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看着面前伸長了脖頸、面帶期冀的水島川宴,費奧多爾陷入沉思。
根據他的調查,水島川宴應該并不缺錢。這人是孤兒院出身,視力還沒有完全消失時被黑心的院長賣去了國外,培養成用于暗殺的工具——孩童總是容易惹人憐愛,尤其是天生殘疾的孤兒。只是後來,他沒像其他工具一樣折損掉,反而好好活了下來,隐退回了日本,目前正在調查過去把自己賣掉的孤兒院。
雖視力有缺,卻極為擅長冷兵器和近身搏鬥,直覺靈敏到令人可怕,幾乎讓人懷疑他有相關的異能力。
根據目前的調查,異能力大約是沒有的,就是個體術極好的普通人。
費奧多爾又重新看向水島川宴。
盲人,體術底子不差,手上的傷和薄繭。這些都能對上。
就是這性格……
他要找的人,應該是偏激、怨恨、內心殘缺、隐忍多年回國複仇的款式,怎麽實際接觸下來,他覺得水島川宴特別像一個……
快樂傻狗呢?
他找錯了人?可是各種各樣的特征都能對上,而且水島川宴這個名字還很新,明顯是新做出來的身份。
那麽,莫非這人的演技如此之高?到現在他也沒能看破水島川宴身上有什麽僞裝的部分,傻得相當天然。
不太确定,再試探看看。
反正,琴酒這幾日瘋了似地尋找水島川宴,而水島川宴這人居然還心平氣和地窩在家,躺得平平的,還和他說要去人流量最好的東京地鐵站賣藝。
這種反應已經相當不正常了。
……
出了費奧多爾家。
【你也知道這是個游戲。任務很簡單,只需要錄制些游戲宣傳片,發布到異世界吸引人氣,等人氣值什麽時候滿100000了,就算完成任務。】
“完不成就永遠離不開這個世界。”
【是。】系統又補充說,【兩個世界的流速并不一致,你有很多的時間來完成。】
“我什麽也看不見,怎麽制作宣傳片?”
【你只需要收集素材即可,其他我會完成。】
“抓我來的是不是游戲開發者?”水島川宴臉色一垮,“發工資嗎?難道要我給他打白工拍宣傳片?我不就是玩游戲死了233回麽,論資歷也不是什麽骨灰級游戲粉,怎麽偏要抓我這個可憐的普通玩家。”
“可惡……開發者名字叫什麽來着……”
他發了通牢騷,最後發現自己居然完全不知道這游戲的老板是誰。雖然穿越前的那段時間裏,這新款的全息游戲燙穿地心,可似乎并沒什麽人去讨論游戲公司的事。
“系統,我能問問,游戲老板是誰嗎?”
水島川宴在心底翻出了記仇專用的小本本。
【是我。】系統一字一句地,緩緩地說,【有什麽問題嗎?】
“……”
靜默幾秒。
“沒有哦。”水島川宴燦然一笑,垂眸斂目,“您辛苦啦,剪片子這種小事還得您親自來做。甚至還得纡尊降貴,照顧我這個打工人的衣食住行、一日三餐,老板我真的是愛死你了。”
嗚嗚,怪不得系統總是給他一種微妙的上位者氣勢,而且可以篡改現實,雖然代價需要他來支付。
一點也不像“輔助系統”。
他沒什麽感情地吹彩虹屁:“您做的游戲超棒的,上至八十歲老人,下至十八歲剛成年,只要是符合規定的,沒有不知道這款《文豪野犬》全息游戲的。就連我這種從來沒接觸過游戲的人,也被網友安利了無數遍。”
“沒想到您負責制作游戲,居然還得負責宣傳,真是太辛苦啦。”
【說完了嗎?】
“還沒……”
【記住你自己的人設經歷了嗎?】
“記住了一半……”他随機出來的人設太複雜了,他又沒過耳不忘的能力,聽系統講了一遍之後只記得了個大概。比起這個,他忽得想起了一個重要問題,“系統,既然你是老板,那麽是否可以劇透一下游戲劇情?你看,我知道了劇情之後,也好為你收集更精妙的劇情素材,不是嗎?”
【哦。】他聽見系統那邊傳來了喝賽博電子茶的聲音,【老板是我,制作人不是我。】
水島川宴有種不祥的預感:“那、制作人呢?”
【跑路了。】
水島川宴憋了半天,說不出話。
最終他幹巴巴地蹦出兩個字:“節哀。”
系統:【……】
……
把衣服還給了費奧多爾,他還得出門去一趟保險公司——房子的事。
在系統無微不至的指導下,他上了新幹線。
據說這條線路風景很好,可惜他見不着,只能聽着廣播裏彙報站點。聽着聽着,水島川宴有些困了。
他倚在一邊,眼看着眼皮子就要耷拉下去了,那廣播裏驟然響起一陣尖銳警報,整輛車的速度也驟然減下去。水島川宴差點就滾到地上去了。
發生了什麽?
“車上的人都聽着!”廣播忽然響起,“這輛車的車廂裏已經被我們放了炸彈!識相點就把值錢的東西都交出來,不要試圖反抗!反抗的話,就把你們所有人炸上天!”
廣播還沒報完,車廂裏就已經全是尖叫了。
水島川宴一臉懵逼。
啊?
什麽炸彈?
他完全沒反應過來,感覺車廂裏的人群很混亂,擁在一起,附近有個人還差點踩着他。
“啊!”
有女孩摔在他附近,他把人扶起來:“小心!現在很容易被踩踏的。”
“謝、謝謝哥哥。”
亂跑也不是個辦法,廣播裏已經開始吼叫,要乘客回到座位抱頭。
水島川宴就拉着剛才摔在身邊的女孩,一起窩在殘障人士的位置。女孩似乎是個初中生,還抱着書包,一直在小聲啜泣,他只好小聲說些沒什麽用的安慰話。
不多時,有人拖着個筐進來,要他們上交身上的值錢物品和手機。
【亡命之徒。】系統忽然說,【新幹線不是什麽打劫的好去處,這些人的目的不是錢,恐怕不會放過車上的人。要麽是想在自殺前弄一次最燦爛的煙火,要麽就是想故意威脅警方報複社會,以填補他們內心那點聊勝于無的毀滅欲。】
“別把爆炸稱為煙火,系統,這可是人命啊。”水島川宴不是很喜歡系統的發言。
拖着筐的男人走過來了。
水島川宴乖乖遞出了自己身上的東西,又說:“小姑娘年紀小,身上沒手機,也沒什麽錢。”
但不知怎的,那人卻沒走。
“啊啊啊!不要!”女孩的聲音格外凄慘。那人抓住了她的細胳膊,揪着她往外拖,水島川宴只抓住了她的衣角。
劫匪的聲音是那樣冷漠,還夾着絲愉悅的殘忍:“大哥,等會那些條子就要來了,我們抓幾個人質在手裏怎麽樣?別哭了!再哭就把你一槍蹦了!”
女孩的哭聲斷在喉嚨裏。
水島川宴:“……”
啊。
【你要幫忙嗎?】
他沒回答系統,只是摸索着握住女孩的手,聲音發顫:“大哥,你看,能不能用我換這個女孩?我是瞎子,沒法掙紮的。”
【這樣起不到任何的效果。】
果然如系統所說,劫匪看着他那張姣好的臉,又仔細看了看那雙無神的眼珠,眼神裏逐漸融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他大笑了兩聲,嘲道:“盲人也想英雄救美?好!那就你們一起當人質!”
“輕點……”水島川宴摟着女孩,兩人一起被拉扯出去。
【你得反抗。】
他們被肆意推搡到地上,一旁躺着列車長。
“怎麽抓了個男的?”有人問。
“這家夥想英雄救美,還是個瞎子,我就滿足他的願望咯。”抓他們過來的那人笑了笑,“老大,你看這家夥的臉,是不是還算不錯?”
“這時候沒空讓你玩這些。”他被嚴厲警告,“等完成這個,被大人接納,有的是機會讓你滿足。”
水島川宴窩在一邊,微微疑惑。大人?誰?
他聽見這裏有兩個人的呼吸,但不确定外面是否有更多的同夥。而且他們自稱有炸彈,這更加不能亂動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警察大抵是出動了,他聽見這幾個劫匪不安地走動,用電話和對方交流、辱罵。他幾番确認,車上總共只有三個劫匪,其中至少有兩人拿着引爆的遙控器。
水島川宴緊張得要死。
幾乎都有些後悔剛剛那一次出頭。穿越前,他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路人。
“阿景和吉哥怎麽還沒回來?”話語不耐煩的人正是剛才拖他們進來的劫匪。為了保證乘客不鬧事,他們隔一段時間就會出去轉一圈盯着。
但這回,他們似乎出去得太久了。
警察裏的談判專家還在說那些廢話,聽着更讓人煩躁。
不安。
他驟然起身,抓住一旁的人質,一手握着引爆器,從瞎了眼的青年腋下穿過鉗制住,另一只手則握住匕首,抵在他的脖頸上,狠聲威脅:“走,跟我出去!”
“……疼。”被他暴力對待的人小聲嘟囔了一句,壓着聲音,像是在隐忍什麽,“太疼了。”
【成功率檢定中……】
【判定成功,炸彈引爆器将失靈10分鐘。】
【随機debuff選取中,将在5分鐘後起效。】
他剛把人拖到車廂的連接處,此時只有他們兩個,他忽得感受到手腕被掐住,還未來得及将匕首下壓,整個人就被一個過肩摔掼在地上。
那一瞬間疼得天昏地暗。引、引爆器……他應該是按下去了,可為什麽沒有任何反應?
水島川宴摸了摸頸間,還是被劃拉出了一道血痕。
他皺了下眉。
【有人來了。應該是警察,其他兩人已經被處理了。】
水島川宴大喜過望,就是有點尴尬,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現在這個情況。結果一個不注意,被劫匪的大腿絆了一下,頓時一個飛撲失去平衡,還順便踩了對方兩腳,手肘直直砸在對方肚子上。
“呃!”
劫匪沒聲了。
“別動!警察!炸彈已經被拆除了!”有人沖了進來。
繼而一愣:
啊這,怎麽劫匪和人質都趴在地上?
劫匪怎麽口吐白沫了?
……
“水島川君,你沒事吧?”
“松田警官!”水島川宴聽見了熟人的聲音,馬上擡起頭。
“你怎麽會在這兒?”松田陣平問。
“我想出來逛逛,誰知道……遇到這種倒黴事。”
這未免也太倒黴了。
松田陣平打量了一下,水島川宴的衣服被弄亂了,整體的精神狀态還可以。因為挾持的事,頸側有輕微劃傷,好在醫護人員方才處理過了,纏了層雪白的繃帶。
他還在排隊做筆錄,其他受害者大抵已經有親友來接,互相抱團取暖,說些安慰的話。唯有水島川宴一人,被他搭話前,就安安靜靜地坐在臨時放置的塑料小椅子上,眼神落不到實處,看着孤冷又寂寥。
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個不近人情的冷酷小哥。
松田陣平卻憐憫起來,他是知道水島川宴的經歷的。現在不僅被入室搶劫、被燒房子,出門還遇到這種意外。而且明明是個難以生活自理的盲人,兩次苦難,卻都沒有見着有誰在他身邊照顧他。
太可憐了。
唉,不管怎麽說,當下所有人都沒事就好。
如果不是這次的新幹線上正好有爆破科的同事在,臨時救了場,沒準要釀成多大的禍。尤其在剛剛的簡單拷問中,他們得知,這三個人突然來炸新幹線的原因是背後有個“大人”要求這麽做,這是一個關于膽量的測試。這麽一來,事情就更重大了。
得好好調查這個可能存在的幕後黑手。
松田陣平剛才去排除炸彈,忙了好一會兒,不免出了一身汗。他擡起手擦了一下額頭,動作間不小心把挂在衣領上的墨鏡帶下來了。
他蹲下去想撿,但水島川宴的動作更快,他彎下腰,指尖幾乎就落在墨鏡邊上,然後試探着移動,勾着墨鏡鏡架。
兩人手指碰了一下。
“松田警官,你戴眼鏡?”
“不,”松田陣平觸電似地收回了手,“只是一副墨鏡。”
兩人都彎着腰,但松田要更高一些,水島川宴的發絲險些被風撩到他臉上,發頂看起來很好摸的樣子,有隐約的薄荷洗發水香氣。水島川宴的動作從始至終帶着股盲人特有的不确定和小心翼翼,他捧着墨鏡,擡手往前伸,像只獻寶的小動物。
松田接過去了。
“原來松田警官會戴墨鏡啊。”水島川宴曲起手指撓了撓自己的側臉,覺得那兒有些癢,“有些好奇松田警官的模樣了。”
他聲音停了一下,感受到有指腹的溫度蹭過側臉。
松田陣平:“你臉上沾了灰,我幫你擦掉了。”
“謝謝。”水島川宴彎起眼睛笑了笑,頗為自嘲,“我也想買一副墨鏡來着,反正,這雙眼睛什麽看不見。或許警官你可以幫我選一副?”
“這倒是沒問題。”松田陣平瞅了眼水島川宴的臉,覺得這模樣,戴什麽都好看。他擦了擦指尖的灰,忽得說,“別松田警官、警官地叫了,以後直接喊我名字就行。”
“好,松田君。”
水島川宴覺得他不該繼續閑聊下去了。松田陣平的工作應該很忙,他一直打攪也不好。
但他忽然覺得後背毛毛的。
第六感蹭得一下上來了。
不止是毛毛的,他覺得後頸被什麽尖銳東西盯住了,如果眼神能殺人,他肯定已經被爆頭了。
嘶……這種感覺……當下他唯一水深火熱的仇人……
琴酒在附近。
水島川宴把所有可能性過了一遍:今天他出門特別懶散,頭發是披着的,衣服随意摸了件外套,不知道顏色,但肯定和上次穿的睡衣風格差別巨大。而且他覺得琴酒應該只是遠遠瞧見了他的背影,不一定看見他正臉。
“松田君……”
水島川宴垂下眼,低着聲音喚了一聲。
“嗯?”
松田陣平猝不及防地就被人抱住了,他下意識想把人扒拉開,手放在水島川宴的後背,卻感受到這人正在細微地顫抖,呼吸也有些急促。
……什麽嘛。
看起來那麽淡定,結果還是很害怕嗎?
他向來少年意氣,一心只有工作和案子。這種細膩的安慰人的事他很少接觸,但并不意味着他無法共情。于是将就着這個動作停了二三十秒,手掌覆在水島川宴的後背,輕輕地給人順氣。
“沒事了,我肯定會把犯人捉拿歸案的。”松田陣平問,“你有親人,或者朋友嗎?我讓他們過來接你。”
水島川宴感受到背後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消失了,松開懷抱,搖了搖頭。
“我是孤兒,沒有親人……朋友的話……”他低着頭,想起穿越後的第一天,無比熱情拿槍抵着他腦袋的“姐姐”,随口扯了個理由,“也許短暫地有過一個,現在已經鬧掰了。”
“嗯?”
“他家暴……”
“嗯???”松田陣平剛想說他問的是朋友,不是男朋友,但馬上就被怒意占領了上風,“這種人渣,不要了最好。”
“剛剛我覺得他就在附近盯着我……”水島川宴慢吞吞地說,“我有點害怕他過來報複我,所以突然抱了一下你,真是太抱歉了。”
松田擰着眉:“說說他的信息?”
“不好吧……已經分了,就讓它過去吧。”水島川宴聽系統講過一些琴酒的事,知道對方牽扯重大,不是一個小小警官能處理的。貿然讓松田陣平幫他去面對琴酒,只會害了他。
松田陣平沉默。
“你……”他突然好痛心,“清醒點,不要被P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