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二十四話(下)

第二十四話(下)

威廉緊緊盯着跟陸遙交談的陌生男人,又叫了一聲:“爸爸。”

陸遙慌了,“等等,什麽,你叫誰?”

“你。”威廉摟緊了他的胳膊,“我叫你啊,爸爸。”

陸遙大驚失色,不知道小少爺忽然發什麽瘋,張口結舌竟不知要從何解釋,卻見夏承的仔細盯着小孩看了幾秒後,臉色慢慢變了。

實話實說,這小孩身上那股傲嬌勁兒居然有點眼熟,夏承嘴角抽搐,一個荒謬的念頭緩緩浮出腦海。

“……不會是我的吧。”

陸遙:“……”

此時他內心只有一個感受,電視裏那些狗血情節也許真的不是編劇腦抽編的。

“滾,這是我老板的小孩。”陸遙面無表情,“你八點檔看多了吧。”

夏承的表情談不上失望抑或松了口氣,只是又盯着威廉看了一會兒,像是在做最後的确認。

威廉毫無畏懼地迎上他的目光,開口道:“誰是你兒子,我是我爸爸的兒子,我爸爸就是陸遙的老公,陸遙是我的後唔——”

“你在胡說什麽!”陸遙趕緊捂住他的嘴。

那頭夏承卻已然聽到了這番話,挑眉道:“你結婚了?”

“沒有!”陸遙惱羞成怒,快被這一大一小弄瘋了,“小孩亂說的不要信!我跟他爸爸就是正常的上下級關系,啊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麽!”

他轉向威廉警告道:“不許再胡說八道,喝你的牛奶看你的動畫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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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我要告訴我爸爸你跟別人調情!”

“閉嘴!不然以後不帶你出去玩了!”

威廉憤憤不平地閉了嘴,還不忘怨念地瞪夏承一眼。

重新恢複平靜,陸遙卻不敢再轉頭去看夏承。

方才的鬧劇無疑勾起了他從前的回憶,夏承會那樣猜測是再理所當然不過了,畢竟他們從前也是上過床的關系。

他忽然也想通了為什麽會覺得威廉身上那股欠抽的勁兒很熟悉,那分明就是個迷你版的夏承。

多年後看到舊情人身邊帶着一個跟自己一樣毒舌的小孩,誰都會覺得那是自己的吧。

只是……很遺憾的是,事情并不是這樣。

之後的航程裏,兩人沒再說什麽話,夏承打開筆電處理工作,陸遙把小少爺哄睡了後自己也戴上眼罩閉目休息。

三個多小時的飛行一晃而過,飛機落地,威廉哼哼唧唧地不願醒,陸遙只好把人抱起來,夏承看他行動艱難,還好心幫他拎了一段行李。

陸遙斜眼睨他,惹得夏承挑眉:“怎麽?”

“幾年不見,居然有點人情味了。”陸遙有些小感慨。

夏承作勢要把行李放下,“要不給你放這?”

“喂!”陸遙那點感動瞬間煙消雲散,“果然還是這麽讨厭!”

“嗯哼。”夏承唇角上揚,“彼此彼此。”

盡管相看兩相厭,夏承還是一路把他送到到達層出口。滕澤的父母早就在那等着了,陸遙打過招呼,就把懷裏的小孩轉交給兩老。

過程中,威廉迷迷糊糊睜開眼,下意識還朝陸遙伸手:“抱。”

陸遙摸摸他的腦袋,哄道:“是爺爺奶奶,睡吧。”

威廉靠在爺爺懷裏,聲音帶着沒睡醒的鼻音,聽起來很委屈:“你不要我了。”

也不知道小孩是把自己當成了誰,經常出差的爸爸還是長時間見不到的媽媽,陸遙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只好安慰道:“先跟爺爺奶奶回家,叔叔有時間就來看你好嗎?”

威廉扁扁嘴,沒說話,把腦袋埋進爺爺的肩膀重新閉上眼睛。

目送一家子離開,陸遙心有戚戚,嘆了口氣。

身旁的夏承開口道:“他還挺喜歡你。”

“他爸爸工作忙時,我幫着帶過幾次。”陸遙說,“一開始特別讨厭我,故意氣我,後來發現這小孩其實不是表面那麽熊,沒什麽安全感而已。”

夏承看着他的側臉,那上面是淺淺的擔憂,似乎很在意那個小屁孩。

一種奇怪的情緒絲絲縷縷地蔓延開來,夏承飛快地眨了下眼,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你怎麽回去?我車停在附近,送你一段?”

陸遙回過神來,下意識想說好啊,但話到嘴邊又變成了:“——不用了,我打車。”

夏承無所謂地聳聳肩,“那,走了?”

“嗯,拜拜。”

夏承于是潇灑地拖着行李地走了,陸遙站在原地,直到對方的身影消失不見,才緩緩垂下眼眸。

好久,陸遙才想起,他們連個聯系方式都沒留。

·

回到家時,張芳然已經做好了一桌子的菜,陸青甚至開了一瓶好酒。陸遙兩年沒回家,父母自然激動非常。

“還要回N市嗎?”席間張芳然問道,“看你這兩年都瘦了。”

陸遙搖頭,“不了,明天回公司報道,滕總給我安排了新崗位。”

“那挺好。”張芳然說,“你那滕總是真不錯,手把手教你不說,外派結束也不找借口拖着不放,這麽好的領導如今很少見了,你得好好幹知道嗎?”

陸遙含糊應了,心道媽你還是太天真,這都是霸道總裁以權謀私泡你兒子的手段啊!

吃過飯,陸遙洗了個澡,躺在闊別已久的房間裏如釋重負地呼出長長一口氣。

好快啊,剛去N市時人生地不熟,工作也很辛苦,一度覺得自己熬不到項目結束,但一眨眼居然已經結束回來了。

他覺得畢業後的這幾年過得很快,盡管每天都處于“怎麽還不下班”的煎熬裏,但重複的日子堆疊起來,時間就好像被壓縮了一樣嗖得從那頭到了這頭。

陸遙打量着熟悉的卧室,牆壁上還有高中時貼的海報,一時有種時空錯亂之感。

閉上眼睛,腦海裏也就随之浮現出十七八歲時的光景,蟬鳴的夏天,漫長的落日,永遠寫不完的試卷,還有隔壁那個總欺負他的爛人。

記憶忽然飄回到高考那天早上。

那時,高考讀書假放得他懶病發作,以至于高考當天定的三個鬧鐘都抵不過生物鐘的威力,響一個被滅一個,壓根醒不過來。

不過還算夏承有良心,記得他前一日的懇求,過來敲了五分鐘的門,總算把他吵醒了。

他昏昏沉沉地洗漱完,清點了三遍要帶的東西,夏承等得不耐煩,道:“先走了。”

陸遙點頭,“哦。”頓了頓,又補充道:“加油。”

夏承輕哼了一聲,帶上門走了。

陸遙望着關上的大門,心裏有種怪怪的感覺,但此時沒工夫細究,只顧手忙腳亂整理書包。

然而坐電梯到一樓走出小區,一只手忽然伸出來。

陸遙愣了一下,視線下移,看到那人手裏拎着的燒賣和豆漿。

“呃,你不是走了嗎?”

夏承把早餐扔給他,雙手插兜往前走,漫不經心的樣子,“偶爾等你這個白癡一下好像也不錯。”

陸遙狠咬一口燒賣,真想踹他一腳。

租的房子離學校只有五分鐘路程,這個小區住了很多跟他們一樣的高三生,都是為了多擠出一些時間學習所以租到這邊住。

一路上不斷碰到熟人,陸遙邊喝豆漿邊和他們打招呼。

也有夏承的朋友,許久沒看到這兩人一起上學,于是驚訝道:“夏承你終于和小媳婦一起走了?”

夏承還來不及挑眉,陸遙已經搶先一步炸毛:“小媳婦你個頭啊!打你哦!”

被罵的那人依舊擠眉弄眼,一群人哈哈大笑跑遠了。

夏承不置可否,依舊目空一切,走得潇灑。

陸遙還在默背着古文詩詞,些許緊張露在臉上,和旁邊那個表面淡定內心就不知道怎麽樣的人大相徑庭。

走到教學樓,兩人揮手告別,各自進考場。

很平淡的一段記憶,那天好像沒什麽不同,但又好像有什麽不同。

啊,也許是因為那時從來不會結伴同行的夏承,居然會高考那天會等自己一起上學吧。

為什麽會等自己呢……是不是也在舍不得即将結束的高中時代……

陸遙慢慢從回憶裏睜開眼,望着天花板失神。

與夏承分別的這些年,他總是這樣不由自主地忽然陷入一段回憶,然後猜測那時的夏承為什麽會那樣做,試圖找出一點點那個騷包也曾在意過自己的證據。

只可惜,好像直到現在,他們之間的愛意都少得可憐。

就連人海裏再次相遇,都平淡得一點波瀾都沒有。

沒有什麽帶球跑的橋段,也沒有欲語淚先流的誇張重逢,他們只是像大多數分別多年的朋友那樣,平淡地打聲招呼,習慣性地鬥幾句嘴,然後——大概就沒有然後了。

陸遙曾以為他和夏承的關系跟別人是不一樣的,然而這麽多年過去,他才終于意識到,他們跟這世間許許多多普通人一樣,并沒有什麽不同。

兩年前他憤憤删掉夏承的聯系方式時更多像是一種賭氣,然而此刻他卻忽然接受了他們已經結束了的現實。

原來再親密再要好,也會落入俗套的結局。

他就那樣呆呆望着虛空,莫名其妙地鼻子一酸,然後擡手捂住自己的臉,像個小醜一樣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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