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怎麽樣？”

察覺到梁思月的目光, 韓齊連忙詢問。宣音也看了過來, 她這個角度正好側對着韓齊，讓韓齊無法看到她的神情。

就在梁思月內心猶豫要不要說的時候, 就見宣音不動聲色地咬住了唇，微晃了一下頭。

梁思月心神一震, 她敢肯定宣音一定是知道些什麽, 不然也不會……她沉住氣, 轉向韓齊道, “你先出去一下吧。”

“為何？”韓齊疑惑起來。

梁思月眼內含笑起來, “這是女子的私事, 韓将軍，您确定留下來？”

這明晃晃的打趣, 立馬就讓韓齊敗退。他不但站遠了, 還刻意轉移了注意力，不讓自己刻意聽那邊的聲音。

韓齊一走，梁思月臉上的笑也慢慢消融了，她秀眉輕皺地再度搭上宣音的脈搏，随着宣音脈搏的搏動，她的眉擰得越來越深。

好一會, 梁思月才嘆了口氣松開手, 望向坦然自若的宣音, “我想，你已經知道你身體的情況了吧。”

宣音笑笑點頭，“雖然不知道具體情況, 但是，我能感覺到……我快死了。”

梁思月的手不禁抓了抓紗衣，望着宣音那皎潔如月般的美好面容，心裏忍不住難受起來。

作為大夫，自學醫開始，她便知生死，出師後更是見遍生死，有垂暮之年的老人，有懵懂無知的孩子，有風華正茂的年輕人。這些人中，每個人面對自己死亡時的态度都不同，有人痛苦有人不甘有人接受嘆息，甚至有人妄圖用‘邪術’想以命換命。

但像宣音這樣的，她卻極少見到。

一個天下地位最為珍貴的女子，她享有天下最尊貴的男人，住在最好的房子裏，美味珍馐，金銀珠寶，绫羅綢緞，享用不盡。

更重要的是，她還美麗、年輕，家世顯赫。

就是這樣一名女子，竟然在知道自己快要死的時候，沒有憤怒沒有不信沒有不甘。

不知為何，梁思月心中反倒是難受得緊，她有些不想告訴宣音真相了。如果宣音必死，她倒寧願她帶着這份坦蕩離去。

宣音用茶蓋撥了撥茶葉，水已經溫熱了，“病了這麽多年，我的身體我自然知道，你不用為我難過。”

梁思月聞言，唇色抿得發白，“不。這不是病。你這是毒。”說完，她擔憂地看向宣音。

只見宣音望着手裏的茶杯，杯口飄着幾絲水霧，就和她此刻的聲音一樣飄飄渺渺。

“我知道啊……”

梁思月不可思議地看着宣音擡起臉，朝她綻放一份蒼白美麗的笑容，這笑容脆弱易碎得讓人心疼，也讓她心底竄出一股怒火。

以前就聽過不少話本，說後宮的嫔妃之争有多殘酷，如今看來，那些話本寫得還客氣了。就為争一個還不屬于自己的男人，居然對一個本身就活不過太久與世無争的女子下手。簡直是人心叵測。太過分了。

她認識這毒，正因為認識，她難受。

“是哪位妃子？我一定讓她也嘗嘗這滋味。”梁思月聲音還算平和，但那上挑的眉，一看就知她生氣了。

宣音看了看她，卻不禁低頭掩口笑了起來。

見宣音還笑，梁思月一下就不知道要怎麽生氣，忍不住嗔道，“你還笑。你這毒，可是天下最難的毒之一。它是我師父做出來的，還沒來得及做解藥，師父就駕鶴仙去了。臨去前這藥失竊，令他老人家念念不忘。誰料，這毒居然會落入皇宮。”

“這毒藥性十分隐蔽，就是禦醫也是診斷不出來的。唯有發作後才能隐約窺見一二，毒性也越到後面就越兇狠，沒人知道它最後會如何。我只知，定會痛苦不堪……”

“所以這種下毒方式，那人肯定就是想要折磨你。”梁思月就感覺自己背負着罪，“一定要将此人揪出來。讓他也嘗嘗那痛苦的滋味。”

這人竟然拿她師父的藥來害她心上人的妹妹，這仇絕對不死不休！

聽着梁思月的分析，宣音輕輕一嘆，“這毒。不是妃子下的。要知道，這裏可是皇宮啊……”

梁思月一下就愣住了，怔望着依舊淺淺笑望着她的宣音。這話，她又怎會聽不懂，又怎能聽不懂。是哪個人嗎？她心裏發着問。

宣音恍若能聽到她內心的問話，點了下頭。

梁思月頓時如墜冰窟。

只聽宣音輕柔好聽地說，“暫時不要告訴哥哥啊。他一定會氣不過的，沖動之下定會被人抓着把柄。”

…………

梁思月出宮後，一直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看得韓齊也跟着心神不定起來。

但韓齊沒有主動問，直到回了韓府，梁思月才遲疑着開口道，“宣音她不是病了。”

韓齊觸不及防地驚了一下，“那是什麽。”

望着韓齊那凝重的表情，梁思月腦海裏一下就浮現出了宣音淺笑着的模樣，還有她說的那些話。

‘目前這些也只是我的猜測。只憑借猜測，沒有證據，就是胡思亂想了。所以，思月姐姐，能幫我個忙嗎？’

‘我們韓家，只有我和哥哥了。我們韓家滿門忠烈，自認沒有任何對不起皇上的事。如果、如果這事真是……那人，那我們韓家肯定難逃一劫。到那時，我只希望，思月姐姐能護住哥哥，給韓家留下一線生機。’

‘……至于我？我是逃不出去的，一國之君怎會讓他的皇後逃亡出國呢。而且我注定必死之身，就不拖累你們了。思月姐姐，我哥哥就拜托給你了。真是抱歉，初次見面就說這些失禮的話。’

那孩子想着如何讓自己的哥哥逃離，想着如何為韓家留下一線生機，想着那些韓家的家奴該如何安排遣散……卻沒有想過自己一絲一毫。用她的話來說，就是用自己的必死之身，換取兄長的逃離的機會。這對她來說，是很合算的。

真是個笨丫頭啊……梁思月想着，心尖就酸得厲害，在韓齊略微擔憂的眼神下，笑了一下，“不是還有我在嗎？”

韓齊豁然開朗，“是呀。還有你在。”旋即眉頭又皺了起來，“也不知道是哪個膽大包天的妃子，竟想下毒暗害皇後。這人定要揪出來，否則留在宮中只會是個禍害。”

梁思月聽到這話，心裏愈發的難受。為韓家的滿門忠烈，為她的心上人，也為了皇宮那個身份尊貴的女人。

想到自己的妹妹待在宮中危機四伏，韓齊就揪心得很，早知今日，他絕不會将宣音送入宮。他本以為蕭臨風會保護好她，卻沒料到宮裏的其他人，這些事他是皇上，竟然一點都沒發現，一點都沒察覺嗎？

……不對。

韓齊額頭一陣冷氣竄了上來，整個人都被腦海中的那個念頭給震住了，連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手指輕顫。

不會的…他不會的。宣音可是和他青梅竹馬長大的，可是他從小就說要娶的姑娘。但不管韓齊給自己找多少借口，後背已然被浸濕了。

“怎麽臉色不太好。”梁思月連忙搭住了韓齊的脈，見無大礙，就只當他是為了妹妹中毒一事慌了神，張口想要安慰他沒事，可無論如何，她都有些說不出口。

回過神後，韓齊牽強地笑了一下，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過了會，梁思月才道，“這些日子我得日日去皇宮才行。”這是她和宣音的約定，也是她的挑戰。

韓齊明白毒不是那麽容易驅除的，而且宣音的毒中了應該也有段時間了，那孩子身體本身就弱，傷了底子必須得好好調理……況且，有思月在，他也放心點。

“我會跟皇上提議的。”韓齊的手掌，下意識捏成了拳，望向某個方向，眼神冰冷……千萬，不要是他想的那樣啊……皇上……蕭臨風。

那個方向，正是皇宮所在之處。

永寧宮中，宣音施施然吃着小點心，邊批改蕭承皓送過來的‘作業’，看着紙張上越寫越好看的字，心情也越來越好。

“主人。現在小承皓也漸入佳境了，身體也好了許多。現在可以給他加點營養了。”系統1010掃描完蕭承皓的身體後，樂滋滋地建議着。

宣音看了眼系統1010提供的資料對比，确定沒有太大的問題，這才真正放心下來，“正好思月姑娘來宮裏陪我，也好給他調理一下身體。”

“說起來，蕭臨風真的會讓梁思月進宮陪你嗎？”

慢慢地放下毛筆，宣音吹了吹紙張上的墨跡，“看在我快要死的份上，我想他應該會看在這麽多年的情分，滿足我的心願吧。”

聽到這話，系統1010郁悶地哼哼着，這次的蕭臨風也算是讓它漲了眼界。

正如宣音所想的那樣，蕭臨風在看到韓齊的懇請後，不由大笑批了一個‘準’字。比起韓齊在沙場上建功立業，如今皇位已坐穩的蕭臨風自然更願意看到他陷入‘男情女愛’之中。

“那梁思月的身份已經确定無誤了？”蕭臨風出聲問道。

跪在一旁的人低頭禀告，“這女子是韓齊将軍兩年多前無意間救下的。兩人相處後已有情愫，不過當時北邊情況兇險，所以兩人分道揚镳。如今才将人接了過來。”

蕭臨風愉悅地笑了起來，“真是難得看到這樣的韓齊。昨日進宮想來就是為了跟皇後說這件事吧。皇後那邊如何？”

“回禀皇上。皇後娘娘那邊今日張燈結彩了一番，近日大約是心情好，用餐也稍微多了些，精神也好上不少。”

“是麽。”蕭臨風眼神幽深地望着窗外的鳥語花香，“你下去吧。”

聽着耳邊腳步聲悄然走遠，蕭臨風才嘆了一口氣，“最後的日子，你就開心些吧。也算是……夫妻一場吧。”

他哪會不知宣音近些日子的變化，是什麽原因。原想再動些手腳，可想想，又覺得心底有幾分的不忍。再怎麽說，宣音待他不薄。只是……他是皇帝啊……身不由己……

蕭臨風望着那延綿不絕的宮牆，沉沉地嘆了口氣。

窗外那枝上的鳥，感受到一股春寒，不禁抖了幾下，便展翅飛了去，只留下空蕩的樹枝，搖搖晃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