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三話(中)

第三話(中)

這一覺直接睡到大半夜,晚飯時候媽媽進來叫了他一次,陸遙哼哼兩聲不肯醒,媽媽也就随他睡去了。

陸遙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

淩晨一點,震動加幼稚的短信提示音。

夏承的短信,【出來,天臺喝酒。】

陸遙迷糊了幾秒,然後猛地清醒,一個電話直接打過去,“你千萬別想不開啊!”

“……”夏承嘴角微抽,“白癡。”

電話斷了。

陸遙怔怔看着手裏的電話,有點摸不着頭腦,再翻出短信來看時,立刻懊惱到想抱頭撞牆。

靠,他剛睡得迷迷糊糊的,就看到一個天臺,還以為那家夥想不開要跳樓。

丢臉丢到外婆家了……陸遙捂着臉無聲哀嚎。

半個小時後,陸遙到了天臺。

這是一棟爛尾樓——嗯,就外觀而言算不上爛尾,作為寫字樓而建的一棟高樓,由于資金鏈斷裂等一系列複雜的商業原因變成現在這種建好了但空置了的狀态,處于稍加修繕就可以作為毛坯房出售但因為各種原因而一直閑置的尴尬地位,于是成了夏承與陸遙常來幽會——不對,常來光顧的賞景、聊天、發呆聖地。

可那是白天,而現在是晚上。

漆黑的大廈裏一點光都沒有,空洞的內部像一張大嘴,瘆人得慌。

陸遙在丢臉叫夏承下來還是閉眼沖上去之間搖擺不定,最終還是決定跑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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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電梯,所以只能爬樓。12層的樓梯,陸遙爬得都要虛脫了,才終于推開天臺的門。

他氣喘籲籲地靠在門上,朗月之下,夏承坐在凸起的水泥橫杠上,一腿曲起一腿垂着,顯得十分落拓随意。夏承旁邊豎着幾個酒瓶,手裏也握着一瓶,他提着瓶頸,擡頭喝了一口,月光照在他的側臉上,陸遙似乎都能看到他滾動的喉結。

忽略性別,這樣的場景确實很美人。

陸遙愣愣看了兩秒,抱着一堆酒搖搖晃晃朝他走去。

夏承回頭,露出一個不那麽正經的笑,“Hello。”

“Hello你個鬼啊。”陸遙白他一眼,一屁股坐在他旁邊,大口喘氣,“你抽風還是發神經啊,大半夜跑到這來喝酒,你知不知道抱着一堆酒爬12層簡直要人命好麽。”

夏承自動忽略他的抱怨,悠悠品着手中的酒,望着月亮,眼神有些迷離,不知道在想什麽。

好久,他說:“白癡。”

陸遙:“……”

這家夥大半夜把自己叫出來就是為了耍他嗎?陸遙忍住想抽他的沖動,咬牙道:“喂。”

“嗯?”

“……”陸遙盯着他的側臉,“你……心情不好啊?”

夏承沒應聲,保持曲坐的姿勢用他修長的手指晃着酒瓶,細看之下,尤可見他微微勾起的唇線,似笑而非。

“喂。”陸遙輕撞他一下。

夏承忽然長長呼出一口氣,撥開陸遙的手,側身背靠在他的手臂上。陸遙一怔,忽然覺得這個人似乎……很疲憊。

“你……”陸遙不敢動,睨着他的後腦勺,“真沒考好啊……”

夏承發出輕輕一聲笑,正當陸遙以為他不會回答時,夏承卻輕聲問:“你打算填哪個學校?”

陸遙愣了一下才說道:“不知道啊,想去的去不了,上線的又沒聽過名字,根本搞不懂要怎麽填。”他苦惱地抓抓頭發,“本來打算參考下你的志願,結果你……”

“呼……”夏承仰頭倒在他肩膀上,整個人的重量似乎都轉移到陸遙身上,陸遙沒躲開,斜眼看着夏承幹淨的臉龐,微合的眼睑,睫毛掃下一片陰影,陸遙在心裏嫉妒這張美人臉的同時,不免微忡。

這張臉看了十幾年了呢。

“以後呢?”夏承的聲音很輕,透着難得的一絲迷茫。

“什麽以後?”

“很久以後,大學畢業,或者十幾年後。”

“啊?”陸遙不解,想了想,說:“沒想過啊,大學還沒定呢,想那麽遠做什麽。”

夏承輕笑了一聲。

陸遙不滿道:“什麽意思啊。”

夏承沒回答,只是閉上了眼睛。

人生就像下象棋,一步走錯了後面就都錯了,高考考砸了意味着去不了既定的大學,去不了既定的大學意味着之後申請留學GPA分可能不夠……這些都是需要思考的問題,但白癡的字典裏顯然沒有這類煩惱。

他勾手揉了揉陸遙的頭發,“沒什麽意思,忽然覺得白癡的生活方式其實挺好的。”

“喂!”陸遙從他的魔爪下掙脫,“什麽啊,你才白癡呢。”

夏承伸了個懶腰,坐起來,“喝酒。”

陸遙不知道這個人到底在發什麽瘋,嘟哝了兩句,還是從袋子裏拿出兩罐啤酒,分了一罐給夏承。

拉環扳動,發出撲哧一聲氣響,陸遙用手裏的易拉罐輕輕碰了碰夏承的,夏承笑笑,仰頭喝了一口。

難得的靜谧。

六月末的深夜,月光朗朗,偶有一絲浮雲飄過,深邃的夜空空曠而寂寥。白日的喧嚣遁入寂靜,灼熱的暑氣染了一縷涼風,吹過席地而坐的兩人,T恤倦倦貼着,敷衍地随風輕動。

近一點的聲響是附近街道偶爾經過的車輛帶起的風聲,遠一點則是路人罵罵咧咧的聲音,再遠一點便是城市正中央的時鐘塔每逢整點發出的渾厚而悠長的鐘聲。

12層高的天臺,差不多可以俯瞰整個城市。熒熒路燈連成這個城市的脈絡,四通八達,不知各自延向何方。偶有霓虹燈閃爍,那是通宵達旦娛樂的标志,在整個城市都寂靜下來時,享受着如同偷來一般額外的歡樂時光。

即将踏入18歲的少年,對着這樣萬籁俱寂卻又宛如星河燦爛的夜景,心中湧起一股難言的惆悵與悸動。

陸遙嘆了口氣。

夏承轉頭看了他一眼,戲谑又意外。

“幹嘛,你能嘆氣,我不能嘆氣啊。”陸遙不滿道。

夏承輕笑,喝了口酒,“白癡。”

“喂,你夠了啊,老子大晚上跑出來陪你喝酒,這麽講義氣,你丫的還罵我一晚上白癡,分分鐘翻臉給你看哦!”

夏承含笑凝視他,肩膀抖了一下,再抖一下,終于忍不住大笑起來。

“哈哈哈,白癡。”

“喂!你夠了!”

那晚他們在天臺坐到天亮,幾乎沒有怎麽聊天,只是并肩看着漆黑的遠方,看着天際線一點點亮起來,看着太陽如何從雲層後嶄露頭角,施展威力。

陸遙其實很想問夏承到底考得如何,但最終他什麽也沒有問,只是安靜地坐在他旁邊,想着一些不知所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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