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宮門之下,是縱馬向前,手握彎弓的衛韞玉。

她馬蹄不停,噠噠奔向跌在地上的祁隕身側,與此同時,彎弓搭箭,一連三箭射向宮門之上的祁湮。

越奔向祁隕,也就越深陷祁湮弓箭手的包圍圈,衛韞玉身邊的暗衛護在她左右,執劍為其打下一只只亂箭。

而衛韞玉射出的那三箭,破空直上城門。

三只箭矢幾乎在同一瞬射出,前兩箭,分別被祁湮身旁的暗衛擋下。

最後一箭,直直沒入祁湮後心。

冷箭破身,祁湮愣怔回首,滿目驚駭望向箭矢射來的方向。

那是一身紅裝的衛韞玉,在無數箭雨中遙遙而立。她身着戎裝,眉眼冷厲,鬓發被冷風吹亂,不着粉黛,唯有血色,卻在明月之下灼灼動人。

可她的手伸向了腿上中箭跌在地上的祁隕,他們雙手交握,她穿過無數箭雨,是來救他。

這一刻祁湮才明白,原來,不是祁隕尋了個肖似的贗品。

而是,她,沒有死。

可是,為什麽呢?

為什麽她沒有死在那杯鸩酒下,為什麽她沒有死在深宮內苑,為什麽她重又着戎裝,為什麽她握了祁隕的手。

祁湮握着自身背透穿前心浸染他心頭鮮血的箭矢,分不清此刻的痛意,是箭矢所致,還是因射箭之人。

“衛韞玉……”他唇齒血色模糊,朦胧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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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湮中箭,宮門之上的弓箭手一時慌亂,皆停下了動作。

衛韞玉揚眉望向宮門之上的祁湮,喊道:“祁湮,箭上有毒,放我們走。”

箭上确實淬了毒,可那一箭,穿後心而過,祁湮本就不可能久活,便是無毒,由宮中禦醫吊着命,也掉不了多久,

只是毒發尚有時間,眼下的祁湮縱使中箭卻還沒咽氣,若是他此時下令不惜一切代價誅殺祁隕,那他們沒有十足的把握能逃生。

衛韞玉帶了一隊兒暗衛,祁隕此行率的暗衛也幾乎和她同時到了宮門口。可這批暗衛,縱使死個幹淨,也未必能從宮中數以千萬計的禁衛手中救出祁隕。

“你放我們走,明日,我親自送解藥回來。”

明日一早大軍抵達長安城門,祁湮心口中箭又撐不了多少時日,縱使給了他解藥,他也活不了多久的。

衛韞玉的箭術,她心中有數,祁湮自然也知曉。

從無虛發,她這一箭擺明了是要他性命。

而今他心口中箭,僅是拖日子,衛韞玉就能熬死他。

這些,衛韞玉心裏清楚,祁湮心裏又何嘗不清楚。

他握着心口箭矢,咬牙将箭矢折斷拔出。

血水噴湧,他眼眸血紅如厲鬼。

“衛韞玉,你不該回來的。”他掌心握着那折斷的箭矢,凝望宮牆下衛韞玉的眸光萬般複雜。

她該死在封後之日,永遠不再醒來,只活在他記憶中熠熠生輝,那樣,他大概會在心中念着她一輩子,或愧疚或懷念,縱使再也不會宣之于口,可她仍是他此生除卻帝位江山之外,唯一眷戀。

可她活着,活着回來了,她與他勢不兩立,她背叛了他,她永遠站在了他對立面。

于此刻的祁湮而言,這遠比她死在他眼前,更令他痛苦百倍。

他在這瞬息間一遍遍掠過她眉眼,看着她眼眸寒冷,看着她望向自己如淬冷箭的恨意,看着記憶裏永遠笑眼溫柔望向自己的衛國公府嫡長女徹底走遠。

唇畔微顫,聲音卻異常堅定道:“不必遲疑,動手。”

衛韞玉眸色震驚,祁湮真是瘋了,他縱使死,縱使讓國朝後繼無人,縱使身背無數罵名,他都要他們死。

陪葬也好,不甘也罷,總之他不能容忍他們活下來。

哪怕只是在這人世間喘息片刻。

衛韞玉來不及深思,當即吩咐身邊跟着的暗衛道:“快,你們将宋首輔帶走,我同餘下暗衛護衛殿下。一南一北分開走,在長安城以東回合。”

話落,一手将祁隕拉到自己身後。

暗衛兵分兩道,一直随衛韞玉身邊護衛的暗衛将宋首輔帶在馬上,往北面去。

而衛韞玉和祁隕身邊護衛的暗衛則勒馬扭頭向南而去。

兩隊人馬分開,也分散了城牆之上的亂箭。

可是即便分散了箭矢,分別落在他們身旁的箭矢,仍舊如雨水般密集。

衛韞玉将祁隕拉上馬後,第一時間便察覺到他身上不對勁。

冷的厲害,寒如冰窖。

衛韞玉眉眼緊擰,一時未曾想明白是怎麽回事。

祁隕勉強沖她笑了笑,試着握了握她手腕,想要讓她不要擔心,低聲道:“無礙,小心箭矢。”

當務之急是躲避周邊箭矢,衛韞玉也無暇分心。

她只能緊攥缰繩,不斷疾奔,在她身後的祁隕,硬撐着提劍擋下一只只亂箭。

短短的百米宮牆,兩人身邊護衛的暗衛,一個個倒下。

終于行至宮牆最外處時,暗衛已倒了大半。

衛韞玉匆匆回首,只見來路滿是血屍,可她沒有時間哀傷,只是滿目恨意,望了眼宮牆之上,冷血殘忍的帝王,而後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宮牆之外。

宮門上的祁湮,緊捂着心口血洞,眼睜睜看着祁隕和衛韞玉漸漸遠去。

祁湮看到祁隕蒼白虛弱卻仍硬撐着握劍為身前的衛韞玉擋下一只只亂箭,看到某一只冷箭在即将觸到衛韞玉衣角時,被祁隕赤手接下。他掌心鮮血淋漓,她衣裙不染髒污。

“呵……”他冷笑出聲,既笑祁隕明明身重毒箭命不久矣,卻仍可笑的想要護着衛韞玉。又笑自己,機關算盡到如今,得而又失了不知多少。

一身紅衣的衛韞玉漸漸消失于祁湮眼前,他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模糊,分不清今夕何夕,辨不清眼前事物,脫力倒在宮門上。

他一倒下,宮牆之上的人馬個個亂了手腳。

“快!宣太醫!”

倒下去的祁湮被暗衛扛起,往禦殿而去,腳程極快的暗衛飛奔往太醫院召太醫。

皇帝中箭倒下的消息,很快傳遍宮城。

太醫前腳剛進禦殿,後腳崔太後和崔皇後便趕了過來。

大半夜被驚醒趕來的崔太後神色滿是慌亂,倒是一旁年紀輕些的皇後,更為沉靜。

“皇帝這是怎麽了?”崔太後緊攥着身旁侄女的手,瞧着眼前龍榻上雙目緊阖心口血色蔓延的祁湮,話音帶顫。

她怕了。她怕祁湮出事,怕這個養子身死。

縱使不過是個母子名頭,她未曾教養過祁湮一天,可單是這個名頭在,祁湮只有還在乎他為帝的名聲,便不會明面上對她如何。

可祁湮若是死了呢?

先帝臨終前殺淨了皇子,僅剩下長子與幼子。長子即位,幼子流放,祁湮登基後又下旨淩遲祁隕。而今祁湮一死,恐怕先帝一脈便要徹底斷了。

到那時,她一個先帝朝的皇後,如何在這宮中穩坐太後。

況且,先帝登基仰仗的崔太後的父親,可當年那位崔老太爺一死,崔太後的長兄繼承家業後,被皇室豢養的鷹誤殺。再之後,縱使崔家依然勢大,可不過是仰仗崔太後父兄的餘威罷了。

此後的崔家,再無能臣。

仰賴門閥之勢把持朝政,當家的卻是崔太後那纨绔的弟弟。

之後貪墨軍饷延誤戰機,這種種不着調的事,崔家如今主事的都幹的出來。

崔太後縱使被宮中繁華迷了眼,卻也明白,今時今日的崔家,遠非昔年父兄在時那般。

她心中早已有數,知曉祁湮日後定會清理門閥,崔家逃不脫,可她畢竟是祁湮名義上的母親,只要祁湮還是皇帝,自己便一日是太後,如今崔氏女又入宮為後,縱使前朝勢力被祁湮拔除,可崔家在後宮的勢力,仍能為家族子嗣蔭蔽,來日便是落敗,也不至于如何凄慘。

可,若是祁湮死了。

這皇帝換人做了,那可就完全不同了。

崔太後待祁湮其實也是有那麽些微母子之情的,她畢竟無兒無女,祁湮喚了她這許多年的母後,她口中再罵着祁隕白眼狼,再說着恨不得當初掐死他,而今卻也不曾真的盼着他死。

瞧着眼前重傷的祁湮,崔太後手顫着,想要碰一碰他,最終卻還是在一旁暗衛防備的目光中,收回了手。

“回太後,陛下中了箭,箭上有毒,臣無能,不知此毒和解。”太醫緊擰眉頭,叩首告罪道。

毒?

崔太後滿目驚色,厲聲質問祁湮身旁暗衛。

“你們是怎麽護駕的?皇帝怎麽會中了毒箭?程勁!究竟怎麽回事?”她視線落在龍榻前跪着的程勁身上。

程勁正是此前被祁隕派去西北徹查祁隕之事的親信,自祁湮做太子時便已是他身邊親信護衛。

“是屬下護駕不利!九殿下潛入皇宮帶走了宋首輔,陛下在宮門之上,親自下令就地處決,可,衛世子突然出現,連射三箭,屬下等人一時不察,護駕不利,衛世子的第三箭正中陛下後心。”

“你說什麽?祁隕?衛韞玉?他們還活着?”崔太後扶着身邊侄女的手腕,連連後退。

程勁跪地應聲,道:“是。”

崔太後眼前一黑,強撐着立着殿內,渾身發冷。

當年先帝僅餘下祁湮和祁隕兩個兒子時,崔太後便憂心先帝最終會選了幼子即位。

祁隕和那個讓她恨到骨子裏的女人,長得太像了,先帝那般念着那女人,無論是因祁隕那張臉,還是他的戰功秉性,崔太後都覺得,先帝只怕是更愛幼子尤勝長子的。

可崔太後心知自己當着祁隕的面杖殺了他母妃,又多年苛待于他。

若是祁隕即位,自己這個嫡母,怕是未必做的了太後。

可祁湮就不一樣了,再怎麽說,自己是他的母後,再者說,祁湮生母之死,歸根結底也怨不得自己,況且先帝恐怕到死也是不敢告訴祁湮他生母的真正死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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