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番外一
番外一
“爸爸,為什麽他們不喜歡我們家做的美食?我們不是最厲害的廚師世家嗎?”
兩汪清水似的鳳眼,又尖又翹的鼻梁,再加上白皙如玉的臉頰,這樣的一個美人坯子,如果不是出生在他們宗政家族,怕是早就被上面擄走當玩物了。
宗政宇流半悲半喜地望着僅有10歲的女兒,腦中閃過各種措辭。
“靜怡,政府軍叔叔沒有不喜歡我們,只是可能吃膩了,暫時想換個口味。”宗政宇流想,或許這樣跟女兒解釋比較合理。
然而,小小的孩子似乎有着超乎同齡人的敏銳度,宗政宇流的謊言并沒有唬弄到她。
宗政靜怡仍舊是瞪着烏黑的雙瞳,清澈的眼底下浮現出成熟于同齡人的情緒:“爸爸,是因為您沒有同意賣掉我對吧?”
天真的臉,童稚的嗓音,說出的話卻令宗政宇流這個年過四旬的男人駭然:“靜怡,你在說什麽?!”
明明語氣裏帶着斥責,可在任何人看來,他的話語中分明掩藏着心虛。
宗政宇流掏出衣兜裏的白色方巾,在手心裏擦了擦。女兒直面的目光仍舊落在他身上,這讓身為父親的他很不好受。
最終,他敗下陣來。
“爸爸不會賣掉你的。”他心疼地摸着女兒的腦袋,“你是爸爸最摯愛的寶貝。”
爸爸怎麽舍得把你讓出去。
該死的政府軍,仗着在古蘭星無人能敵的地位,仗着手裏殺人不眨眼的武器,他們毫不掩飾對外形優越的女童和少女的貪婪。
起先他們還會耐着性子談判,給足少女家人時間準備,後來幹脆連戲都不裝了,直接登門攤牌。
宗政靜怡便是在跟随他采購途中被人盯上的。
那一刻宗政宇流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聽到那些下流的文字,看到那令人惡心的臉,他恨不得用菜刀一刀砍掉他們的頭!
可是他知道不能。
他還有年邁的父母需要贍養,他更有未成年的女兒需要照顧,如果他出事了,家怎麽辦?
上頭的熱血在為人父、為人子的責任下瞬間冷卻,他臉上挂着笑,一邊找理由推辭一邊在腦中搜刮辦法。
礙于大街上人眼多,政府軍終是放棄了明搶。
但宗政宇流知道他們不會放手的,女兒的未來從這一刻起仿佛被決定。
不,絕對不行!
他宗政宇流雖不是什麽大人物,一輩子只會做點點心、菜品來博得政府軍歡心,但他不是孬種,他絕不可能将女兒交出去!
于是連夜帶着女兒逃出主城區,父母則偷偷安置到老友的敬老院中。
古蘭星不大,統共只有2個區,出了繁華的主城區,就是被譽為人間地獄的下民區。
宗政宇流從未踏足過這片領域,但不妨礙他知道這裏有多肮髒、有多亂。
他必須想辦法,早點給自己和女兒找到落腳處。
晚上趕到他家的政府軍看見空空如也的宗政家,怒火中燒。這對父女的逃亡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的成功逃走等于給政府軍扇了一個大巴掌!
身居高位的他們不會允許其他人的任何逆反。
于是三天後,打着肅清下民區旗號的政府10軍開着坦克駛入領地。
下民區突然迎來無妄之災,他們手無武器,面對坦克只能苦苦哀求,然而換來的卻是一排排冷酷至極的炮火。
無辜的百姓倒在血泊中,臨死前他們甚至都不知道,這群政府軍為什麽要清算他們?
小小的宗政靜怡在山坡上目睹了這一切。
她看到昨天給她送鴨梨的弟弟被炮火湮滅,今天主動為她打水的奶奶倒在地上,到處都是哭嚎聲,絕望如病毒一般在下民區散開。
“爸爸,我們不能看着他們欺負弟弟和奶奶。”直面炮火和血腥,宗政靜怡不像別的小孩兒那樣吓得尖叫,反而冷靜得可怕。
宗政宇流有些驚愕于女兒的平靜,他半張着嘴,望着山坡下的火光,一時間不知道該以什麽态度面對女兒。
某種意義上,女兒比他更堅強。
宗政靜怡看着父親遲疑的臉,臉色依然平淡,就好像沒有任何事情能讓她面色出現大的波瀾。
宗政宇流懊惱又自責地想着,如果他有能力保護好女兒就好了,這樣女兒也不可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或許是看出了他的自責,宗政靜怡忽然擡起手臂,捏了捏他的臉,莞爾一笑道:“爸爸,這不是你的錯。”
也不是她的錯。
錯的是這個吃人的星球。
6歲那年,她最愛的母親以“在課堂故意煽動反/動言論”被自己看好的學生舉報,政府軍出動,抓走了母親。
再後來她就再也沒看到母親了。
她曾哭着問父親,媽媽去哪兒了,得到的卻是父親驚恐地捂嘴,并嚴厲斥責她絕對不可以再提起這個話題。
後來她通過坊間八卦,聽到了母親去世的噩耗。
再後來她明白了一些道理,在絕對強權者的面前,任何人都沒資格談判。他們說你是反/動者,你便是,連審判的過程都不需要,直接判處死刑。
好在父親通過好友走了些關系,金牌廚師一職雖然從此換位,但到底沒讓家裏徹底垮掉。
宗政家族仍舊被允許向上層呈遞美食,“宗政”這兩個字在主城區依然具有知名度,就這樣,靠着父親多年的如履薄冰,他們家又安然渡過4年。
直到三天前。
如果說中間4年她還幻想過未來的自己,幻想她長大後頂替父親崗位,為家裏撐起一片天,那麽此時此刻,她的心底就只剩下決絕。
她不再是主城區的上民,她也不屬于下民。
從今天起,她,是自由人。
政府10軍算是整個政府軍中最沒話語權的一支軍隊,排在他們前面的番號軍隊都可以指揮他們。這次在下民區搞破壞,就是奉了4軍的命令,給宗政宇流下馬威的同時在全古蘭星立立威嚴。
消息很快穿到1軍的耳朵裏,1軍軍長拍着桌子勃然大怒,痛斥4軍和10軍太放肆!
當然,這個“放肆”指的不是在下民區胡亂轟炸,1軍可不在乎下民的死活,他只在乎自己的地位居然被動搖。
于是一場針對宗政宇流和他女兒的追擊事件演變成上層之間的互相博弈,下民區的炮轟被下令停止,宗政靜怡第一時間從山坡上沖下去,尋找小男孩和奶奶的身影。
人找到了。
但胸口的血洞說明了一切。
“姐姐……我……好想吃桂花糕啊……聽……聽說……你們主城區的人……天天都能吃到那個……是嗎……”臉蛋已經蒼白得沒有任何血色的小男孩躺在宗政靜怡的懷中,渴望地說着,淚水從他眼眶裏流出,比宗政靜怡見過的城裏任何一條小溪都要清澈。
她紅着眼眶,替他擦掉眼淚:“有的,我身上有,你要吃嗎?”
說着匆忙從兜裏掏出散了一半的桂花糕,這是她逃亡前從家裏帶來的,家裏還有很多,可是她帶不走,所以只臨時裝了一盒。
香甜軟糯的糕點喂進小男孩的嘴裏,小男孩一邊笑一邊哭:“好吃……真好吃……”
“好吃就多吃點,我還有。”宗政靜怡手忙腳亂地又掏出一塊,撥開外層的紙,正要捏着喂進小男孩的嘴裏,可後者已經沒了呼吸。
宗政靜怡垂着眼眸,将小男孩輕輕放下。
不遠處的奶奶也沉入了夢鄉。
很多年之後,她的名字在下民區出了名。
不是因為她曾來自主城區見過世面,而是因為她總能利用手邊最簡單的食材,做出這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主城區的上民吃得起鮑魚,她便用黃豆來代替;政府軍天天大魚大肉,她就親自下河裏撈魚進山林打獵。
她用這些年從父親那兒學到的手藝,不斷嘗試,不斷精進,直到某一天,她成為了下民區最令人敬仰的慈善美食家。
有不少人曾好奇問她,她走上廚師這條路是不是受父親和家族的影響。
每當這時,她都會想起多年前那個胸口破了洞的小男孩。
“不,”她笑着回答,“我只想盡力讓所有人都吃上‘桂花糕’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