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大年初一的鐘聲響了幾波後,衛韞玉才迷迷糊糊醒了過來。

她揉着眼睛起身,低頭卻瞧見自己身上衣衫還是昨日那件,心中疑惑,有些納悶自己睡前怎麽未曾脫去外衣。

可腦海裏卻怎麽也沒有睡着的記憶,無論如何也想不起,究竟是怎麽睡下的。

一深想腦袋瓜便隐隐泛疼,衛韞玉揉着額頭,喃喃了句:“昨日怎的睡得這樣沉,難不成是舟車勞頓的緣故。”

雖有些納悶卻也沒放在心上,想不起來也就不想了。

她晃了晃腦袋,往被窩外瞧去,只見外頭天光大亮隐隐還有些灼目,心道許是又睡遲了。

自然是睡遲了,雞鳴寺的鐘聲都響了好幾波了,再不醒來只怕都要到晌午了。

鐘聲落在衛韞玉耳畔,夾雜而起的還有斷斷續續的鞭炮聲,衛韞玉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今日是大年初一。

這還是她頭一回沒在衛國公過年呢,也不知道長安的祖母如今怎麽樣了。

衛韞玉低眸,眉眼微暗。

好在她只沉寂了一會兒,便重新收拾了情緒。若是祖母知曉她還活着,定然是極歡喜的,也定然是不願意她郁郁不樂。

衛韞玉本就不是個陰郁的性子,她明媚耀眼縱使遭逢不幸心懷怨恨,也不會因此将自己折磨成不堪的模樣。

無論身處何時何地,都盡量讓自己快活,從不肯委屈自己。

白瓷瓶裏她昨日折來的那支寒梅在一夜風雪後依舊明豔,衛韞玉眸光落在上面,唇畔不自覺帶上笑意。

既是元日時節,自然是要穿紅的。

衛韞玉從自己帶來的衣裳裏找出唯一的那件紅色裙衫來,低眸瞧着那衣裳,難得眉眼溫軟。

許是衛韞玉死在大婚之日的緣故,那滿目的紅便觸了衛老太君傷心處,故而她為衛韞玉陪葬的遺物裏,獨獨紅色最少。孫女死時那一身大紅皇後禮服,是衛老太君難言的痛,原本她是不願将任何一件紅色衣物随葬入墓的。

之所以最後留了這一件,是因為,這是衛韞玉十五及笄那夜所穿的衣物。

那是她恢複女身之前,頭一次身着女子裙衫。

姑娘家總是愛俏的,十五歲的年紀,又最是天真爛漫,縱使是衛韞玉也不能免俗。她喜歡明豔的顏色,喜歡胭脂水粉,喜歡姑娘家喜歡的一切事物,可惜,十五歲的衛韞玉身邊只有刀劍陪伴最久。

人生頭一回着的女子裙衫,她極為珍愛,一直妥帖收藏在衛國公閨房內。

衛老太君即便再傷心,最終卻還是将這件衣裳陪葬進了衛韞玉墓中。

衛韞玉死而複生後,同樣将這件衣裳帶了出來,只是卻一直未曾穿過。

今日正月初一,自然要着紅色,這衣裳也就被她重新拿了出來。

當年這件衣衫是衛老太君特意命人從江南織局帶來,一應用料都極為考究,便是裙角的梅花都是江南最好的繡娘所繪。衛韞玉只在十五歲時穿過一次,後來便一直妥帖收藏。

而今這衣裳依舊如同當年模樣,分毫未見破舊。

好在衛韞玉這十年來身量也沒有多少變化,倒是還穿的上。

衛韞玉換好衣裳後,掃了眼銅鏡中的自己,竟愣了愣。

昨夜祁隕留下的紅痕已經悉數消失,用了玉肌膏後,不僅那紅痕沒了,衛韞玉沿途舟車勞頓在西北吹的風沙好似也被撫平。

“難道是昨夜睡得太好的緣故,今日瞧着怎麽氣色這般好。”衛韞玉喃喃低語。

可不好嘛,玉肌膏是那神醫的家傳秘法所制,生腐肉都不再話下,被祁隕用了給她消去臉上紅痕,還用去了一整罐,衛韞玉的氣色怎會不好。

可衛韞玉不知這中間玉肌膏的作用,還真以為就是自己睡得好的緣故。

她沒太将這事放在心上,提着裙擺去拿自己的易容物件。

可在妝臺上找來找去,竟什麽也沒摸到。

衛韞玉如今本也不曾易容,只是将眉型改變,輔之以神态變化。可這妝臺上如今竟連個眉筆也無。

今日清晨,衛韞玉睡得正熟的時候,祁隕曾悄悄進來過一次,臨走時看見衛韞玉妝臺上的易容物件,将其帶走了。

衛韞玉的易容之法,實在高超,祁隕不能無時無刻讓人盯着她,卻又怕她會借着易容的手段暗中離開。祁隕清楚知道衛韞玉心中自己是何種地位,自然不敢賭她知曉自己身份暴露後,肯不肯留在他身邊。

祁隕将妝臺上的一應物件悉數打包帶走,連帶着正常的梳妝東西也都在內。

衛韞玉看着空空如也的妝臺,愣住了。

“這是招了賊了?”她納悶道。

話落匆匆往床榻那跑去,找到自己藏錢的包袱細細查看。

還好還好,值錢的東西一件沒少。

可這不對啊,若是招了賊,怎麽只少了妝臺上的東西,這包袱裏值錢的卻一件沒丢。

衛韞玉想不通,正當她疑惑時,外頭傳來了道聲音:“姑娘醒了嗎?”

說話的是十七。衛韞玉以為招賊後找東西的動靜不小,外頭一直候着的人,猜測她應當是醒了,故此方才敲門問道。

聽出來是十七的聲音,衛韞玉揚聲應道:“嗯,醒了,十七,昨夜是不是招賊了。”

十七聞言也是一愣,心道不妙,以為衛韞玉發覺自家主子昨夜偷入香閨,趕忙揭過話題道:“姑娘今日醒的遲了些,錯過了早膳時分,這到午膳還有一會兒,我家主子吩咐給您送碗銀耳羹墊墊,免得餓着對身子也不好。”

銀耳羹是衛韞玉打小就喜歡的,眼下也沒丢什麽值錢的物件,加之她現在确實餓了,十七這一說,衛韞玉的心思就被引到了銀耳羹上。

她快步走到房門口,将房門開了一條縫,伸出手來道:“遞給我吧。”

凝霜皓腕遞到眼前,白的晃眼,十七愣了愣,趕忙将羹碗遞上,不經意間發覺這皓腕之下的手上,有些些許薄繭。繭不算多,可那位置分布卻明擺着是習武之人。

衛韞玉接了羹碗,道了句謝,便抽回手來合上了門。

房門碰的合上,十七下意識往後一撤。

內室裏,衛韞玉斷着粥碗,正欲吹了吹,忽然發覺這粥碗的溫度居然不燙不涼剛剛入口。

祁隕今日起的極早,一直等着衛韞玉開門,可衛韞玉睡得沉沉,一直未曾醒來,這銀耳羹從早膳後便一直熬着,涼了便新坐一碗愣着,中間不曾間斷,衛韞玉不論什麽時候醒來,十七送來的,都恰好是一碗不涼不燙,剛好入口的銀耳羹。

衛韞玉以為是恰好撞上這粥正能入口,殊不知是有人費心造就。

她落座在桌案前,捧着粥碗,搖了搖碗中湯匙。

這一搖,銀耳羹的清甜便散了出來。

衛韞玉本就餓了,當即便舀了勺入口。

甫一入口,第一反應是,咦,好甜。下一瞬則是,唔,怎麽這味道分外合她口味,隐隐覺得熟悉的緊。

衛韞玉嗜甜如命,常人半勺糖,她要一勺半的那種。

這甜度,自然正合她口味。

而做這碗羹的,正是在她身邊呆了五年的廚娘芸娘,她如何能不熟悉。

銀耳羹的熱氣氤氲在她眉眼,衛韞玉眉目舒展,一勺一勺小口喝着。

外頭院落裏,十七送完了銀耳羹,便往祁隕房中回話去。

“人醒了?”祁隕瞧着十七手中終于沒了粥碗,開口道。

十七回話道:“醒倒是醒了,不過那位姑娘只是伸出手來取走了粥碗,屬下沒瞧見人。”

他話落,想到今日瞧見的那姑娘手上薄繭,猶豫了番,還是開口道:“主子,那位姑娘不是不通武藝嗎,可屬下今日瞧見她手上似有薄繭,加之那姑娘擅易容之術,您說會不會是……”

十七話還未說完,祁隕便搖頭道:“她不會是。”

話音剛落,便起身踏出房門來到院落中。

昨晚後半夜下了半夜的雪,金陵的雪不比塞北,沒有冰雪荒原覆蓋,只是淺淺一層白籠在屋檐枝梢。

祁隕足踏碎雪,來到正對着衛韞玉房門的那株梅樹下。

衛韞玉房門緊閉,祁隕就立在這梅花樹下,擡首望着枝頭怒放寒梅,靜靜等待身後那扇房門開啓。

院落裏寧靜安逸,郎君長身如玉,一身白衣立在怒放寒梅樹下,霜雪微冷落在他寒鴉發尾,點點霜花綴在他清澈眉峰。

遠遠望去的背影,在江南的冬日裏遺世獨立。

衛韞玉推門而出,第一眼瞧見的,便是此時的梅花樹下的祁隕。

寒梅怒放枝頭,不及雪中郎君半分奪目。

房門在冷風中吱呀作響,祁隕聞聲回頭,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望着衛韞玉。

他唇畔帶笑眉眼溫柔,愈加好看,衛韞玉愣了會兒,方才躬身行禮。

“殿下安好。”她聲音微揚,隔着冬日冷風落在祁隕耳畔。

祁隕隔着冬日霜雪望向衛韞玉,有那麽一瞬間仿佛夢回衛國公府。

這身紅色裙衫,眼前的衛韞玉,皆一如當年模樣。

冬日冷風吹的衛韞玉裙擺搖曳,祁隕視線落在她裙角梅花上,眉眼盡是懷念。

良久後,他眸光緊鎖在衛韞玉臉龐,眉眼笑意漣漣。

“衛世子,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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