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談寶璐差點跌坐在了地上,她仰面望着岑迦南,消瘦的肩膀瑟瑟發抖。她拼命地搖頭:“我,我不是刺客。”
兩把刀緊緊貼着她的脖頸,她幾乎能感覺到淬過血的涼意。
岑迦南居高臨下地直直地俯視她,然後食指中指相并,做了一個“放”的手指。
脖頸上的刀鋒撤下,方才支刀的禁衛軍瞬間消失無蹤跡。
談寶璐方才明白,這輛馬車并不是孤零零地停在這兒,他的周圍有隐藏起來的天羅地網。
這時追了她一路的兩名小太監終于氣喘籲籲地趕到了。兩人也沒想到談寶璐會膽子大到直接跑進岑迦南的馬車裏,均是一驚,忙不疊地向岑迦南行禮,道:“武烈王殿下,是陛下要請談三姑娘過去。”
這樣的時刻,只有岑迦南能救她了……
可他會麽?
岑迦南垂眸冷眼看着她。
她的眼眶一陣一陣地發熱,不知道有沒有紅了一圈。
她求助地看向岑迦南,含着眼淚用力搖了搖頭。
岑迦南左手食指點着左側太陽穴,右手捧着一卷書,分明聽見了那小太監的話,卻眼皮不擡,只是那捧着書的修長的食指指腹輕輕在書脊上點了一點。
小太監:“武烈王殿下……”
岑迦南徐徐口開:“本王沒見着什麽談三姑娘,”
他看向談寶璐,問:“你是談三姑娘麽?”
談寶璐立刻連連搖頭,說:“不,不是的,我,”她慌張得口不擇言:“我其實姓岑……”
聞言,岑迦南明顯眼皮一跳,又睨向了她,目光冷冷清清的。
談寶璐有些懊悔地想咬自己的舌尖,将頭壓得低低的,緊抿住嘴角,怕自己再說出更可怕的話,根本不敢打量此時岑迦南的表情。
“這……”小太監無語凝噎。
別說是不是談姑娘了,就算今日岑迦南指着一頭鹿說這是一匹馬,他們也只能:“對對對,對對對。”
小太監行禮跪拜道:“原來是岑姑娘呀,奴才沖撞了殿下和岑……姑娘,還請殿下恕罪。”
“下去吧。”岑迦南淡聲道。
那兩名小太監交頭接耳地離開。
兩名小太監走後,談寶璐留了下來。
不知是不是因為方才嘴唇碰到了赫東延遞來的茶杯的緣故,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喝到了那口茶,小腹一陣陣作惡。
岑迦南閉着眼睛說:“不敢去面聖,倒敢在本王這兒待着,談姑娘這是膽子太大,還是膽子太小?”
談寶璐說:“這,這當然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岑迦南反問。
談寶璐卻解釋不出來,她幹巴巴地說:“就是,就是不一樣。殿下這裏,好一些。”她抽了抽鼻尖,補充道:“很香。”
岑迦南聞言,眉心跳了跳,不再搭理她。
她不斷皺眉擦着嘴角,擦着手腕,擦着一切被赫東延碰觸過的地方。
她一直在想怎麽救岑迦南,沒想到誤打誤撞變得這麽簡單。
她記得岑迦南當時傷的是右臂,那麽飛箭就應該是從左側飛來的。她現在坐在岑迦南的左邊,等箭一來,她把岑迦南一推,就完事了。想到這裏,談寶璐信心百倍。
她挑岑迦南左側的位置坐下,說:“不慎驚擾了殿下,還請殿下海涵。”
岑迦南合着眼,并沒有說話。
談寶璐扭頭看向岑迦南,這才注意到他微合的眼皮,偶爾會輕輕抽動。
談寶璐愣了一瞬。
突然想了起來,岑迦南有頭疾。
這件事幾乎沒人知道,如果談寶璐沒有跟在他身邊飄五年,她也絕不會發現。
當年徐玉找來救惠妃命的江湖大夫萬事通,後來成了岑迦南的軍醫,只有這個人知道此事。
因為像岑迦南這種孤傲的人,就是死,就是疼死,也不會讓人知道自己的弱點。
她看着在她面前隐忍的岑迦南,想到五年前她也曾飄在房梁上俯身朝下看,岑迦南坐在黑暗房間裏忍受着頭疾,背影投在地上,畫出好大一片影子。
或許是談寶璐注視的時間太久了,岑迦南忽然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銳利地剜了過來,談寶璐來不及轉眼,便與他撞了個正着。
紫色的那只眼,正好在光線照進來的那一側,被一身紫袍襯得發赤,給他添了幾分邪氣。
談寶璐慌忙垂下頭。
他只看了她這一眼,左眼眼皮微抽,立刻重新閉上,淡聲說:“還不走?有事?”
談寶璐說:“腿,腿軟……”
有時候,談寶璐也會想,會不會岑迦南有點喜歡自己?
不然上一世,他為何要抱着她的身體沉默一整夜?
但每一次這樣的念頭冒出來的時候,岑迦南都會用實際行動告訴她——你真的想多了。
比如現在。
岑迦南對她再怎麽冷淡,她也還不能回去。她一走,就前功盡棄了。她不由腹诽道:對你救命恩人好一點!
岑迦南合着眼,淡聲說:“那日宴上幫你,是本王另有安排。你被送至我的府邸,也僅是我手下人的一樁誤會。談姑娘不必放在心上,亦不必多想。”
談寶璐點了點頭,非常認真地說:“嗯,我都知道的。不然殿下還能因為什麽?”
談寶璐應得這般快,還十分篤定,倒讓岑迦南心裏凝住了一股淤氣。
他睜開眼,瞥向坐在角落裏的人。
滿車都是她身上的味道,就連香爐中的檀香都壓不下那馥郁的香。
她半垂着頭,白淨的脖頸從衣領裏露了出了小小一節,白潤的耳垂邊,一根碎發也跟着垂了下來,正落在她的嘴唇上,随着她的呼吸吐息,輕輕顫抖着。
岑迦南在劇烈的疼痛中合上眼睛,将目光收了回來,“無事就下去。”
談寶璐再擡頭看向岑迦南。
岑迦南看起來似乎更痛了,他的嘴唇顏色變得很淡,原捧書的手已經變成了抓,書頁都折了起來。
看來,是真的很難受……
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反正她今天來就是為了保住岑迦南的命,那她,就再多幫一點吧。
“殿下。”談寶璐輕輕喚道。
“嗯?”岑迦南閉眼應了一聲。
談寶璐道:“小女閑來無事時,曾讀過些醫書,醫書上說有一處穴位正對頭痛有奇效。”
岑迦南睜開了眼睛。
他看向談寶璐笑盈盈地向他伸出手。
那只舉起來的手,又小又白,纖細的手指的地方,被光照得幾乎透明。
她沖他分開五根手指,“人的手掌上有很多穴位,比如,少商、商陽、中沖、少沖、少則。”
她的手指每一根都在動,每一次動作時,從袖口裏飄出的那股清香便更濃郁,像蜘蛛在車內吐出了無數根無形的線,牽引着他。
然後她在虎口的位置輕輕按了按,“這裏是合谷穴,可以治療頭疾。”
岑迦南便看向自己的手。
但他只是看着,卻遲遲沒有動作。
談寶璐以為岑迦南是沒有聽明白,便伸過手去,輕輕在他虎口的地方比劃,“就是這個位置。”
岑迦南手這是卻又突然動了,他手朝前擡,她的指尖一滑,竟直接摸上了他虎口處的皮膚。
談寶璐頓時吓了一跳,岑迦南的手跟她的區別好大。
他的長得其實很白,但和她的手放在一起時,膚色卻還是稍深了一些,和她的現成鮮明的對比。她虎口位置的肉是軟的,可岑迦南虎口的位置的肉很硬,好像是拉弓磨出來的厚繭。
她慌忙飛快地将手縮了回來,背在身後,有些磕磕絆絆地說:“就是,就是剛剛那裏了。”
她吐出口氣,拿眼再瞧岑迦南。
她說了這麽多,岑迦南還是沒有反應。他保持着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甚至那只她不小心摸到的手,也還懸在半空中。
就在這時,車身猛地一震。
談寶璐一愣,立馬想起來這時應該要推岑迦南了,她還沒來得及動手,只覺得自己的兩條手臂突然就被岑迦南擒了過去。
岑迦南抓着她的手臂,猛地将她往自己的身下一拖,緊接着,那副小山似的身體沉甸甸地壓了過來。
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談寶璐重重地撞在岑迦南的胸膛上。
她胸口心髒雜亂無張,胡亂揮舞的手掌心摸到了一團凸起的會跳動的骨頭,她被那團熱漲漲的肌肉驚了一跳,那是岑迦南的後背鼓脹凸起的嶙峋的肩胛骨。
她曾見過岑迦南更衣時的後背,那時她就覺得他的後背強壯有力到可怕。
而如今他如小山一般傾軋而下,那股鋪天蓋地的制壓感,是完全超乎了她的承受。岑迦南想制壓她,就好像将一只幼小的小獸制壓在五指之下。
她幾乎喘不出氣,每呼進一口,都要被他身上的檀香味給溺過去。
她慌慌張張地往回收手,想将身上的岑迦南推搡開。
但她的力量相對岑迦南而言,就像是撓癢癢一樣無力。
而且她越是亂動,岑迦南壓在她身上的觸感便越發清晰。她甚至能感覺到他的那條強壯有力的腿,就緊緊地抵在她的腰側。
每一次她呼吸、喘氣,抖動,他的膝蓋就會像讓她攀附而上的堅硬的磐石。
“唔……”她忍不住輕輕低呼了一聲。
“撞哪兒了?”岑迦南寬厚的大掌用力地托住了她的後腦,黑洞洞的深邃的瞳孔居高臨下地觑着她。
談寶璐緊張地仰望岑迦南近在咫尺的面容。
“撞哪兒了?”他又問了一次,硬邦邦的胸腔因說話而微微顫動,鼻唇間熱騰騰的氣盡數撲在她裸.露的脖頸上,恍惚給她一種被輕撫的錯覺。談寶璐以為自己的肺葉裏的氣全要被他壓了出來,片刻後方才反應過來,是她在屏住呼吸。
她喘勻了氣,搖了搖頭,說:“沒,沒撞到。”
岑迦南低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手掌摸了摸她的後腦勺。這個動作似是在檢查,又似是在安撫。
“嗖嗖嗖!”
下一刻,車身抖動得更加劇烈,耳邊的箭聲也如雨般密集。
岑迦南擡頭朝窗外看,然後拖着她的大手猛地将她的面頰貼向自己,沉重的身體往下一沉,堅硬的膝蓋壓住了她亂踢亂動的腿,上下交疊地抱着她往側面一翻。
“唔……”岑迦南抱着她一同滾到了角落。
車廂狹窄,談寶璐在岑迦南懷裏撞得七葷八素,模糊的視線跟着他的動作上下颠倒的劇烈抖動,能看清的只有眼睛前岑迦南泛青的下颌。
他的下颌很幹淨,但刮在她臉上時,還是會感覺到毛糙的淺淺胡茬。
他落在她耳畔的喘息聲也變得非常重,每一聲沉重的吐息,都好像在費力的忍受着什麽。
談寶璐不好受,岑迦南也沒好到哪兒去。
方才的頭疾因談寶璐小鳥似的叽叽喳喳緩解了許多,不然以他當時的狀況,多半警覺不到這場偷襲。
但當他掐着談寶璐的腰拖過來時,那一瞬間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從脊梁骨最末端的位置開始,一股戰栗順着骨骼一路攀爬。
他第一次知道,女子的身體是這麽軟,這麽嫩,渾身上下好像沒有一根骨頭,蜷縮在他懷裏像一汪水,像一朵雲,又像一塊蓬松松的棉花團任揉任搓。
他不禁垂眸看她,她在他身.下佯裝堅強地緊閉着眼,纖細秀氣的長眉微微蹙着,發簪松散了,三千烏黑青色瀑布般在她的身下鋪開。頭發是女子身上氣味最重的地方,每一根都散發着她身上的味道,濃烈到香爐裏的檀香也壓不住那陣馥郁的香氣。
他的心髒一時震若鼓擂,雜念叢生,一根飛箭又來,他慢了一拍。
“嗖!”
“嗙!”飛箭将什麽東西釘在了車廂壁上。
“滴答……”
“滴答……”
這一聲飛箭聲音有異,說明箭頭射中了什麽。
談寶璐慌亂地睜開眼睛,有滾燙的液體滴落在談寶璐的臉上。
岑迦南流血了……
他還是中箭了嗎?
一陣惶恐令她掙紮着要起身,“你,你是不是受傷了?”
“別動。”岑迦南又沉又重地喘了一聲,然後閉了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