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暗衛十七的話落在耳畔,祁隕并未回頭,只是輕聲道了句:“讓她先在外頭候着。”仍舊推開房門,往內室走去。
這房間,是衛韞玉舊時所居,祁隕從未見過是何景貌。
今日是他初次踏入此地,一眼望去卻生出熟悉之感。
只因這房間裏的擺設布局,和十年前衛國公府裏衛韞玉的閨房幾乎是一般無二。時隔十年,那日國公府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好似仍在他心頭清晰落拓。
衛韞玉離開金陵歸京後,這院落裏她的房間,再未有人動過。除卻些許塵灰雜落外,其餘皆是舊時模樣
陳闕依着祁隕的吩咐,将衛韞玉離開東南後空置的院落收拾出來獨獨未動衛韞玉舊時所居的這處房間。
至于祁隕緣何如此吩咐,其實也只是想看一看她住了五年的居所,是何模樣罷了。
祁隕推門之後,一入房門,便見左手旁的白瓷瓶中放着幾支已經凋零枯萎的冷梅。梅枝幹枯卻依稀還能想見它盛放之時的明豔。
往前看去,雕花軒窗下擺着一張梳妝臺,臺上雜亂放着胭脂水粉,看着好似都未曾用過多少。
也是,衛韞玉在東南領兵,自然沒有多少時間用這些女子物件。
祁隕緩步向前,行至妝臺旁停下腳步,他低眸瞧着梳妝案上。
一張帶着唇跡的胭脂花片被遺忘在妝臺一角。祁隕眸光落在那胭脂花片上,指節緩緩撫過。
他在西北收到的自金陵寄去的最後一封信裏,那廚娘曾提及過衛韞玉在窗下梳妝的景象。
那是她恢複女身後從金陵歸京之日,褪去一身戎裝戰甲,換上女子裙衫,對鏡貼花黃,含笑倚軒窗。
祁隕指尖一遍遍摩挲這胭脂花片,眼前仿佛浮現衛韞玉于妝臺前含笑抿着口脂的模樣。
小軒窗,正梳妝。
他低眸輕嘆。
銅鏡模糊映不清晰人的臉龐,祁隕擡首望着銅鏡中自己模糊的面容,仿佛在銅鏡中瞧見心心念念的她。
是十年前衛國公府眉眼嬌俏的小姑娘,是五年前西北月色下對月飲酒醉眼朦胧的她,是這些年來從畫像中記下的她,是書信裏字裏行間描摹的她,是他腦海中一遍遍回想的她。
胭脂花片的紅色染在祁隕指尖,紅意蔓延和記憶裏十年前衛韞玉的一身紅色裙衫如出一轍。
祁隕微微阖眼,在這處滿是她痕跡的寝房內,眼眸泛紅。
少時讀詩,不懂悼亡詞之痛,到了自己身上方才明白,世間再沒有什麽痛能比生死兩茫茫更讓人錐心。
“十七,你有過心上人嗎?”祁隕淡聲問身旁人道。
十七聞言微愣,似是并不明白祁隕為何問出這話,不知該如何回話,只依着本心回了句:“屬下過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不敢有心上人。”
是啊,十七因暗衛出身,刀口舔血,不敢有心上人。
那當年的自己?祁隕在心中反問。
是什麽讓他不敢?又是什麽讓他膽怯?
十三歲的祁隕,身處陰暗,不敢窺光亮。衛韞玉朗朗如明月,而他,自慚陰暗不堪。
“我有過一位心上人。那是個極明豔的姑娘,我五歲同她相識,幼時至今所以值得回首的往事都同她有關,一晃十餘年,衛國公府屋檐下一眼驚鴻,如今卻是生死兩隔。我無數次從夢境中驚醒,想着若是時間能重來該有多好,倘若當初大膽一些,今日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十七,便是我殺了祁隕,便是我得了世間所有一切,可是她,仍是我畢生遺憾。”祁隕低聲輕嘆,垂眸瞧着這妝臺,聲音滿帶悵惘
十年至今,竟是生死茫茫。
祁隕頹唐低首,将那胭脂花片握在掌心。
一旁的十七此時終于察覺主子情緒不對,他以為衛韞玉只是主子的死對頭罷了,可如今瞧主子模樣,方才知曉,哪是什麽死對頭啊,明明是心上人。
怪不得主子這一路待那位沈姑娘分外特別。
他原還以為沈姑娘那張臉,會惹主子不悅,卻沒想到,正是那張臉,讨了主子歡心。
十七嘴笨,只能候在一旁。
祁隕情緒緩和後,眸光恢複如常,好似從未曾提過自己傷心事般,啓唇道:“喚外頭的人進來吧。”
十七出了房門去喚芸娘,芸娘踏入內室時,祁隕已經落座在一旁的木椅上。
“奴婢叩見殿下。”芸娘先一步叩首行禮道。
祁隕微一颔首,示意芸娘起身後,沉聲問道:“她歸京後,你是何時離開的金陵?”他口中的她,除了衛韞玉,再不可能是旁人。
當初衛韞玉恢複女身入宮封後,歸京時,将這廚娘和其餘東南地界的奴才仆從都留在了金陵城。
她心知自己要入宮,這些舊時仆從們大都是不能同她一道入宮門的,便索性将她們悉數留在金陵。
祁隕問出這話後,那芸娘稍一思索,便照實回道:“往西北寄去最後一封信後,屬下便由陳将軍調去了京城,在宮中出事的第二日接了陳将軍命令趕去西北與十七回合。”
這廚娘往西北寄去的最後一封信除卻如常細述衛韞玉的日常外,便是告知祁隕,衛韞玉接了封後旨意,已然恢複女身,不日便将入宮封後。
後來她便被陳闕派去了京城,直到宮中出事的次日,才被緊急調往西北與十七回合。
十七早在先帝駕崩當日,便被陳闕安排去了西北,陳闕早料到了祁湮大概率不會留祁隕性命,因此早早派了人去西北接應預備救下祁隕。後來宮中出事,陳闕又将這芸娘派去了西北。
至于宮中出事,便是指衛韞玉封後當日身亡之事。
芸娘的話,讓祁隕又一次想起衛韞玉的死。
他喉頭微動,眸中微帶紅意,靜默良久後,開口道:“你在她身邊有五年了吧。”
芸娘聞言,心中也是酸澀。
是啊,五年了。衛韞玉是個好主子,她在她身邊做廚娘時,頭一回感受到自己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暗衛營中的殺器。這五年也是她一生中最為安逸的五年。
芸娘喉頭哽咽,輕聲道:“回殿下,五年有餘。”
話落後,她暗暗瞧着祁隕神色,猶豫有些話該不該說,瞬息後終還是咬牙開了口:“殿下,宮中出事那天晚上,陛下曾經讓一道士去了衛家陵園,據傳那道士極擅鎮魂。”
祁隕聞言猛地擡首,眸中厲色乍現。
鎮魂?祁湮殺了她還不夠,連她死了都不肯放過她的魂魄嗎?
那日衛韞玉死後,她的魂魄帶着恨意不甘去過宮中禦殿,出現在祁湮眼前。
祁湮醉酒之時迷糊,朦胧中似乎記得是瞧見了衛韞玉的鬼魂。她畢竟是死在他手上,他縱使不怕怪力亂神之事,卻也難免生了憂慮,當晚酒醒後便讓一道士去了衛家陵園查看。
至于究竟是不是鎮魂,那就只有祁湮自己知曉了。
反正此刻的祁隕,是因芸娘這句鎮魂,愈加憎恨祁湮。
芸娘受祁隕之命在衛韞玉身邊五年,自然猜得出祁隕待衛韞玉的心思,她在說出這句話後,也猜到了祁隕的反應,遂低嘆了聲,接着道:“殿下,您活着,才能為主子報仇血恨。”
祁隕掌心緊攥,低眸未語。
他當然明白,時至今日只有他活着才能為衛韞玉報仇。
祁隕握着椅子扶手,扶額起身,視線不經意間掃到了椅子旁的桌案上一只玉佩。
這只玉佩,他曾在那位沈姑娘身上見過個一模一樣的。
祁隕随手拿起那玉佩,低眸匆匆掃了眼,竟在玉佩背面瞧見了沈釉兩字。
這玉佩背面刻着兩個名字,一個痕跡瞧着年份淺,另一個則瞧着年份深。淺的那一個是沈釉的名字,另一個名字那人,祁隕并不認識。
他微微凝眉,心生不解。
他既在沈姑娘身上見過這只玉佩,怎的衛韞玉房中,竟還有一只沈姑娘的玉佩。
這只玉佩的确是沈釉的東西,只是卻不是如今頂着“沈姑娘”身份的衛韞玉的物件。
衛韞玉的母親和沈釉的母親出自一門,這玉佩正是她們外祖家每位姑娘身上都有的。當年衛韞玉便是因着這玉佩的緣故認出了沈釉是自己的表妹。
只是因着這玉佩是女子飾樣,衛韞玉平日又多着男裝示人,因此只是将母親舊物珍藏,此前從未戴過。
直到死而複生後恢複女裝,才将其戴在身上。
至于沈釉的這一只,則是一年前沈釉病故後,衛韞玉為其收斂遺物時帶回家中的。
“沈釉。”祁隕呢喃出聲,握着這玉佩,又問芸娘道:“你在你主子身邊五年,應當知道這個沈釉的吧?”
沈釉?芸娘聞言微一思索,回憶起了關于“沈釉”之事。
她如實回道:“自是知曉的,這位沈姑娘是主子姨母家的姑娘,幾年前陰差陽錯同主子相認,只是這位沈姑娘身子弱,一年前病故,主子親自前去為她下葬,又将其遺物帶回了金陵。這玉佩便是沈姑娘的遺物。”
遺物?祁隕聞言神色微驚。
若是遺物,那如今隔壁房中的那位沈姑娘是怎麽回事?難不成是鬼魂?還是什麽人刻意假扮?
祁隕下意識撫了撫自己臉上的面具,想到那位沈姑娘擅長易容術,眸光微冷。
“你确定沈釉這個人,已經病故?”祁隕重又問道。
芸娘見祁隕又問了一次,也是納悶,卻還是如實回道:“自然,奴婢确定,當初我也是見過沈姑娘的,那位姑娘身子不好,主子為她請了不少名醫,個個都束手無策。”
祁隕聞言略一沉吟,幾瞬後,沉聲道:“好,你去告訴十七,今日給隔壁房中那位姑娘的膳食裏放上些安眠的東西,讓她睡得沉一些。另外暫且不要讓人知道你回來了,先在院中尋個隐蔽處藏着。”
芸娘應諾告退,過了一會兒祁隕将那玉佩放入袖中,也踏出了內室。
他出了這間寝房後,便往那位姑娘如今所居的廂房而去。
院落裏很是安靜,那處廂房也是如此。祁隕停步在房門外,擡手叩響了門:“沈姑娘,你在房間嗎?”
內室裏,原本在床榻上躺着的衛韞玉在 聽到祁隕的話音後,猛地從床榻上彈起。
她原打算着一回房間就休息,卻在收拾行裝時,不經意瞧見自己當初的卧房房門大開。初時衛韞玉并未将這事放在心上,收拾好行裝後如常卧榻歇息,将夢将醒時才突然想起自己曾在那房中遺落了件東西。
她從金陵去往京城時,将沈釉的遺物留在了此地,眼下沈釉的玉佩還在房內!
衛韞玉睡意全無,輾轉反側,聽到祁隕的聲音後猛地坐起。
“在。”她揚聲回道。
話落匆匆理了理衣裳,疾步走到房門口。
祁隕低眸候在門外,待衛韞玉打開房門後,方才擡起眼簾。
“殿下來尋是有何事?”衛韞玉強壓着心裏的惴惴不安,先出聲問道。
祁隕在她問話時,眸光一直落在她臉上。
世間真有術法能将一個人的臉完全化成另一個人的模樣嗎?竟能像到一般無二無法區分。
頓了瞬後,祁隕啓唇回道:“這易容的東西在我臉上時日漸長,捂的假面下皮膚不适,我記得姑娘曾說這面具尋常水洗不落必須要用特制的藥水,故此特來向姑娘借那藥水一用,煩請姑娘将藥水予我些。”
祁隕話落,衛韞玉松了口氣,應道“好。”便趕忙回身去房內給他拿藥水。
還好不是發現了沈釉那枚玉佩。她心道。
祁隕在房門外打量着她,揚聲又道:“我尋常并未用過妝造的物件,難免手笨些,勞煩姑娘多備些藥水。”
衛韞玉沒有多想,跟着應下。
祁隕拿了藥水後便離開了,并未提及玉佩,也沒有問起旁的什麽。
衛韞玉望着他遠去的背影,心裏舒了口氣。
“呼,這提心吊膽的日子何時是個頭啊。”她喃喃感嘆道。
衛韞玉眼下也是進退兩難,一方面她知道自己這身份在祁隕跟前定是瞞不長久的,另一方面,她又憂心祁隕知道自己身份後,因着舊怨起了遷怒。
畢竟眼下她勢單力薄,可應對不了祁隕這些人。
另一邊,祁隕拿了藥水後回到另一間廂房,也就是他自己的卧房。
“十七,備水,洗漱。”祁隕吩咐候在內室的十七道。
祁隕手上動作極小心的打開藥水瓶子,将藥水一點點倒在掌心,又慢慢揉在臉上,從臉龐邊緣逐步往臉頰揉起。
直到将面具卸完,從衛韞玉那要來的藥水也不過用去三分之一。
祁隕去找衛韞玉要這藥水,本來目的也不是為了卸去自己臉上假面,什麽皮膚不适,都是借口罷了。他真正的目的,是想要用這藥水,拭一拭那姑娘如今示人的這張臉,究竟是真容還是易容。
在他卸去臉上物件時,十七已備好清水候在一旁。
假面卸去後,祁隕掬了捧清水淨面,洗去臉上殘餘的藥水。
清水染濕祁隕鬓發,遮掩了多日的面容重新暴露在空氣中。
久不見自己主子真容的十七,乍然瞧見祁隕的臉,甚至愣了愣。
衛韞玉給祁隕易容後的臉其實也是個俊俏公子模樣,只是和祁隕真正的容色,卻仍是相去甚遠。
長安第一絕色,着實不是虛名。
祁隕在長安時,莫說男子,便是京中貴女也沒有比他生得更好的。
“主子生得真是好看。”十七将心中想的脫口而出。
祁隕微愣,垂眼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
銅鏡映的人臉模糊,卻也不難辯出美醜。
水珠自眉峰滑落,正落在他眼婕處,祁隕微微阖眼,取下一旁的布巾拭去臉上水珠。
“十七,去備膳吧。準備妥當後先送去隔壁房中。”他沉聲吩咐道。
那芸娘早在退下時便将祁隕的吩咐轉達給了十七,讓他在隔壁房中的姑娘的膳食裏備下些安眠的東西,好讓那姑娘睡的沉些。
十七并不知曉自己主子如此做目的為何,也識趣的沒有多問,只依着吩咐做事。
既是備膳,自然也給祁隕準備了膳食,可祁隕并無食欲,膳食呈上來後,祁隕卻并未動筷,枯坐到膳食涼透,也一口未嘗。
轉眼已是午後,祁隕擡眸瞧了眼天色,問道:“那位姑娘用過膳有多久了?”
十七算了算時間,回話道:“有兩個時辰了。”
兩個時辰,正是睡得最沉的時候。祁隕吩咐十七:“喚芸娘過去吧。”
他話落,拿了一旁的藥水瓶子也擡步出去。
衛韞玉房門緊阖,卻并未上鎖。恐怕她也沒想到自己會在白日裏如此沉沉睡過去。
十七守在房門外,祁隕推門而入,芸娘則緊随其後。
祁隕剛一踏入房內,側首便見自己左手邊和衛韞玉舊時卧房一樣擺放着一白瓷瓶,更巧的是,這瓶中也插着幾枝梅花。同衛韞玉舊時卧房不同的是,這裏的梅枝明豔奪目,無半分凋零跡象。
院落裏種着兩株梅樹,想來這梅花的花枝便是自那兩株樹上折下。
內室床帳內,隐約傳來均勻的呼氣聲和細微的打鼾聲。聽着便知是睡沉了過去。
“去認認,瞧瞧是不是沈姑娘。”祁隕低聲吩咐。
芸娘聞言緩步近前,走到床榻旁。
她瞧着床帳內隐約顯現的女子臉龐,心中直覺熟悉。待撩開床帳後,那熟睡的人兒清楚映入眼簾,芸娘腳下一軟,直直摔在地上。
這哪裏是什麽沈姑娘,明明就是衛韞玉。
“主、主子……”芸娘喃喃出聲。
祁隕聞言猛地擡首,縱使他清楚知道這個姑娘和衛韞玉生的一般無二,卻還是在芸娘喚出主子的那瞬,變了神色。
“你說她是誰?”祁隕寒聲問道。
“是主子……”芸娘愣愣道。
此言一出,滿室靜寂,良久後,祁隕的話音響起。
“可是你我都知道,衛韞玉已經不在了。”
是啊,不在了。
芸娘這才如夢初醒般回神,她攥着帳子,仔細看着床榻上睡着的這女子臉龐。
祁隕在一旁開口道:“至于這位姑娘,只是瞧着像你主子罷了,她自稱是沈姑娘,你在主子身邊五年,也是見過沈姑娘的,你認一認她的身份。”
芸娘聞言連連搖頭,只道:“這姑娘生的和主子一般無二,絕不是沈姑娘,沈姑娘雖與主子生的有幾分相似,卻斷沒有肖似到如孿生姐妹的地步。”話中語氣斬釘截鐵。
祁隕眸光微寒,擡步近前,停步在床榻旁。
“你退下吧。”他低聲同芸娘道。芸娘躬身退出內室,臨走時合上了房門。
祁隕擡手撩開帳子,望着那安睡的女子。
所以,她為什麽有這樣一張同衛韞玉一般無二的臉?
易容嗎?那她用着這衛韞玉的臉,是什麽目的?
祁隕掌心緊攥,望着她的眸光滿是寒意。
若她只是衛韞玉的表妹,生的肖似衛韞玉模樣,祁隕不會如何。可若是她借着衛韞玉的臉,謀圖其它,祁隕自是不會放過她。
他将床帳挂起,俯首靠近眼前人身前。
祁隕視線在她臉上一遍遍端詳打量,瞧不出這張臉的半分破綻,反倒越看越覺得她像衛韞玉。
睡着後的她少了防備,自然也不會再用眉眼神态做僞裝遮掩,因此眼下的她,便是最真實的她,如何能不像衛韞玉自己。
內室一片寂靜,祁隕望着她良久,而後打開了随身帶着的藥水瓶子。
他将那藥水倒在掌心,揉上衛韞玉臉頰兩側。
睡夢中的衛韞玉嘤咛了聲,下意識的躲避。
祁隕眉眼更沉,一只手桎梏着她,另一只手在她臉上揉搓。
暖玉聞香在手,本該是香豔绮麗。可眼下內室這氣氛卻是半分香豔也無。
祁隕眉眼極冷的揉搓着衛韞玉臉頰,一番動作下來,衛韞玉臉上生疼,睡夢中都呢喃呼痛。
“疼,呃,疼,輕些。”她痛哼出聲,下意識求着折騰她的人力道輕些。
祁隕在這一聲聲痛哼中愣愣回神,驚覺這藥水并未讓她的臉變化分毫。
這是她真正的臉,并非易容而成!
那她是誰?怎會生的和衛韞玉如此相似。
祁隕腦海中一團亂麻,桎梏着衛韞玉的那雙手,力道無意識加重。
衛韞玉臉上被揉弄的泛疼,身上又被桎梏的生疼。便是睡得再沉也要不适,若不是十七安眠藥劑量下的足,只怕眼下都要疼醒了來。
她疼的實在難忍,迷迷糊糊推搡着祁隕。
“疼啊,混蛋!”她意識昏沉,罵着弄疼自己的人。
祁隕終于反應過來,猛地收了手上力道。
也是在這時,他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耳畔這聲音,一如十年前衛國公那夜衛韞玉的呢喃低語。
祁隕呆呆擡眸,望着眼前人,再不敢有分毫動作。
床榻上的衛韞玉脫了桎梏往外翻身,一枚玉佩從她身上滑落。
這玉佩正是那枚和沈釉一模一樣的玉佩。
玉佩落地正好露出背面,這玉佩背面,同樣刻着兩個名字,其中一個痕跡淺些的,正是衛韞玉的名字
這一路從西北到金陵,祁隕是見過她佩戴這玉佩的,只是并未多問。
衛韞玉知道自己玉佩上刻着名字,卻也眉眼在意,只想着,若是祁隕問起,便說是表姐遺物就是。
祁隕攥着玉佩,指尖微顫。
“衛韞玉……”他摸索着玉佩背面刻着她名字的那痕跡,喃喃低語着她的名字。
呢喃數遍後,祁隕擡首望向床榻睡着的姑娘,眸光滿是眷戀。
怪不得她有他當年為她親手雕琢的白玉兔,怪不得她總能讓他憶起從前的她,怪不得她同他記憶裏的衛韞玉一般無二。
原來,她就是她。
不是易容,不是僞裝,她就是衛韞玉。是他心心念念十餘年的姑娘,他何其愚蠢,竟未認出她來。
祁隕眸中泛起水意,唇畔卻不自覺勾起染上笑意。
兜兜轉轉,原來未曾失去。
祁隕心思既亂又喜,動作帶着局促,靠坐在床榻下,眸光萦繞在眼前的衛韞玉身上,溫軟眷戀。
“幸好,幸好,幸好你還在。”祁隕呢喃低語,心中滿是慶幸。
這一刻昔日所有苦痛,好似都能原諒,他在心中一遍遍叩謝漫天神佛,将他心愛之人送回。
無論她是死而複生,還是鬼魂至此,只要她在這裏,祁隕便已知足。
好半晌後,他才平複心緒。
衛韞玉臉上還帶着那藥水的印記,祁隕擡眼瞧見,暗笑自己愚蠢,起身去取了布巾浸濕,又回來為衛韞玉拭去臉上藥水,一點一點,力道輕柔,唯恐碰碎琉璃。
将她臉上藥水印記拭去後,祁隕瞧着她泛紅的臉頰,眸光心疼,暗罵自己手上力道沒輕沒重。
“十七,去陳闕那兒取玉肌膏。”祁隕立在內室門口,低聲同外頭候着的十七道。
話落不待十七答話,便又回身往內室走去。
十七領命離開,祁隕重又靠着床榻坐下。
內室依舊寂靜,祁隕眉眼卻滿帶笑意,襯的白瓷瓶裏的冷梅都要更明豔幾分。
他撐着臉,側首望着床榻上熟睡的衛韞玉,唇畔含笑,眉目溫柔,滿帶眷戀。
睡夢中的衛韞玉凝眉,他也跟着下意識蹙起眉頭,衛韞玉睡的安穩,他也不自覺周身放松。
既怪異,又讓人心憐。
此時的他動作神情皆随她心意而動,一如從前十餘年無數次于暗中窺明月時模樣,一切情動一切愛戀都因她而生。
衛韞玉這三個字,從五歲起便刻在了祁隕心上,自始至終,無論生死,永難忘卻。
再沒有一個人,如她一般,貫穿他此生所有喜怒哀樂。
日頭漸西斜,祁隕撐着額頭望向她的動作,始終未變。
夕陽餘晖透光花窗映在他肩頭,又落在衛韞玉眉眼。
祁隕沉于其中,久久不願醒來。
直到晚霞的最後一抹光熄滅在冷寂夜色中,祁隕的視線才從衛韞玉身上移開。
外頭響起輕叩門扉的聲音,祁隕緩緩起身,往門口走去。
推開門時,他臉上神色已恢複沉穩靜寂,只是喜意歡欣卻仍在眼角眉梢流轉,難以藏下。
叩門的是暗衛十七,可這十七身後卻跟着另一個人。
“見過殿下。屬下護駕不利,請殿下責罰。”來人叩首行禮,恭敬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