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醒了(捉蟲)
醒了(捉蟲)
遠隔千裏的西北邊塞,衛韞玉帶着祁隕縱馬疾奔,不敢稍有喘歇,一駕兩人的身影在濃暗夜色中被遮掩。
在救祁隕的營帳中瞧見的聖旨,明擺着是祁湮要祁隕死,只是不知為何,動手的人避開了祁隕身上要害,并未取他性命。衛韞玉猜不出是何人有意留下祁隕性命又将他埋在冰雪之下。
她只知道,如今已然登基為帝的祁湮,要祁隕死。
說不清什麽緣故,衛韞玉想要救下祁隕的念頭格外強烈,那念頭不是出于系統任務,而是她的本心,即便沒有系統,她也想要救他。
憑什麽做盡惡事的祁湮活的好好的,憑什麽他們就要死?
後半夜裏,衛韞玉一直緊攥缰繩疾奔,被她橫放在身前的祁隕也接連不斷受着馬背上的颠簸。
軍帳設在荒野,是以衛韞玉走出營帳範圍後又疾奔許久,才瞧見了遠處的城鎮。
衛韞玉一心趕路,并未過多留意被她安置在馬背上的祁隕,也就沒能發現祁隕已經在接連不斷的颠簸中,醒了過來。
祁隕被颠的五髒六腑都疼,身上的外傷也在颠簸中崩開不斷滲着血。他是被生生疼醒的。祁隕在恢複意識的第一瞬,掀開眼簾便見自己伏在熟悉的馬匹上。
這馬喚赤血,是祁隕當年的座駕,他被祁湮派人帶去極北酷寒之地後,馬匹便被帶走,不知去向何處。
祁隕原以為自己是被扔在馬上,由馬兒帶着狂奔,正要擡手去握缰繩試圖控制馬匹,卻發現,那缰繩已然被握在旁人手中。
瞬息間,他神色驟然陰冷,猛的翻身而起,擡手扼住了身後縱馬之人的咽喉命脈。
衛韞玉剛瞧見遠方的城鎮,冷不丁便被人扼住了喉嚨,且那力道用了十成,明擺着就是要取她性命。她下意識掙紮,松開了缰繩,緊攥着那人的手腕,将他從馬上扯下,自己也跟着滾了下來。
兩人雙雙墜馬,只是衛韞玉砸在祁隕身上,并未受什麽傷。而先被她扯下馬來的祁隕,被迫當了墊背。他本就重傷的身體,被這一砸,直接吐了血。
衛韞玉砸在祁隕懷中,他這一吐血,血色正好染上衛韞玉側臉。
衛韞玉厭惡血色,極度厭惡。從前每每出征她都要将染血的雙手洗上數個時辰才能安心睡去。
因此,當她垂眼見臉側的血色時,幾乎是下意識的擡手想要将其拭去,眉眼間都不自覺帶着厭色。
那被扯下馬來,又被她當了墊背的祁隕,吐了血後,竟還扼着她喉嚨不放。只是他重傷在身,一擊不成後,已然沒了殺人的氣力,只是徒勞的扼住她咽喉。
衛韞玉自然也察覺到扼住自己的那只手已然用不上力,她擡手攥住祁隕手指,一根根将他手指掰開。
“在下辛辛苦苦救殿下性命,又帶您逃亡至此,未料到您一醒來便要取在下性命,殿下如此行事,實在令人心寒。”衛韞玉說着指責埋怨之語,實則話音中并無多少責怨。
想也明白,若是自己無意識被陌生人帶走,醒來時也是下意識防備的,祁隕出手攻擊自己也在情理之中。
衛韞玉将祁隕的手掙開,起身立在了一旁,低眸瞧着方才欲要取自己性命的他。
眼前的祁隕,衣衫破爛身上滿是血污,仰倒在枯草之上,唇畔猶帶血色,喘息不止,無端豔麗非常。
他擡起手背拭去唇畔血色,眉眼間隐約可見當年的桀骜,只是那份意氣蒙着層讓人難以看透的東西。
“是你救了我?”祁隕如此問道。
衛韞玉聞言微微颔首,應道:“自然。在下不遠千裏至西北邊塞,将您自冰雪之下救出,又冒着性命危險帶您逃亡,雖不值當您一句謝,卻也沒想到,這番辛勞,反倒險些喪命于您手上。”
她說着話,先是擡手撫了撫自己被掐疼的頸間,才又将手遞給祁隕,試圖拉他起來。
此番動作言語,意在告訴祁隕,雖然您險些動手殺了我,但我并非心胸狹隘之人,念在您情況特殊,便不與您計較了。
可那祁隕卻是半分不領情。
祁隕擡眼看着伸向自己的那雙手,唇畔浮現苦意。
他意識模糊時,隐約瞧見了衛韞玉在他跟前,他見她赤手挖開冰雪,見她将手伸向自己,感受到她在自己懷中安睡。
他原本是準備赴死的。那日接到聖旨前,他已然聽聞她封後的消息。她成了這世間最為尊榮的女子,褪去了帶給她無數噩夢的戎裝戰甲,嫁了她心心念念的情郎,她不會知道西北苦寒之地,他念了她多少歲月。
而那些幼年照拂,少時情動,那些難以啓齒的貪念欲望,将随他一并埋葬于冰雪荒原。
祁隕半生苦痛,唯一的那點點甜,将在旁人身側絢爛。人間于他,再無牽挂。望着那道淩遲聖旨,他腦海中想起許多年前的她,心道,死了便死了,葬于冰雪荒原,或許能換她在長安帝京一聲輕嘆,倒也挺好。
他清楚自己于她,算不得什麽,便是死也難得她一滴淚水。能換得一聲嘆息,或許都是奢望。
卻沒想到,身歷百痛埋于冰雪之下魂魄将散時,竟又瞧見記憶中的她,她雙手冰寒,卻在他心頭重燃了火光明日,那一瞬,他生了求生之念。
可此刻望着眼前陌生的人,祁隕方才明白,一切不過是場荒唐大夢。
她在長安帝京皇宮,在他皇兄身旁,她不會在他身邊,更不會在他懷中安眠。
……
祁隕微微合眼,到底未曾搭上眼前人伸向自己的手。
他掩唇重咳,在咳聲漸停時,冷冷道了句——“多事。”話音冰冷,毫無情緒。
衛韞玉伸着手,冷不丁聽得他這一句“多事”,只覺一口老血湧上心頭。原本她心中還打了許多腹稿,以應對祁隕問自己為何救他,卻沒想到,這人開口就是一句“多事”。
衛韞玉不敢置信的縮回手,眼瞧着祁隕撐着枯草地,虛弱的爬起。
一時分不清,他這句“多事”,是說自己伸手想要扶他一把,還是說……她救他?
衛韞玉傻楞了瞬,這一瞬,祁隕已然爬起踉踉跄跄的走了幾步。
只是,他畢竟重傷在身,沒走幾步,便連連猛咳起來,這咳聲将衛韞玉喚的回了神,她也沒了心思去想他那句“多事”,只心下暗罵他“不識好歹”,便趕忙追了上去。
衛韞玉身子再弱,也比重傷的祁隕好上許多,輕而易舉便追上了祁隕。
“你身上的傷……”衛韞玉本想說,你身上的傷甚重,眼下不易走動,不如暫且上馬,由我帶你去近些的城鎮尋個馬車。
可她話剛出口,那渾身是血的祁隕,便愣愣瞧了她一眼,随後眼神帶着厭煩,道:“不要跟着我。”
他并不感興趣這個陌生的人為何救自己,他只覺得煩悶。若是早被淩遲而死,眼下他恐已下九幽地獄,或是已然忘記今生所有,轉世輪回去了。可偏生他竟沒死,不僅沒死,關于從前的記憶也是半點沒忘。
這分毫未曾淡忘的從前,便又開始折磨着他,祁隕腦子全都是身着紅裝嫁衣的衛韞玉對着祁湮那個僞君子笑顏動人的模樣。他雖未見過衛韞玉身着鳳冠霞披的模樣,可他見過她十五歲生辰時的一身紅裝。
明豔動人,灼灼風華,是乍見之歡,也是他生平僅此一遇的怦然。
那是極好看的,只是,不屬于他。
憶起如此種種,祁隕心頭更如被萬仞而絞。
身後那人緊跟着自己,她出聲時他竟好似聽見了衛韞玉的聲音,可愣愣回頭,瞧見的,卻是全然陌生的一張臉。祁隕咬唇,他冷聲斥了那人一句,繼續走着,全然不顧自己的身體傷的有多重。
衛韞玉被他這一聲冷斥給吼愣了,也想不明白自己哪處得罪了這位主,心頭暗罵了句脾氣古怪。
為了不觸祁隕黴頭,衛韞玉只得停步,她停下,祁隕繼續往前走着,可惜這回他走不過三兩步,便倒了下去。
他傷的太重,強撐着走幾步,便是極限了,渾身的傷痛極,眼下是疼暈過去了。
眼見着他人倒了下來,衛韞玉還以為是死了呢,慌忙近前去。探了探他鼻息和脈搏,确認還有氣兒,她才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沒死就行。”衛韞玉抹了把冷汗,硬拖起祁隕,将他拖到一旁的馬匹上。
虧得這赤血通人性,兩人墜馬後,它便回來緊跟着他二人。否則這當口,依衛韞玉現下的身子骨,着實不知能如何将祁隕給帶進城去。
祁隕身上的傷太重,衛韞玉早年行軍學過些醫術,她瞧得出,祁隕這一身的傷若是不能妥善救治怕是撐不了幾日活了。
她雖會醫術,可這荒郊野嶺什麽也尋不到,自是沒得法子給祁隕醫治。眼下當務之急便是進城去,想法子給祁隕抓藥看傷。
衛韞玉将祁隕拖上馬,環視四周,想着入城的法子。
她帶着個重傷的祁隕,不能貿然入城,若是祁隕失蹤的消息已然傳出,想來城中會有人搜查,即便無人搜查,帶着一身血衣的祁隕也會在城門口引起守城兵士的盤問。
祁隕在西北呆了這麽多年,倘若守城的兵士見過他,怕是完了。
思來想去,衛韞玉決定将祁隕和馬匹藏在一處隐蔽處,自己去城門外買駕馬車,扮作馬夫,将他先帶進城內。
她藏好祁隕和馬匹後,背着包袱去了茶攤子附近,瞧見有個裝着幹草的馬車,想到這應該是喂養牲畜的幹草,便買下了這駕馬車和車上的幹草。
衛韞玉帶回馬車後,先是将一部分幹草從馬車上取下,放到自己從軍營帶來的這匹馬旁邊。接着便撥開剩下的幹草,将祁隕擡進去,用幹草埋下他的身體,将他藏得嚴實。
做好這一切,她拍了拍從軍營帶來的那匹馬,低聲道:“馬兒乖兒,你先在這呆着,餓了就吃這些草,待我進城安頓好了,再來接你。”
話落,她駕着自己買來的馬車,帶着祁隕入城,留下這匹馬和剩下的一半幹草,藏在了隐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