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六十一個怨靈

那雙尖銳的螯鉗一看就鋒利無比,在發尾處不斷比劃的距離也實在是十分危險。數珠丸忍着想徑直睜開眼的沖動,靜悄悄地往前邁了一步。

惋惜地看着柔滑飄逸的發絲從自己的鉗子尖尖兒擦過去,那長蝦似的怪物察覺到這無聲的拒絕,還是堅持道:“就一點點。”

須發乃身外之物。

數珠丸想。

“……不行。”

直覺告訴他,他認知範疇中的“一點點”跟它想的“一點點”絕對不是一碼事。

煮熟的鴨子快要飛跑了,怪物不滿地用長喙砸了砸嘴,它還是很眼饞這一頭長發。雖說它喜歡的是黑長直,但這漸變的顯然比它想象中的還要更具吸引力。

“就沒有商量的餘地了嗎?”

數珠丸恒次平靜的臉上浮現出遲疑的神色,他不大擅長該如何拒絕別人的請求,然而掙紮半晌,還是一言不發地搖了搖頭。

“哈!”妖怪一反先前好言相求的姿态,威脅地揮舞着兩只大螯大喝一聲,“那就別怪我了,這是你敬酒不吃吃罰酒!”

“看好了,我名叫發切!最喜歡的就是剪像你這樣的人的頭發!”

雖然它也是第一次遇上這樣的——以前躲起來暗中觀察那些經過的家夥,他們的都沒有眼前這個的頭發長。盡管也有一個符合它要求的,然而自從偷聽到那個大多時間總跟它那目标形影不離的付喪神把那個幾步路一散架的家夥給大卸八塊後……想想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光聽它那大螯不斷開合時發出的“咔嚓咔嚓”聲就知道也算得上是吹毛立斷的程度,數珠丸腦後涼飕飕的。

“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發切卡了一下殼,覺得這麽說不大貼切,數珠丸還真就好心地站在那裏等它說完,只是它想了好一會兒才想到該怎麽接下去,“留下你的頭發來!”

“我……”

數珠丸恒次微阖着眼糾正了它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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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過去。因為剛才就是從那邊過來的,”他指了指自己身後的反方向,“現在要往這裏去。”

發切:“……”

它黑色的豆豆眼随着他指尖來回轉動,眨巴眨巴。

好像是把方向搞錯了。

發切:“我不管,都一樣!”

“來啊,來打架啊,”它用巨大的鳌鉗笨拙地做了個勾手的動作,“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這句話聽着哪裏不太對……

數珠丸顯然對這邀戰有些困擾,他纖長的手指搭在刀柄上,還未想好是否真的将其出鞘。但貞次确實拜托他今晚在本丸的走廊中四下巡視,想來也是認為像他這樣的僧人之刀能驅除一些不淨的存在,他也是才意識到其中可能存在什麽誤解。

他并不是很想應戰,可如果這是無法避免的話,也只能觀察對手的情形,配合對方采取相應的行動。

話音才剛一落下,發切已然猛然張開了鳌鉗,其間銳利的鋸齒正咄咄逼人地靠近。它勾着橫梁的尾巴猛地一蕩,整個身體便朝數珠丸身後飛馳而去,眼看就要向他腦後斬下。

數珠丸一凜,在那鋸齒劃過的瞬間,擰身往側邊一閃,連最邊緣的幾縷發絲都完美地避過了發切剪刀似的鳌鉗。連一根頭發都沒摸着的發切惱火地又揮起了另一只大螯,與此同時,抽出本體的數珠丸在電光火石間已經看穿了它身體上的破綻,淩空朝着它舉起的那只鳌鉗砍去。

一聲沉悶的輕響,赤紅的甲鉗上只留下一道極淺的劃痕。

連外骨骼都沒砍破。

一刀一蝦一時都陷入了沉默。

“啊啊啊啊好酸!好麻!”緊接着,隔着外骨骼被敲到麻筋的發切抱着自己的鉗子嗷嗷直叫,“可惡你怎麽知道我這裏……喂喂,走之前把頭發給我留下啊!”

戰略性撤退的數珠丸只是用餘光瞥了一眼身後的情形,發切捧着大螯在地上翻滾了兩圈,到底還是放不下對美麗長發的執念,連滾帶爬地就想追上來。

它爬行的速度到底不快,遠遠地墜在數珠丸後面。

“貞次,”如此一來,數珠丸也有了更多的餘裕,他輕輕地叩門,“貞次。”

半夢半醒間被兄長聲音叫醒的笑面青江,在開門的那一瞬間,看上去比數珠丸還要迷茫。

“數珠丸殿?”他奇道。

慢吞吞落在後面的發切察覺到前方那不同尋常的氣息,敏銳地擡頭。

“可惡,斬妖刀。”它調轉了前進的方向,扭頭往回走,“這個也惹不得,那個也動不得,什麽時候能再來個長頭發的家夥……”

再一回頭,數珠丸瞧見笑面青江還在茫然地看着自己。

“無礙。”

他語氣中透露出點點欣慰。

“你回去睡吧。”

笑面青江:“……???”

不是,好歹告訴他怎麽回事啊?!

第二天一早,堀口千裏一走進餐廳,看到的就是脫力地趴在桌上的笑面青江和他對面正在冥想的數珠丸恒次。

“怎麽了?”

她這麽問着,心裏卻已經猜出了個大概。

“主人,”亂拽着她咬耳朵,“數珠丸先生好像也沒能幫上忙。”

她猜到了,但是——

“為什麽?”

一旁的數珠丸早将他們的對話收入耳中,他微微擡首。

“我的打擊在太刀中只能算作非常一般,”他道,“昨晚并沒有能砍動那發切。”

“發切啊。”

髭切重複了一遍。

“跟我名字挺像呢,這算不算是一種緣分?”

膝丸哭笑不得道:“兄長……!”

“我倒覺得這不是打擊的問題。”

早早在這裏大致聽過一遍起因經過的鶴丸插話進來。

“我應該比數珠丸殿高上一點吧,那時候也沒砍成那只怪物呢。”

才來不久的今劍對以前發生的事還不盡然了解,他好奇道:“那只怪物?”

“啊,”鶴丸懷念似的解釋起來,“是一只從鏡子裏鑽出來的怪物呢,當時還真是吓到我了。”

“鶴先生。”

燭臺切笑眯眯地作勢要給他金槍魚的山藥泥上再多添一大勺芥末,“請不要再提那會兒的事了。”

“也是,會讓光坊想起不好的回憶啊,”鶴丸理解地點點頭,“畢竟那時廚房——”

這麽一大團青芥從勺子邊緣滾落下來,穩穩當當地落在山藥泥上。這麽一碟看了就讓人涕泗交加的食物被燭臺切毫無反駁餘地地放在他面前,鶴丸艱難地咽了一下口水,閉嘴不提了。

“我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鶴丸迅速将話題正回正題。

“但青江就砍得很順利,照理說脅差的打擊不會比太刀高——所以我認為還是本質的問題,數珠丸殿至少還留下了點痕跡吧?”

數珠丸輕輕點了下頭。

“我還以為佛刀也能跟靈刀一樣,”後藤喃喃自語,“結果不行嗎?”

“可能是因為斬妖刀是确實斬殺過鬼怪的……”

堀口千裏也覺得這其中的差別實在微妙讓人摸不着頭腦。

“而佛刀以往只是跟着主人修行佛道,影響是有,但也有一定限度,沒有斬妖刀那麽讓它們畏懼……神刀的情況如何?”

“啊,我也沒有真的去斬過,不知道砍了會怎麽樣。”石切丸失笑道,“之前的那次也是用禦幣,次郎先生的話——”

他還在那邊喝酒呢。

“那這也同理,不是嗎?”

藥研說:“石切丸先生可以用禦幣,那如果數珠丸先生念誦經文——”

對哦!

在場衆人眼前一亮,連趴着的笑面青江也猛然坐起。

數珠丸卻現出了為難之色。

“我的先主,”他輕聲說,“日蓮上人專持一經而否認諸大乘法。”

“盡管我對這種做法是否正确而抱有疑慮,但到現在為止,主修的也是南無妙法蓮華經。”

數珠丸微微停頓了一下。

“一切衆生皆能成佛,可此經與驅鬼無關。我原以為貞次只是想讓我代為巡視,也以為能稍對它們有些震懾,不過,看來是我多想,也因此惹出了些誤會。”

笑面青江:“……”

衆刀:“……”

“等等,等等,我懂了。”

加州清光擡起雙手,“也就是說,佛經不是不能驅鬼,但得看是佛刀是哪一派的,又修的是哪些佛經?”

“是這樣。”

數珠丸應聲。

“至少日蓮宗沒有。”

衆人同情地看着笑面青江。

“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結果……”鲶尾沉吟道,“那這次的賭局……”

和泉守兼定聞言一僵。

他不動聲色地起身,若無其事地想往門外走去。

“不行哦,和泉守。”

大和守安定笑着拉住了他的衣服,“要願賭服輸啊。”

“兼先生,”堀川一臉愛莫能助,“我就說要多考慮考慮……”

“沒關系,青江先生。”

前田貼心地在笑面青江旁邊安撫道。

“就像之前說的,至少還有一點錢拿。”

……他寧願輸,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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