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祁湮的意思擺明了,要麽宋首輔的性命祭他親征的軍旗,要麽,祁隕用他自己的血,開啓皇宮暗門,自投落網。

此時的祁隕,進退兩難。

衛韞玉去過暗獄,彼時祁湮曾告訴過她,暗獄的暗門一旦關上,再開啓時,唯有皇室子嗣的鮮血可以。

可先帝繼位前,他的兄弟便已在皇位之争中盡數死去,此後先帝即位,初時門閥幾乎屠盡宗室,後來先帝更是只得了祁隕和祁湮兩個親生子嗣。

時至今日,除了祁湮本人,或許只有祁隕可以開那道暗門。

衛韞玉想到此處,眉心緊擰。

其實豫州洛陽城裏,還有一位皇室血脈。只是那位寧安公主,怕是未必肯為了救宋首輔入京。

祁隕也如此以為,他并不指望寧安公主能入京救宋首輔,在給寧安公主的書信裏,也只是請她借兵馬一用。

十七将祁隕寫個寧安公主的書信從房內取來,呈到祁隕跟前。

祁隕接過信後,先看了眼衛韞玉,他微微攥了攥信封邊角,同她道:“阿玉,我該喝藥了,你去尋郎中,讓他今日在湯藥裏稍稍放一些糖可好?”

衛韞玉聞言點了點頭,擡步去院外尋郎中了,臨走時,不經意回首望了眼祁隕。

她知道,他是在支開自己,也知道,他大概是要做一個威脅的決定了。

衛韞玉離開後,祁隕扶起陳瑛,将信交到了他手中。

“你送信兒去洛陽給寧安公主,若她問起京中情況,如實告知便是。信送至洛陽時,我大抵也快要到長安了,你告訴公主,若是肯應下信中請求,勞煩她派兵從洛陽出,圍了長安城。”祁隕交代陳瑛道。

他此言一出,陳闕陳瑛兩人便明白了他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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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隕是必定要入京救宋首輔的。

他過于重情,這是陳闕等人肯為他抛頭顱灑熱血的緣故,也是先帝和宋首輔不曾選他為帝的緣故。

在先帝眼中,為君者,必定是要舍棄情之一字的。有情的人登上帝位,比心狠無情者登上帝位,要痛苦得多。他或許要割舍他不忍割舍的,舍棄他珍而重之的。如此種種于無情之人都是痛苦,更何況是情深意重之人。

可先帝眼中的,未必就是對的。

無情無義者,自然不悲不憫,失了悲憫,自然寡助。寡助之人,縱使為帝,也不是天下百姓之福。

“殿下是決定要入京了嗎?”陳闕掌心緊攥,問道。

其實他心裏已經明白了祁隕的決定,卻還是多問了這一句。畢竟入京危險重重,如果可以,陳闕并不想要祁隕入京。

可惜,不能的。宋首輔的命,等不了。

“嗯。”祁隕微微颔首,應道。

過了好一會兒,衛韞玉捧着湯藥回來。

此時陳闕陳瑛兩兄弟都已離開,院落內只能靜坐在石案前的祁隕。

衛韞玉的腳步聲入耳,祁隕擡眼望向她。

瞧着眼前一步步走向自己的衛韞玉,他眼中藏着難以散去的愧意。

他知道此次入京生死難料,可他不得不去。其實原本生死于他而言,并無多少所謂,只是因為有眼前的衛韞玉在身邊,他才更渴望活着。

衛韞玉什麽都沒有問,她沒有問他的決定,沒有他以後如何,她只是淡淡嘆了聲,啓唇道:“藥裏放了糖,你快些喝,冷了藥效就不好了。”

祁隕接過藥碗,抿唇喝藥。

衛韞玉低眸将一個藥瓶系在他腰間玉佩處。

“這是郎中配的藥丸,是補血養體的,往後你便是再忙碌,每日也都要記着用一粒,我叮囑郎中在藥丸中加了蜜汁,不會苦的。”他邊系着藥瓶,邊低語道。

剛剛喝完湯藥的祁隕手上動作一頓,明白衛韞玉已經猜到了自己的決定。

入夜後的金陵格外安靜,祁隕勒馬回首,遙遙望向院落內衛韞玉房間的窗棂。

燭火昏黃,女子的剪影留在窗紗上。

祁隕望了一眼又一眼,最終還是縱馬離開。

馬蹄聲遠去,緊閉的窗棂被人自內打開。

衛韞玉扶着窗,擡眸望向遠去的祁隕。

良久良久,直到祁隕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方才放下窗來。

她知道祁隕此次如今,是絕對不會讓自己随他前去的,所以并未開口。可她卻也不可能安心縮在這金陵城中,毫無挂礙的受着他也許喪命長安,換來的安寧。

衛韞玉側眸,視線落在桌上的帏帽,帏帽旁還放着她已經打包好的包袱。

她緩步行至書案前,提筆給陳闕留了封信。

祁隕此次離開金陵,必定交代了陳闕的人看住自己,可這金陵的将軍府,陳闕怕是還沒有衛韞玉熟悉,陳闕在此當值還不足一年,衛韞玉可是在這府衙裏呆了五年。

況且她眼下也恢複了內力武功,若是想走,陳闕是絕對攔不住的。

衛韞玉在信中告訴陳闕,她會去洛陽和陳瑛回合,若能求得寧安公主相助,她會和陳瑛一道領兵圍了長安。若是不能,縱使單槍匹馬毫無勝算,她也會舍命救祁隕。她還告訴陳闕,她不是什麽閨中手無縛雞之力之力的嬌小姐,要他不必擔心,更不要告訴祁隕,以免亂他心神。

衛韞玉在這個深夜,悄悄從将軍府的暗道離開了,陳闕在次日從府上送膳的下人口中得知此事是,看着下人送來的書信,連連嘆氣。

“罷了,派一波人追上衛世子,不必攔她,聽她命令,沿途護衛她安全便是。”陳闕吩咐道。

最先離開金陵的陳瑛,頭一個到達了目的地。

他剛到洛陽城裏,便往寧安公主府趕去。

記憶裏花團錦簇的寧安公主府,此時竟有些凋敝,來來往往的除了府裏的下人外,便只剩郎中了。

陳瑛早在京中便聽聞寧安公主近年來纏綿病榻,許是時日無多,他原以為這是寧安公主為避祁湮疑心裝出來的,如今一看,只怕便是裝的,也有六七分是真的病了。

畢竟這位公主,比先帝還要年長,先帝都已駕鶴西去了,她自然也不及當年硬朗了。

“陳瑛自金陵來此,特來拜會寧安公主,勞煩通禀殿下。”陳瑛勒馬停在公主府門前,翻身下馬上前同門房道。

金陵?九殿下不是在金陵反了嗎?門房一聽金陵,心下微驚,卻還是應下往府內通傳了。

寧安公主所居院落裏,檀香梵音和藥爐子的味道交雜,門房傳來的通禀聲在房門外響起,裏頭的寧安公主連咳了數聲。

這位昔日叱咤朝野的公主殿下,如今也已是遲暮之年了。

“阿悠,去請他過來。”公主的聲音自內室病榻上傳來。

這位喚作阿悠的,正是公主的親信嬷嬷。

這嬷嬷應了聲是,随即便起身往外去了,傳話的人趕忙将吩咐傳到府門,陳瑛也被門房領着往府內走去。

寧安公主府,說是公主府,其實卻是洛陽的一座行宮。寧安受寵,先帝為登基前,便得了這行宮做府邸。

陳瑛跟着門房往裏走去,遠走,問道的藥味兒便越來越重。

待行到公主寝居的院落時,藥味到了最盛。

那嬷嬷正立在院門處,見他行近,行了一禮道:“老奴見過陳大人。”

陳瑛離開京城前,已官至京城禁衛統領,這聲大人倒也擔得起。不過這位嬷嬷是寧安公主身邊的老人,陳瑛自然不可能受下她這一禮。

他上前扶起嬷嬷,關切問道:“聽聞公主病了許久,不知眼下,可有見好?”

領着他的奴才搖頭道:“哎,原是好了許多的,可自京中……哎,這病便愈發嚴重了。陳大人,随老奴來吧。”

話落,領着陳瑛踏入內室。

房內藥味更重,陳瑛沒忍住,咳出了聲。

“屋裏藥味重,陳大人受累了。咳咳。”說話連說帶咳的,正是寧安公主。

“無礙,多謝公主關懷。陳瑛如今已離了京城,為舊主效命,九殿下給公主寫了一封信,吩咐陳瑛親自送來。”陳瑛說着,将那封信從袖中取出,遞給嬷嬷,由那嬷嬷呈給永安公主。

嬷嬷将信送上前,永安公主打開信來,低眸細看。

祁隕在信中,要她洛陽數萬兵馬。

看完信後,永安公主低嘆了聲,卻并未開口。

陳瑛眉心微凝,有心想要再勸。

突然,外頭又傳來門房的傳話聲。

“衛世子求見。”

衛世子?“衛韞玉?”她不是死在了宮裏嗎?永安公主擰眉,似有不解。

陳瑛沒有想到衛韞玉也來了洛陽,好在他在金陵時,便知道衛韞玉沒死之事,見永安生疑,忙解釋道:“衛世子還活着,此前一直和殿下在金陵。”

寧安公主聞言,眉頭微挑,道:“請衛世子進來。”

很快衛韞玉便踏入了內室。

她學過醫,幾乎是入內的瞬間,便明白寧安公主用的這藥,都是吊着命的藥。

衛韞玉停步在門檻處,望了眼病榻上的寧安公主。

這位昔日的長安明珠,如今已是病入膏肓,至多也只有兩個月可活了。

衛韞玉看到她膝頭攤開的書信,知曉她已經看過祁隕的信了。

而一旁的陳瑛眉目仍是焦灼,想來這位公主,尚未應下祁隕信中的請求。

“衛韞玉叩見公主,”她叩首行禮。

“殿下心系宋首輔安危,如今已經去了長安,此去兇險,定會被祁湮困在長安城中,不動兵馬,救不得宋首輔和殿下,可殿下顧及邊疆安穩,不能動西北和東南之地,不得已,這才求到公主跟前。求公主念在殿下仁心,幫殿下一把。”衛韞玉說話時暗暗擡首,沒錯過寧安公主在自己提起宋首輔時攥緊了幾分的掌心。

當年祁湮未登基之前,因為怕先帝傳位給祁隕,曾動過拿下洛陽兵權進而逼宮的念頭,因此派衛韞玉查了寧安公主府上上下下。也是那時,衛韞玉得知,宋首輔在金陵做和尚時還俗,最開始是為了娶彼時在金陵城中微服玩樂的永安公主。可到頭來,意中人是公主,不過玩弄他一場。

宋首輔此後便斷了這份情,然而他心中已無佛祖,再入不得空門,只得歸家科考。

再後來,宋首輔官至一品,成了先帝心腹。

其中糾葛到底如何,時至今日無人能說清。

衛韞玉只知道,宋首輔至今未娶,養了侄子作養子,永安公主居于洛陽,兩嫁驸馬,又兩次和離。

她并不知道永安公主究竟還在不在乎舊情人的生死,這番話,也不過是試探罷了。

永安公主在聽到衛韞玉提及宋首輔時微微阖眼,心中輕嘆。

一旁的嬷嬷抿唇,不悅的看向衛韞玉。

永安公主的病,本已好了許多,只是祁湮将宋首輔下獄的消息自京中傳來後,她這病便又重了許多。

“小姑娘,本宮是活不了多久了,你若是來日見到宋亭昉,煩請轉告他,就說,本宮救他一命,算是還了當年欠他的情。”話落,永安公主從枕下取出號令洛陽軍隊的兵符,遞給了她。

衛韞玉和陳瑛自洛陽領兵十萬前往長安,這樣的動靜,是不可能瞞住長安的探子的。

兵馬剛出洛陽城,長安的探子便送信去了皇宮。

密信送至宮廷禦殿,已是夜半。

祁湮聽着下手暗衛禀告,冷笑出聲。

“衛韞玉?呵,怎麽可能,朕親眼看她死在我懷中,你現在告訴我她活着?”

祁湮話落,下手暗衛同樣懷疑密信的真實。

祁湮突然想起了那只鷹曾經送來的密信。祁隕身邊有一個和衛韞玉生的一模一樣的人。所以祁隕這是做了一個贗品,用來充當衛韞玉?

祁湮想不明白。

祁湮擰眉扶額,怎麽也想不通。若真是做了個贗品,那為什麽是将贗品放在軍中,而不是借她作細作。他不可能相信衛韞玉還活着,自然無法想通。

盯着暗獄的暗衛入殿禀告。

“陛下,暗獄的暗門開了。”

皇宮暗獄內,一身黑衣的祁隕撕掉一截衣角捂着手上滲血的傷口,踏入暗獄內。

暗門口的機關上,他剛剛澆下的鮮血,蓋過此前祁湮留在這裏的血跡。

暗獄內無一守衛,擺明了是請君入甕之局,祁隕不是看不透,可他卻不得不入這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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