。”
等等,這不是已經說了嗎?!
他猛地想到。
“審神者大人!”恰巧此時,門外響起狐之助有些含混的聲音,“審神者大人在嗎?”
“我在。”
她應聲的同時,首無用眼神示意問他需不需要回避,堀口千裏瞄了他一眼,搖了搖頭。反正這家夥仗着能自由消隐身形也不知聽到了多少事,不差這一點表面功夫。
她也差不多知道狐之助要說什麽。
“這是下個月的行程表,我正好趕在下班前提前拿了一份。”
咬着紙筒的狐之助頗為沾沾自喜,它放下推門的爪子,才擡腿往裏走,一擡頭就看見了貼心地又把自己的頭取下來端正捧着的首無。
“啪嗒”一聲,行程表從狐之助嘴裏掉了出來。
首無顯然覺得它這目瞪口呆的小模樣挺有意思,刻意以一種僵硬的姿勢提起嘴角,直直地盯着狐之助。
“……啊啊啊啊啊!”狐之助行程表也不要了,欲哭無淚地拔腿就往辦公桌後面縮,“審審審審神者大人,這是怎麽回事?!”
“行了行了,別吓唬它了。”
堀口千裏擺了擺手,首無瞄了她一眼,把頭又安回去。
“你不用在意他,”雖然她這麽說,狐之助還是忍不住悄悄探頭瞥過去,在看到首無懸空的腦袋時“噫”了一聲,倒是沒之前那麽怕了,“我讓你做的事怎麽樣了?”
“啊,是這樣,我問到了,所以先回來跟審神者大人說一聲,一會兒再回時政去。”
狐之助彙報道。
“首先是您提起的預約,因為現在還處在搜集罪證的階段,暫時無法進行申請。”
“但同時,您調查出的事也作為證據提交了上去,其中最重大的就是她指使壓切長谷部所作的事,再次便是對宗三左文字——”
“說到這個,我很好奇,”堀口千裏眯起眼,“長谷部的事,當事人都守口如瓶也就算了。宗三的話,你們清算本丸刀劍時就沒發現嗎?”
“這個……”
狐之助嘆了口氣。
“銘文刻在很隐蔽的位置,就連付喪神之間,知道這件事的恐怕也只有他跟小夜左文字。——不過,這些都是借口,說到底還是我們辦事不利。”
“算了,事到如今再繼續追究也沒什麽意義。”她移開視線,“那解決辦法呢?”
“名字是一種咒,就算并非真名,但也是用于契約的名,具有一定效力。”
狐之助的表情嚴肅下來,同時又變得稍稍有些別扭,吞吞吐吐道。
“想要消除前任審神者刻下的銘文,措施會十分複雜。政府那邊……審神者大人也知道,現在還是很缺乏戰力的,希望能追求一下效率,所以還是建議……如果将這振刀刀解,很快會迎來新的分靈。”
“不行。”
她一口否決。
“既然本來就有這種做法,在發現這本丸面臨暗堕時,為什麽不幹脆全部刀解,還要把我找過來收拾攤子?”
“因為如果要重新召喚本丸的全部付喪神,所耗費的靈力和資源都是巨大的……一振刀劍的話還能接受,”狐之助小聲道,“是這麽說的。”
“但現在是我接手了這座本丸,這裏我說了算。”
堀口千裏的聲音頓了頓。
“這對小夜的意義不一樣。”
“而且,既然我已經成了這裏的審神者,就不會抛棄任何一振刀劍。”
原本只是安靜地聽着一人一狐對話的首無聽到這裏,饒有興致地“哦”了一聲。
“我猜,”他說,“這兒的那些付喪神們,聽到這話應該會很高興吧?”
“這話不讓他們聽到比較好。”
堀口千裏面色不變,“我只是出于責任而已。”
首無聞言,輕笑出聲,眸中多了一抹深色。
就是因為這樣啊,他想,你追尋的那個答案。
“所以,”狐之助輕聲問,“審神者大人要選另一條路嗎?”
千裏來了興趣,“你說那個措施?”
“嗯。”
狐之助點了點頭,“因為也有人是這麽想的,所以我悄悄打聽到了。即便是下了名字的咒,那也與本體就有的織田信長的銘文不同,是可以消除的。”
“最先是靈力源的更換,”它說,“用審神者大人的靈力替換靈力,一定程度上能削弱咒的強度。那個時候,再讓刀匠一點點修複——不過整個過程可能相當繁瑣,審神者大人要嘗試嗎?”
“這個問題還需要問嗎。”
堀口千裏敲了敲桌面。
“要盡早解決,最先——”
就是要喚醒宗三左文字吧。
“抱歉,跟之前說好的不一樣。”
聽見她的話,小夜一愣,搖了搖頭。
“不,”他低聲說,“只要能讓宗三哥恢複原狀……”
堀口千裏接過他遞來的打刀。
也許真隐約是下過咒的緣故,在注入靈力時,她感覺到一絲在排斥的力量。她按照之前照狐之助所說練習的那樣,閉上眼,試圖将這股力量擠壓出去。那一絲靈力就像頑固的水草,再三頑固後還是被一點點剝下。
在那之後出現在眼前的男子,粉發梳成了高位的半馬尾,看上去倒沒什麽異常。
“……宗三哥。”
小夜低低叫了一聲。
“小夜。”他看向一旁的弟弟,視線又有片刻轉向了堀口千裏,“……新的主人嗎?”
“我是新任的審神者。”
堀口千裏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如是介紹道,在那種程度的靈力操控是種精細活,再加上已經到了這個時間點,她覺得有點困乏。
“已經這麽晚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她看了一眼桌上,“東西放在那裏了。記得晚上最好別出門。”
晚上最好別出門?
宗三歪了歪腦袋,目送審神者離開了房間。
反正他确實沒有出去的意思。
“宗三哥,”小夜指了指被放在桌上的手冊,“那個。”
“啊,沒關系,一會兒就看。”
宗三左文字環視了一圈四周。
“遮得這麽嚴實的房間,還真是有籠中鳥的感覺呢——果然還是透點氣比較好吧?”
小夜雖然想說些什麽,但想了想哥哥這番話,還是轉過身去鋪好被褥。不知是不是因為審神者才來過不久的關系,山童今晚還沒出現。
厚實的窗簾被扯開,窗後夜色濃重。宗三纖長的手指扶上窗框,窗戶拉開一條縫的同時,清涼的夜風也湧了進來。微風拂過發絲,宗三一藍一綠的異色雙瞳中閃動着意味不明的光,他正想回頭去看小夜一眼,忽聽“滴答”一聲輕響。
“滴答。”
又是一聲。
宗三困惑地低下頭,看見窗臺上落下的兩滴水痕。
窸窣的鱗片摩挲聲自上方傳來,一條蛇尾正緩緩落下。
宗三:“……”
這是什麽?!
那條蛇狀的生物仍在向下爬着——但它明顯也不是蛇。在一縷濕漉漉的黑發出現在視野中時,宗三終于回過神來。他“哐當”趕在那兩只墨黑彎曲的爪子搭在窗框上前摔上了窗戶。
關窗,上鎖,拉窗簾,一氣呵成。
他摔窗戶的力氣實在太大,連帶着牆都震了震,感覺到這一點的小夜下意識回頭,卻看見宗三依舊站在拉得沒有一絲縫隙的窗簾前。
“宗三哥,”小夜疑惑道,“你不是說……”
宗三:“………………”
不,他什麽都沒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