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神明的煩惱·1

神明的煩惱·1

布倫希爾确實一如後世記載的那樣成為了精靈女王，登上了政治舞臺。然而……

你倒是出兵啊！快去殺了你父王，然後再捅死你那另個王兄，趕快在阿斯加德登基啊！你在精靈國安居樂業算怎麽個事兒啊！

完全沒有野心的布倫希爾樂不思蜀，一副要在亞爾夫海姆定居下來的王族死宅嘴臉。

阿加雷斯無能狂怒，在心底日夜叫嚣，卻想不出法子叫布倫希爾按照原來的歷史軌跡走。

神明降臨在他面前時，他第一時間跪下謝罪，“吾主，恕我無能！”

這裏是無名的曠野，無法像教廷那樣直達天聽，阿加雷斯也沒帶任何聖物，所以神明直接現身了。

神明有着類人的身軀，或者說，是人類有着類神的身軀，人本領就是神明照着自己的形狀創造的。

神明周身籠罩着銀白色的雲霧，發膚煥發着刺目的白芒，所以阿加雷斯看不清神的真貌，只覺得那是個身形高大，銀白長發的青年男子。

神的銀發跟精靈族的不同，那是接近光的顏色，分外聖潔。

阿加雷斯只敢瞥一眼，随即深深低頭，深怕觸怒了神明——凡間物種是沒有資格窺視神的真容的，若非他是頂級惡魔，光是這一眼就會令他直接灰飛煙滅。

神明的眼睛跟他的發色一樣，是接近光的銀白，同時透着慈悲和冷漠。祂俯視着惡魔，“你這就沒有辦法了？”

“在下無能！”阿加雷斯跪在地上，猛地叩首，呈現五體投地狀，“對方實在是冥頑不靈啊！”

“無能！”神明一振袖，頂級惡魔立即被氣流沖擊，飛出天際化為星辰，也不知道會飛到哪兒去。

神明伫立在曠野之上，望着曠野盡頭的森林，那裏是精靈的國土。

神明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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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是這個世界唯一的真神，萬事萬物都在他的掌控之下，甚至于每一個生靈的命運都是他一早設定好的，他所創造的“命運劇本”早就已經排到了數千年以後。

神的眼睛，本該一眼就能看穿千萬年，看穿過去未來。可如今“未來”這個方向的畫面變得模糊了，連神也不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布倫希爾本來只是“命運劇本”——即歷史的一環，不過是古往今來無數君王中的一位，但又很關鍵。

歷史上的她統一了埃達大陸，這之後埃達和平了很多年，之後又四分五裂，形成了精彩絕倫的諸國征戰，這是神明最滿意最喜歡的一部分。可是，如果不曾統一，哪兒來的分裂？

完美恢弘的劇本就這樣，被那一抹奇葩的異世靈魂徹底打亂了。

照理來說，環境造就性格，原來的布倫希爾也不是一開始又血腥又瘋狂的，而是在宮廷權謀的傾軋下一步步走向極端，而深處同樣環境的異世靈魂應該也會逐漸變得跟原主一樣，性格乖戾，并走上同樣的血路才對。

原主之所以會變成“血腥的布倫”“瘋玫瑰”，這跟神明為她布置的生存環境密不可分。

唯一愛她的母親身體孱弱、性子綿軟、最終還抑郁而終；父親花心、冷漠、對他們母女不管不問，所謂的兄弟姐妹一個個巴不得她早點死；祖母瑪麗女王強勢而剛愎，對她母親十分反感，原主性格陰沉，不得其喜愛。

每一個人都在逼她、害她、算計她。

在這麽危險、陰沉、壓抑的宮廷裏，任何人呆上幾年，心理都會變得不太健康。

然而異世界的布倫希爾卻并不受影響，該吃吃該喝喝，一點黑化的趨勢都沒有。

她跟這裏的人始終隔着那麽一層，所以他們的悲喜、傷害、背叛、陰謀算計都無法傷害她那鋼鐵一般的心。

再加上她前世家庭美滿、兄友妹恭，所以并不會将自己對情感的渴求投射到這些陌生的叔叔阿姨老奶奶身上，沒有期待便沒有失望，也就不會因恨發狂。

這些，睿智的神明自然有所猜測——能養出那樣性子的生存環境，不是極差就是極好。

命運可以重新編織，劇本可以重新寫，雖然推倒重來會使得創造者郁悶且辛苦，但并不是毫無辦法。

神明大可以讓一些野心勃勃之輩踏上統一埃達的路，然而祂很不甘心，或者說分外不爽。

唯一神早已習慣了一切盡在掌握，委實難以忍受異世靈魂如此不受控制地瞎蹦跶。

而且有世界之外的意志在保護那抹靈魂，祂身為唯一神，不但傷害不了她，甚至不能随意書寫她的命運——她不是祂創造的，自然不受控制，祂甚至無法預料到這個奇葩一樣的家夥會做出什麽。

這就像是寫作，如果作者并不清楚他筆下人物的設定，那麽注定無法下筆如有神。

失控感像一頭瘋狂的野獸在神明的意識裏叫嚣，叫祂去将事情扳回正軌。

神明也會有惡念。

神是光，也是暗。

祂一如人類的想象，是至偉、至光、至正的存在；

也一如惡魔的向往，是欲望、黑暗、邪惡的化身。

神明是善惡兩面最極致的結合，只不過大部分時候，善惡對沖、光影重合，使得他看起來不悲不喜，毫無波瀾罷了。

然而現在，黑暗的那一面從他光明的殼子裏噴湧而出，宛若兇猛的洪水。

末了，神說：“布倫希爾，吾将親自引領你走過那血染的王道。”

王權征伐怎可能不染血？王座之下血流成河，屍骨成堆，唯有那至強至冷之人才可能端坐其上。

而祂，決心将布倫希爾改造成那樣的人。

神明沒有以祂本來的面貌現身，因為祂知道布倫希爾并不會為神權所驅動。

根據祂的觀察，她來的那個異世界并不信奉神明，她本就曾自稱“無神論者”，雖然她現在信奉唯一神，但歸根到底，不像是這裏的民衆那樣會輕易匍匐在神的腳邊。

如果她真的有那種畏懼心理，那麽見到阿加雷斯幻化的光明聖子形象，就應該立即跪下聆聽神的旨意，而不是不管不顧地拿東西砸過去。

布倫希爾并不是祂創造的，所以祂對于她的秉性、喜好、思想都沒有準确的把握。

祂不清楚以什麽樣的形象出現，才能最快的被接納，因此思索許久。

最終，祂散盡聖光神霧，變成了一位十一二歲的人類少年。

人類對孩子總歸是沒什麽戒心的。

為了扮可憐，祂特地把自己變成了黑發紅眼的模樣。

埃達廣泛地流傳着一個說法：漆黑的頭發和血紅的眼睛是魔王的象征。

祂還把自己變得一身狼狽，衣衫褴褛，然後模樣慌張地蹿入叢林。

精靈結界攔不住祂，所以精靈們見到黑發紅眼的人類小孩兒闖入了他們的領地，攔都攔不住。

精靈們不知如何處理這件事，就将情況往上報，可文書還沒到布倫希爾的手上，唯一神幻化的小孩子已經跑到了她所在的精靈王城。

雖然名為王城，看起來卻也不過是個普通的森林部落。

小孩兒不顧阿多尼斯和其他精靈侍從的阻攔，闖入了布倫希爾的禦書房——她平日裏處理政務的地方，不過這也就是個在參天巨木之中開辟出來的樹洞而已。

布倫希爾疑惑的看着眼前的“小破孩”，字面意義的“破”，衣服破，鞋子破，臉蛋髒兮兮的還挂彩，活像是撿破爛的。

話說，精靈國有撿破爛的嗎？

精靈一族深居山林，渴了喝溪水，餓了吃林果，向來自給自足，她到現在都沒有見過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精靈，聽都沒聽過。

而且眼前的小孩明顯不是精靈，黑發紅眸，看起來美麗而不祥。

“你是……？”

阿多尼斯追進來，見小孩已經站在了王女面前，只好告罪：“十分抱歉，這孩子的速度非常快，我們都沒能攔住。”

精靈身子輕靈，速度是出了名的快，在各大智慧生物之中，算是頂尖水平了，可饒是如此，都沒有追上神明幻化的小破孩。

小破孩眨眨眼，耀紅的大眼睛彌漫起水霧，他可憐巴巴道：“我是從萊比錫城來的孤兒，城民們都說我是惡魔、未來還會成為魔王，就要燒死我，我害怕的不行只好逃跑。

“我聽說新上任的精靈王女仁慈善良，就抱着僥幸心理前來投奔，希望王女能收留我，予我一個栖息的角落。

“我保證自己安安靜靜，不滋生事端，我也絕不是他們口中的惡魔……”

在異世界，布倫希爾讀過一些西幻小說，知道中世紀有些地方會将黑發黑眼、黑發紅眼當做惡魔的象征。

她本人當然對此嗤之以鼻，前世她所在的國家，滿大街都是雙黑，但這雙血紅的眼睛确實特別了一點，看起來不是很吉利。

她緊緊盯着小男孩的眼睛，像是要觀察出個所以然來。

“小男孩”故意表現出期盼和緊張，并捏緊了稚嫩的拳頭。

就在神明以為她要質疑自己的時候，就聽布倫希爾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嗓音溫柔似水。

“我叫尤彌爾。”小破孩眨巴着鴿血紅寶石般幽豔眼睛，被灰塵掩蓋的面龐十分完美，像是巧奪天工的絕世雕塑，絕非人間之色。

布倫希爾并未因此警惕，只是感慨好好的一個美少年、未來大帥比竟被迫害至此，愚蠢的中世紀人民哦~

布倫希爾覺得并沒有證據證明黑發紅眸就是惡魔，城民不由分說的迫害更像是“女巫審判”式的愚昧瘋狂。

異世界沒有天然的紅眸，但也沒有金眸，紅龍、疑似惡魔的阿加雷斯以及傳說中的光明聖子都是金眸，布倫希爾由此判斷眼瞳并不能劃分種族。

她本還想問他姓氏，但想到既然他是孤兒，應該不清楚自己的姓氏。‘可憐的孩子。’布倫希爾心中越發憐憫。

她非常幹脆地收留尤彌爾，順帶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不用害怕，以後姐姐罩你！”

窩在布倫希爾懷裏的神明正太目露奸詐之色，他在心裏裏道：‘你落入吾的劇本了，布倫希爾。’

她落入了神親手操刀并主演的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