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屋子裏被燭火點得通亮, 那光亮照在宣音身上, 将她一張小臉映得分外的白，是那種毫無血色的慘白, 額頭上臉上盡是細細的汗，身上的衣服早就濕了大片, 整個人都縮着, 縮得小小的一團, 看着令人心疼極了。

顧修則一只手輕輕地握着宣音的手, 對方那冰涼的溫度, 怎麽捂都捂不熱, 不一會，自己手掌也冷汗淋漓。他死死地盯着宣音, 看着她那漂亮的小臉皺巴巴的, 生怕她下一刻就沒了呼吸。

誰也不知道他有多害怕。那種害怕，那種惶恐，就仿佛整個人都要碎了。

屋子裏靜得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靜得讓人心慌。

禦醫慎重地把着脈，面容嚴肅，好久, 他才放下小公主的手。

“如何。”楚帝趕忙問道。

禦醫看了看周圍, 見他這姿态, 楚帝一揮手，除了芸煙、顧修則以及他的貼身太監以外，其他人統統都回避了。

“回禀陛下。小公主, 脈象古怪，怕是吃了不該吃的東西。”

楚帝臉色一沉，“什麽意思。”

這禦醫年紀大，聲望高，倒也不怕楚帝的怒火，沉穩道，“也就是說，小公主這可能是中毒了。”

顧修則聞言眼皮猛跳了下，下意識抓宣音的手更緊了。

楚帝的臉色更是冷得厲害，連帶着平日看起來還算溫和的眼神，也銳利了許多。

一直在旁邊守着的芸煙，當場就站不穩，跌坐了下來，眼淚直湧而出，滿臉不敢相信地看着被楚帝抱在懷裏的小公主，“怎麽可能。怎麽會。小公主的飲食，都是我親手打理，怎麽會好端端地中毒。”

貼身太監見狀況不太好，連忙問，“小公主中的毒深不深？”

老禦醫老神在在的，“這要多虧了小公主體質特殊，毒素還不深就表露了出來。若是等到毒入經脈，到時候哪怕是神醫在世，也是回天乏術了。現在只要一劑藥就能将小公主身上的毒祛掉。”

“那還不快祛！”楚帝怒道。

見皇帝發怒了，老禦醫也沒在耽擱，随着貼身太監到旁邊寫起藥方來。

聽到宣音有救，幾個人都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癱軟在地芸煙擦了擦眼淚，毅然決然地跪直了身子，“陛下。小公主一事，芸煙自知有罪。但懇請陛下，讓奴婢多陪陪小公主。只要小公主身體無憂，奴婢死而無憾。”

這時。一直垂着頭的顧修則，忽然擡頭道，“父皇，孩兒覺得這事應該與芸煙無關。”

“嗯？”楚帝疑惑地看向顧修則，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顧修則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經穩步上升了。楚帝少子，多年來也就一兒一女，殘害皇家子嗣的罪責，本就罪無可恕，而且現在他對這雙兒女，感情深重，分量更甚。

在聽到小公主竟是中毒，楚帝怒火沖天，恨不得将整個繁花宮都給燒了。但顧修則這麽一開口，再看看他緊緊握着宣音的手，那付害怕擔憂的樣子，楚帝的心，竟然稍微平和了少許。他的孩子，果然是好的。

“你說說看。”

顧修則抿了抿唇，緩了下才下定決心般，道，“這段時日，妹妹一直都有吃一個人送來的東西。而且昨天下午妹妹就只吃了那人送來的東西。”

芸煙豁然想起一人，她張了張嘴，下意識手卻捂住了嘴，連呼吸都忍不住屏住了。

——賢妃。

三個人的腦海裏一同浮現出這個名字。

楚帝的眉緊緊擰了起來，面如烏雲蓋日般陰沉，他低頭看着還縮在懷裏的小公主，看着自己疼愛的小團子被折騰成這樣，一想到自己差點失去這個小團子，楚帝就覺得心裏悶痛得很。

人是有感情的。哪怕是帝王。

只是他們向來不随意外露。他們深知自己的寵愛，會給別人帶去什麽，因此楚帝從知道這點後，就很少真正疼愛過誰，就連珍妃，那也只是寵罷了。哪怕是自己的孩子，他都要小心翼翼的。

但是宣音不同，她是個公主，而且還是個 ‘傻’公主。一個 ‘傻’公主，多寵愛些，也沒關系。況且這個孩子雖然傻，但是乖巧，沒心機，喜歡就是喜歡，還給他帶來那麽多喜事。

因而不像對顧修則這個皇子，楚帝對宣音是真心疼愛，這份偏心，他偏得赤.裸.裸。宣音的出現，也像是拯救了他，可以讓他安安心心地去 ‘寵愛’一個人，體會一個孩子純真無垢的 ‘喜愛’。

所以。如果有人想傷害宣音，那絕對會迎來一個帝王的雷霆之怒。

若真是賢妃，他也絕不會随意放過。

再回想起上次宣音哭的場景，那次似乎也是賢妃做了什麽，弄痛了小公主，才被丢出去。現在又出了這檔子事，楚帝的臉一陣黑一陣白的，陰晴不定得很。

芸煙則低着頭，半個音都不敢發。他們誰也沒注意到顧修則在楚帝沉默後，那垂着的小臉上，嘴角隐隐往上勾了下。

這一下，驚得系統1010直跳腳。

“黑化值又高了又高了。我的小白包子，真的變成黑芝麻湯圓了。”系統1010雖然沒有實體，但還是被顧修則那個笑，給弄得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之前他那句話，絕對是故意的！包子黑起來，還真可怕。就這麽不動聲色補了賢妃一刀。”

“我喜歡。”早就隔絕了身體狀态的宣音心裏笑眯眯道。

系統1010感受着宣音那由衷的高興情緒，心有餘悸起來，其實最可怕的還是自家主人，這可是第二次坑賢妃了。雖說賢妃罪有應得，可它還是忍不住為她掬上一把同情淚，然後再毫不遲疑配合宣音一起坑。

“主人。賢妃快到了。”系統1010的地圖上，那個名為賢妃的名字正朝這邊過來。

速度還不慢。只是這完全是趕來撞槍口。系統1010再掬了把同情淚，興高采烈地說，“嘿嘿。她來得可真是時候，說不定這次，楚帝就會把她打入冷宮。哼哼哼。”

宣音笑而搖頭，“這事沒有證據。暫時還掰不倒她。”

“那主人為什麽還要這麽坑她？”

“我問你。一個好口碑的人做了壞事，和一個口碑奇差的人做壞事。你會更相信哪個是冤枉的。”

“人心這東西還真是有趣不是麽。比起自己的感受，反而更相信自己腦子裏推測出來的東西。就算是真心，只要摻雜一絲假意，對他們而言，也全都是假的了。”

系統1010眨眼頓悟。宣音似笑非笑了起來，接下來她只需要稍微等等，等到合适的時機，再給出致命一擊。她還小，耐心很好的。

賢妃來了，說是探望小公主。

這事馬上就被禀給了楚帝。

站在外面冷風中賢妃，原以為自己很快就會被迎進去，卻沒料到，裏面傳話的人遲遲都沒出來，因此就只能傻傻地站在這冷風中。因為要見楚帝，她本身就穿得略顯單薄，此時被風一吹，就更冷了。

冷得全身都像是被冰給凍住了。這初夏的風，意外的冰，不似冬日的那種冷，但又仿佛每一陣風都吹進了身體，吹進了皮膚裏。

然而比身體更冷的，卻是賢妃的心。

只等了會，賢妃就知道，這是皇上不想她進去。為何如此？她心中只覺得憤然得很。怕又是那個傻公主說了什麽。

不知等了多久，賢妃就感覺身體快要凍僵了，傳話的小宮女這才小跑了過來。

“賢妃娘娘。今日小公主身體不适，陛下說不見外人，請您回去。”傳話的小宮女小聲道。

賢妃面色憂愁，“既然小公主身體不适，那也不便打擾了。”說完，她便轉身回長春宮了。

望着她遠去的身影，傳話的小宮女無奈地嘆了口氣，要知道她剛才進去說賢妃來探望小公主了，當場皇上就說了句 ‘讓她滾’。這話她自然不敢跟賢妃如實禀告了，否則賢妃豈不氣暈在這裏。

經過一夜的忙碌，小公主的 ‘病情’總算是得到了控制。繁花宮的人，上下都真正地舒了口氣。

望着眉眼舒展呼吸均勻的小公主，楚帝難得露出一份笑容，“小公主病好，朕心頭高興，繁花宮上下都有賞。”貼身太監趕緊下去傳令。

楚帝又轉頭看向趴在床邊，緊抓着宣音小手已然入睡的顧修則，輕手輕腳的将人抱上了床，又掖好了被角，這才小聲地離開了房間。

出來，楚帝臉上的輕松之情，瞬間變得冷漠起來，“芸煙。昨晚的事，調查得如何。”

“回禀陛下。由于吃食全都已經清理，因此未能發現什麽。昨日唯一留下的糕點，也未查出有毒。”對此，芸煙懊惱不已。

楚帝冷眼看向同樣一夜未眠卻精神抖擻的老禦醫，後者沉着捋須道，“陛下。有些毒，是混合下的。就如，一壺茶裏本身無毒，但是配上一道特定的菜或是點心，兩者混合，便會産生毒素。另外有些藥物，劑量少，對大人無害，但對年歲不大的孩子，卻是致命。”

這話一說，楚帝與芸煙一同想到，昨日賢妃送來的點心與桃花露，楚帝與顧修則都分別嘗了一口點心與桃花露，但唯一兩者都吃了的，便只有宣音了。而他們之間，宣音年歲最小。

楚帝心底又沉了幾分。

也不知是不是要變天了，此時天空也陰霾了起來。

在他們背後那道緊閉的門後，顧修則默默地站着，他暗暗握了下拳，便有轉身爬回到宣音的身邊，摸着宣音軟軟的頭發，嘴角帶着滿滿的笑容。

他一定會保護好妹妹的。所以……賢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