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傍晚時分,陸蔓驅車抵達目的地,阡溪村——一座靜谧安詳的古村落,山林依傍,溪水環繞。

村子不大,行不多時,便尋到了預訂的民宿。

民宿名字和村名一樣,就叫阡溪。

院門開着,陸蔓下車,步入。

院內竹椅上坐着個清秀小哥,白淨面龐上有未退的少年氣,看起來不過二十歲。

他捧個平板電腦,聚精會神地看着什麽。

陸蔓以為他是位住客,徑直掠過,踏進門廳。眼睛看向前臺,然而前臺空無一人。

她等了陣,走出,問範圍內唯一可見的人——那位坐在院中的小哥:“你知道這裏的前臺去哪了嗎?”

“嗯?”小哥看得太專心,隐約聽到有人講話,含糊地應了聲,不舍地又看了幾張圖,才擡起頭來。

繼而愣住,眼睛驟然睜大,“好……”漂亮兩字沒出口,聽見對方重複:“前臺沒人,你知不知道人去哪裏?”

“前臺,我,我就是前臺。你什麽時候進來的,我都沒注意到。”小哥霍地從椅上躍起,臉上堆疊起滿滿的笑,那一雙純澈明亮眼睛,随笑容的升起彎成了月牙,慣性地問,“你要住房嗎?有沒有預訂?”話剛出口,忽想到,“啊,你是不是陸小姐。”

“是。”

“你終于來了。我一直在等着你呢。”

小哥熱絡親和的神态和話語,恍然讓陸蔓覺得他認識自己似的。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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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坐在院裏,就是在等你。”小哥關掉平板,把平板拎在手中,“預訂今天房間的客人都已經到了,只剩下你一個。而且,你還是個大客戶,老板昨天離開時,特意叮囑,一定要用十二分的熱情來接待你。”

這家民宿的老板是位程序員,平日在百公裏外的省會上班,只周末過來,維護一下設施,幫忙做些事。

昨天是星期天,他就過來了一趟,因為第二天還得上班,晚上又趕回。準備走時,想起翌日有個大客戶要來,特意交代了小哥,才離開。

而陸蔓也的确是個大客戶,一訂就訂了三個月不說,還在打訂房電話時說過,也許不止住三個月,根據情況可能會續住。

“不用,你正常接待就好。”陸蔓淡聲道。

“其實,我對誰都是這麽接待的。”小哥笑着領陸蔓去前臺,為她辦入住,然後開上踏板摩托,帶陸蔓去往她的住處。

陸蔓訂的房,不在現在所處的地方,而是在半山上,一幢風景優美的獨棟整租屋。

山下這裏,是偏向于經濟酒店的類型,上下兩層房子,隔出多個獨立的單間或标間,分別租住。

小哥推上停在院中的踏板摩托,剛一出門,便看到了陸蔓的車,眼睛睜得比方才初見陸蔓時還大。

“牧馬人!我的夢中情車!是你的車嗎?哇哦,你一個女生自駕行,還開的牧馬人!”他講話有股ABC腔調,個別字聲調不對,咬字方式也奇怪,但并不是令人讨厭的那種。

陸蔓眼尾挑起,淡冷睃他:“怎麽,女生不能開牧馬人?”

被陸蔓這麽一盯,小哥立刻窘紅了臉,慌忙擺手:“不,不是,我是覺得很酷,超酷的。”

陸蔓在小哥的解釋聲中,拉開車門,跨進去。

見狀,小哥也趕緊坐上摩托車,示意陸蔓跟着自己。

他們繞到村後,駛上條清幽的山路。

一陣蜿蜒盤旋,到達一棟被樹木半掩的房屋後面。

“我們到了。”小哥指着屋側的空地,示意陸蔓停車。

陸蔓穩穩停住,拎起擱在副駕駛位的黑色皮質旅行袋,推門落車,眼睛朝旁側的房子看去。

這房子和村裏其他房子一樣,黛瓦粉牆。

牆上有雨打風吹浸染出的紋路,斑駁得宛若水墨畫。

那鱗片一樣排布的黑瓦屋檐上,長了一株小草,淡淡的新綠顏色,在随風搖擺。

陸蔓的視線從牆上紋路移到屋檐小草,那抹綠色,在黑白色調房屋襯照下略顯跳脫。

稍作停留,又移開,看遠方,看山下。

遠山的淡影,山下錯落的房屋,以及繞屋而過的瑩澈溪流,交相輝映,勾勒出一幅毓秀的山水圖。

她看着這一切,眼底深處蒙上一層薄霧似的悵惘。

“我來幫你搬行李。”小哥停好摩托,立刻走來,十分熱心。

陸蔓回神,走向車尾,打開後備箱。

小哥搶先拎起一大一小兩只行李箱,往屋前走。

陸蔓拿了剩下的木箱,跟着小哥走過屋角的彎,驀一擡眼,卻霎時凝住。

她的眼睛定在距離約七八米外的隔壁。

與四周秀美的山景形成鮮明對比,那裏是片蕪雜景象,古舊的房屋破敗不堪,大部分已成斷壁殘垣,旁邊堆有各種建築材料。

有個人站在殘垣邊上,正在修建房屋。

他背對陸蔓方向,沉沉暮色中,僅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剪影。

“會吵嗎?”陸蔓秀眉蹙起,“我喜歡安靜。”

小哥走到屋門前,放下行李箱,剛準備掏鑰匙開門,聽到了陸蔓的話,轉頭看她,見她望着隔壁,便循她的視線看,反應片刻,明白了她在說什麽,對她道:“只一個工人在建造,不吵的。而且分隔一段距離,不是緊緊相鄰。”

“一個工人,建這整片的房子?”從原屋的殘牆來看,規模不算小。

陸蔓覺難置信,帶疑惑的目光投向小哥。

“嗯,是的。”小哥點頭,“我們老板告訴我,隔壁原本已經荒了好多年,房子都快塌,直到去年來了個姓李的港城人,說對這塊地方有意。然後今年,就開始施工了。

剛開始建造的時候,有好幾個工人來着,可沒過多久,只剩下他一個了。”

稍稍一頓,小哥側過腦袋,啧了聲,“見過為省錢削減人工的,可削減到只剩一個人,有點過分。一個人,蓋一座房子,不把人累死啊。他雇主這種行為,根本是資本家做法,還是黑心資本家。”

聽着小哥的話,陸蔓又看向那位建築工人。

小哥也看着那工人,接着告訴陸蔓:“他是個獨行俠,很……”塞住,嘟囔,“那個成語怎麽說來着?反正就是很少話。”

“沉默寡言?”陸蔓啓唇。

“對對對。他冷冰冰的,沉默寡言,基本不和別人打交道。我試着和他說過幾次話,知道他的名字叫蔣寂野,蔣河的‘蔣’,寂靜的‘寂’,山野的‘野’。不過除此之外,就什麽都不知道了。”小哥熱心又熱情,問一答十,恨不得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告訴陸蔓,但他知道的也就到此為止。

“蔣河?”陸蔓有些沒聽懂小哥在說什麽,略一思索,說道,“你是不是想說江河。”

“啊,對,江河。”小哥一字一頓,重複,像小朋友學拼音似的認真,“江,江河的江。江寂野。”

江寂野……名字裏有個“寂”字。

小哥說他沉默寡言,倒對應了這個寂字。

挺好。

陸蔓每次出外寫生,最怕的即是,在一個地方一住下,附近的人就跑來,“熱情”地問東問西,好奇她的工作,打探她的生活。

這次距她最近的,是個冰冷寡言的人,可讓她免于以往的困擾,再好不過。

于是她道:“我先住下。如果有問題,再找你。”

“OK。”小哥拿出鑰匙,打開了挂在老式門闩上的鎖頭。

門也是老式的那種對開木門,在門的上方,有一塊木刻牌匾,寫着“阡溪山居”。

推開門,把行李箱拖進去,順便撥亮了燈。

陸蔓緊跟而入,貼牆壁放下木箱,旅行袋随手擱在木箱上。

小哥轉過身來,本想去接陸蔓手裏的東西,見她已放好,朝她笑笑,悉心地帶她看房子,介紹設施。

房子四四方方,結構簡單,進門的左手位置是衛生間,右方為客廳,向前直行,則是并排的三間卧室。

“你可以任意選擇住哪間。”說這話時,小哥不禁想,她一個人住這獨棟的山居,未免浪費。看一眼陸蔓,想說,可覺她面帶倦意,自己不該多打擾,看完房子,鑰匙交給她,騎車離開。

陸蔓收好鑰匙,走向自己那堆行李,打開較大的那只行李箱。

內裏滿滿都是畫具畫材,包括一個被拆解收納的落地畫架。

她拎出畫架收納袋,把裏面的東西全部倒于地面,好直觀地看見所有配件。

而後,她拿起一根橫杆,準确找到對應部件,拼接,再找出對應螺絲,行雲流水地擰上……

這些步驟是她重複多次的,早熟稔于心。

組裝完畫架,晃動了晃動,确定沒有問題,她轉身,去拖了旁邊的小行李箱,進了最為寬敞的中間卧室。

到衣櫃旁,将行李箱放倒,打開。

先拿出拖鞋,換上。洗漱用品和生活用品,暫時放于床頭櫃。

而衣服,則挂進衣櫃。

衣服全拿出後,現出了掩在最下方的一個筒狀物。

那是一幅被卷起來的油畫,油畫外包着層硫酸紙。

透過半透明的紙膜,依稀可看到一仞錐狀山峰,峰頂上浮蕩着纖白的雲。

陸蔓的目光定在畫上,緩緩伸出手,觸向山峰,摩過那輪廓。

下一秒,她像被那錐狀峰尖刺了一下似的,縮回手,合上了行李箱。

将行李箱平放進衣櫃底部,她步出,徑直走向旅行袋。

拉開拉鏈,拿出煙和打火機,踱出屋門。

她并不常抽煙,身體疲累或心情郁悒之時,偶爾需要抽一根。

就比如現在。

外面的籬笆架旁,有一張圓幾。

繞幾一周,整齊擺放了四把藤椅。

陸蔓過去,拽出一把,坐下。

四月末的山中,風有些涼,有些疾。

皙白的指滑過砂輪,随着唰的一聲響,火機燃起一簇火苗。但是那火苗小得可憐,在夜風吹拂下,虛弱地顫了幾顫,熄滅。

陸蔓疑惑,出行前剛注滿的油。

再試幾次,幹脆火苗也沒有了。

“壞的可真是時候。”陸蔓垂下手,人後仰,靠進椅背。

天光早已隐沒,夜幕将一切都納入它黑暗的羽翼下。

陸蔓斜前方有棵繁茂的大樹,狀如傘蓋,像是用炭筆描出的影子,印在夜色中。樹後的山,也僅能看到黑色輪廓,層疊起伏。

她慵倦地凝着樹和山,忽地,注意到樹下有什麽動了一下。

定睛,發現有個人站在那兒。

看不清面容,不過能看見那人臉畔亮着星點大的紅光,忽明忽暗。

是在抽煙。

陸蔓想,在抽煙,一定有火。

她遲疑半刻,最終站起,朝那人走去。

“你好。能否借個火?”她對他道,聲音比夜色清冷。

她擡眸,看着他。

這樣離得近了,發現他很高,身材壯闊挺拔。

只是仍看不清楚他的臉。

樹的陰影自他肩頭切過,把他肩膀以上掩在更深的暗影中。

他不發一言,也一動未動。

那樣子,明顯沒有借的意思,陸蔓正要轉身,對方的手伸了過來,指尖捏着盒火柴。

陸蔓稍一怔愣,接過。

煙咬在口中,取出一根火柴,擦燃,往唇邊湊。

風太大,火焰還沒觸到煙,就晃晃悠悠,被吹熄。

她又擦燃一根,同時,用另一只手去攏那火。

不知是不是因為手太纖細的緣故,擋不住風,三角形的火焰在手掌間猛烈晃動,像浪濤中搖蕩的船帆。

眼看要熄,男人寬大的手掌再次伸來,攏住了那飄搖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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