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港島，嘉和醫院
一輛黑色的賓利出現在園區，停穩後，傅明則從上面下來。他還是中午同徐映竹一道吃飯時的裝束，簡單的黑衣黑褲，瘦削清冷。
“傅生。” 院長蘇志華親自出來迎了。【粵語中傅生=傅先生，非蟲】
傅明則：“院長，情況怎麽樣了？”
蘇志華：“邊走邊說。”
傅明則微微颔首。
兩人朝病房去時，蘇志華把周明海的情況詳細說了。
末了，謹慎表态，“現在這樣的情況，我們只能說盡全力。”
傅明則的神色很淡，叫人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麽。
他低聲道，“辛苦院長了。”
緊接着又問，“這幾天，誰去見過老爺子。”
蘇志華清晰地報出了幾個名字。
傅明則略一颔首，表示自己已經知道了。
乘坐電梯抵達醫院頂層，周家在這裏包下了兩間套房，一間給周老爺子療養；一間給家人休息。十幾年了，不管周明海有沒有入院，這兩間套房都為他準備着。燒錢無數，但很明顯的，周家不缺這個錢。老爺子命對周家而言意味着什麽，周家人都懂，沒人會傻到在這件事上置喙。
本該先去看看老爺子，不想才出電梯，便有嘈雜的吵鬧聲迎着面襲來。從家人的休息室傳來的，門緊閉着，都這般清晰。裏面吵得有多激烈，由此可見一斑。
蘇院長：“......” 就裏面這幾位的心性，也難怪老爺子要将集團交給一個外姓人打理。
傅明則出了電梯，便停下了腳步，“經常這樣？”
蘇院長：“只能說不少。”
傅明則：“您去忙您的，我過去看看。”
蘇院長點點頭。
蘇志華走後，傅明則徑自走向了休息室。抵達，右手一擡，屈指敲響了休息室的門。輕輕兩下，裏面就徹底安靜下來。
很快，有人過來開門，是周啓泰，剛在外面沒有聽到他的聲音。或許是有點尴尬，周啓泰默了默才和傅明則打招呼。
“進來坐。”
說話間，門開得更大了些，傅明則進去，門再度阖上。內與外泾渭分明時，傅明則挑了個順眼的位置坐了下來，目光從屋內幾個人身上掠過，緩慢而柔和。停在大伯周淮德身上時，他勾了勾嘴角，“在說什麽呢？這麽熱鬧。”
周淮德不吱聲。
傅明則似并不在意，目光一轉，落在了周淮德身旁的女人身上。他的太太，梁珍。她着了條很精致的裙裝，全妝，比起探病，更像是來看秀的。
“嬸嬸你說？”
周淮德還真怕她說，在她反應之前，沉着嗓子喊了句，“你敢！”
梁珍一聽這話，火氣又上了，“我怎麽不敢了？”
鬧到這個份上，她也不想再給周淮德做面子了，當着衆人的面兒，不留情面地埋汰道，“人沒用，心氣還怪足的。”
“我想為我侄女兒謀門好婚事兒怎麽了？我這還沒跟阿則說呢，你怎麽倒先急上了？”
“怕以後看我娘家晚輩臉色過活？”
“看也是活該，你也只配這個。”
話至此處，周淮安的臉便氣成了豬肝色，右手也擡了起來。許是氣狠了，起勁兒落足了，動作間，飒飒生風。
周啓泰急了，伸出手，想要去制止。
幾乎同一瞬，傅明則的聲音響起，“大伯不用動氣，嬸嬸要說，讓她詳細說。”
目光冷清，鎖着梁珍，“怎麽，是要給我介紹女朋友？”
梁珍其實很怕傅明則，從他二十歲那年起。有一次，她在餐桌上數落了他一句，具體說了什麽她記不清了，但她自問，不是多刻薄過分的。
不想一周後，她的親叔父就被專門的部門約談了。當時，她并未往傅明則身上想，畢竟他才二十歲大學都還沒畢業，周家也還是老爺子做主，能有多少殺傷力呢？可是後來，只要她和他對上，她在意的人和事兒都會出現某種問題。時間間隔，永遠都是一周。
一次兩次可能是玄學，再多，就是傅明則在敲打她。
力度也在逐漸升級。
其實到了現在，她都沒想清楚他是怎麽做到的。只有一點，她越來越肯定，那就是傅明則的勢力，早在很多年前就不再靠周家護蔭了。為了自己能好過，也為了娘家人能有仰仗，她和哥哥一聊，有了聯姻，親上加親的想法。
剛好，梁璐對傅明則有好感。
種種因素下，就算對傅明則心存畏懼，梁珍還是決定如實說，“嬸嬸的親侄女，對你很有好感。”
“不知道你有沒有想法去見一見？”
“嬸嬸覺得你們兩個男才女貌，登對得很，又知根知底的......”
話到這，周啓泰都聽不下去了，面熱耳赤地喚了聲，“媽。”
想要制止的心思不加隐藏。
梁珍自然不會聽他的，不僅如此，目光掃向他，冷冷地剜了眼。
傅明則默默地看着這一切，忽地，嘴角一勾，“嬸嬸，我很感謝你的好意，但有一件事我必須和你說清楚。梁潞在你的标準或許是漂亮的，但在我這，她還差了遠了。”
梁珍：“潞潞你見過的，她還不漂亮？”
港島明珠，喜歡者衆。
傅明則：“或許是我眼拙？”
稍作停頓，似在遲疑，“要不是我給你我的夢中情人的照片看看？未來傅太太就是這個标準。”
梁珍沒有拒絕，其他人也都想看。
過去的這些年，同年齡的闊少三代，花邊新聞頻出，傅明則卻似個和尚預備，随便挑根青菜都比他葷。這樣的一個人竟然會當着衆人，堂而皇之地說自己有夢中情人，這當真比八號風球襲港還要稀奇。
傅明則似全然不知衆人所想，萬分淡定，且利索地解鎖了手機。
在相冊一陣翻找，鎖定了一張圖。
萬人舞臺上，年輕的姑娘着了件銀色亮片吊帶，五官精致而明豔，身段婀娜。高級有辨識感的漂亮，鮮少有人比得上。
梁珍看得極為仔細，哪怕以她苛刻的眼光，照片裏的姑娘也是極漂亮的。
梁潞生得那樣好的一個姑娘，和她比起來，也是有差距的。
傅明則沒有誇張，但是這姑娘看着是個明星，他會不會是故意找了這張照片來搪塞她的。
遲疑了會兒，她斟酌道， “家公不會同意的。”放眼整個港城，公子哥同女明星花邊新聞不少，但最後成了的幾乎沒有。說全是逢場作戲她是不信的，只是敗給了現實罷了，“繼承權”三個字誘惑力太大了。
傅明則聽完，無聲勾了勾唇，挑起的弧度透着譏諷的意味，“他會同意的。”
梁珍：“女明......”
她明顯還想說什麽，被周啓泰察覺，他忽地“激動” 地叫嚷出聲，“這是不是徐映竹，內地最top的歌手。”
這份激動，七分是佯裝出來的，三分是真情實感。堂弟的夢中情人竟然是徐映竹，那個只要一襲港，就一定會引發轟動的女神。
傅明則短促而篤定，“是。”
話落，鎖了屏幕，凝眸看向梁珍和周淮安，後又一一掠過房內的其他幾個周家人或是姻親，柔和的僞裝斂去，此刻他一身冷意能刺人。
“若還想保有現在的富貴，我建議收起你們的小心思。”
“我不是阿爺，我對你們沒有感情，自然也就不會有耐心那東西。踩到我的線，我就一定會打回去。”
“幾位，我的線很淺的，今後務必謹言慎行。”
尖銳，涼薄，明晃晃地顯露于外。衆人心知，老爺子只要一走，傅明則就成了各種層面上的周家掌舵人。即使他姓傅，也沒人能耐他何。
心有不甘，卻是一室默然。
結束了gg拍攝，回到城區，已近八點。下午拍的咖啡gg，在品牌的展覽館逛了許久，碰到了喜歡的口味就會試試。每個來兩口，量都不少了，以致于高強度的工作了一整天，到了夜間，她還是精神抖擻。
略一思忖，她拿了手機，往姐妹群裏發了信息。
【友湖，耍嗎？】
幾乎沒等，楚涵就跳了出來：【誰請客？】
徐映竹：【當然是我。】
楚涵：【大氣，我喜歡。@寧艾薇，人呢？】
徐映竹也艾特了一下寧艾薇。
兩分鐘後，人來了，【當然去，幾點。】
徐映竹：【我還有一刻鐘到，你們盡快。】
三姐妹輕易且愉快地達成了一致，一如之前的每一次。
抵達友湖的酒吧，徐映竹問門口的侍應生，“你們老板在嗎？”
怕服務生為難，她摘下了口罩，帶着妝、過于明豔的臉頓時顯露于燈光下，“我有點事兒找他。”
服務生輕怔，回過神，連忙道，“徐小姐你好。” 雙眸亮晶晶，明顯在為看見她而開心。
“我不是很清楚，要不是你先進去坐，我去幫你問問。”
“謝謝。”
往裏去時，徐映竹忽地停下腳步，重新面向服務生，“想要簽名嗎？”
服務生傻在當場，過了一會兒，才确信自己聽到了什麽，開心迸出，“可以嗎？我女朋友超級喜歡你。” 友湖，是不允許員工向名人索要簽名和合照的，但眼下，是本人親自提議的，那就沒問題了。
徐映竹：“當然可以，替我向她道好。”
服務生激動應着，“一定一定。”
忙不疊在門口的迎賓臺拿了個便簽本遞給了徐映竹，原是用來記錄顧客需求及意見的。
徐映竹給他簽了名，徑直進了酒吧。
未等多時，李君逸到了。徐映竹将演唱會的門票翻出來遞給他，“你好基友專門為你求的。”
李君逸接過，“謝謝。”
暫時将票放在了身側，“說實在的，我以前以為你是那種冷豔挂的女神，高不可攀，幾次接觸下來，發現不是。”
徐映竹：“那是怎麽樣的？”
李君逸：“熱情仗義，又多少帶點歡脫跳動氣質。”
伴着話音，他在冰桶裏拎出支酒，“來這個？”
徐映竹：“随你，我對酒沒研究。”
提到酒，李君逸不禁想到傅明則，“你同桌就不一樣了，他對酒挑剔得很。”
徐映竹怔了兩秒，才意識到他在說傅明則，“你确定他不是因為不想喝酒所以故意扮挑剔？”
“他演技那麽好。”
李君逸想想還真是，不禁失笑，“謝謝，我的思路打開了。”
有一刻，專注開瓶。
徐映竹靜靜看，幾許遲疑，她開口問道，“傅明則在港城，是不是過得不好？”
李君逸開酒的動作暫停，他望向她，稍頓，“或許在外人看來，有權有勢還說過得不好簡直矯情。但我，作為阿則的朋友，我的答案是不好。”
“周家，是個親情觀念寡淡的家族。”
而傅明則不是，他是個很重感情的人。這一點，從他待外婆待他還有徐映竹可窺見一斑。
這樣的他，不可能真正融入周家，又怎麽可能好呢？
“我曾經以為他會在有能力後第一時間離開周家。不想，并沒有。”
“剛開始，我不是很明白，也不懂他為什麽要進娛樂圈。港城地産大鱷去拍電影，你說，是不是魔怔了？”
徐映竹被李君逸的話逗笑，然而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李君逸接下來的話，
“直到剛才，我突然悟了。”
“他可能是因為你進娛樂圈的，掌控周家也是。”
雖說是突發奇想，但過後，經得起推敲。
神了。
“你說，老傅他是不是暗戀你啊？”
徐映竹凝着他亮着異彩的眼眸，下意識地，“怎麽可能？”
她覺得自己有理有據，“讀書那陣，他一心讀書，我坐他邊上，他都沒多看我一眼。” 對，就是一眼都沒多看，
李君逸笑出聲，“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覺得這哥們暗戀你。”
終于，他記起了自己手中的酒，接着擰動開瓶器。
“你好不好奇？要不要我幫你問問他？”
徐映竹：“......” 這人，到底是怎麽和傅明則玩到一塊去的？完全不同的類型。
之後，篤定的語氣，“不用了，謝謝，有需要我會自己問他。”
李君逸笑着：“好。”
紅酒還在醒，楚涵和寧艾薇就到了。此間越發的熱鬧，直至深夜時分。
回家，簡單沖了個涼。
護理都懶得做，随意地往臉上拍了點水，徐映竹就躺床上了。她靠着床板發了會兒呆，臉微偏，目光落至床頭櫃。
沒多時，她順從了自己的心，拿過手機。
摸到微信，點開了同傅明則的對話框，指腹抵着屏幕。良久，挪動時屏幕上指紋明晰。
她到底是沒能壓制住自己想和他說說話的心思，給他發了信息。
“睡了嗎？”
幾分鐘沒回複，徐映竹想着他可能是睡了，正準備放下手機，洗手睡覺。不想指尖還未觸到梳妝臺。
傅明則回了，【還沒。視頻嗎？】
徐映竹：“......”
垂眸看了自己身上那件銀白色絲緞睡衣，吊帶低胸，露背, 還短得不能行......屬實是露出的地方比遮到的多多了。若是平時，但凡換了個人，她肯定二話不說就拒了。
這個點視頻，還要去換衣服，費那事兒。可眼下，她好像......有點，就一點點舍不得。
【五分鐘後打過來，我面膜還沒拆。】
傅明則信了，【好，你慢慢來，不慌。】
溫柔叮囑，讓徐映竹心中泛甜。僅僅一瞥，她放了手機，下床，沖進了衣帽間。
回來時，五分鐘還沒到。
完美。
手機再度回到她的手中。
沒多等，傅明則打了過來，她接聽。一瞬間，兩個人看到了彼此，以及彼此周遭情境。
傅明則坐在一把長椅上，衣服竟還是中午吃飯時的那套。
周遭光線昏暗，襯得他越發的白，說不出的清冷和倦寂。
不經意流露，谪仙一般的帥，氣度超然。
可徐映竹莫名不喜歡這樣的他，輕輕唉了他一聲。
傅明則應時，她說，“門票給李君逸了，他請我和姐妹喝酒了。”
傅明則：“恩。”
徐映竹：“他和說你對酒很挑剔，是不是真的？”
傅明則：“恩。”
又來了回，他還是回“恩”，徐姑娘終于上火，絕美空靈聲線趨冷，“你打電話，就是為了恩恩恩？是故意膈應我的吧？”
“知道我身價多少嗎？浪費我的時間，麻煩你打錢好嗎？”
傅明則凝着姑娘因“上火” 豔麗乍現的小臉，眼底透出笑意來，“等會兒就給你打錢。”
徐映竹本想說：我稀罕？話出口的那一瞬，她改了主意。
有錢不要，她傻的嗎？
“多少？”
傅明則：“你随便開。”
徐映竹聞言，小臉忽然湊近屏幕，仿佛他就在她的面前，她這般動作便能拽住他，近距離同他對峙。
“你就不怕我獅子大開口，讓你傾家蕩産都有可能。”
一張小臉，素面朝天，仍是瑩潤無暇。和他記憶中如出一轍，他忽然好想親她，喉結也因為這個旖念輕輕滾動了下。
徐映竹哪裏能想到光風霁月，似沒有凡人欲望的學霸會對她動歪心思？
“不說話？怕了？”
傅明則：“沒有，給我唱首歌吧，我另外付費。”
徐映竹：“行，一口價，一百萬。”
傅明則沒意見。
徐映竹喜歡對她大方的傅明則：“那你點歌吧？”
傅明則想了想，選了一首電視劇的ost, 她唱的，“《冰山一角》。”
結果剛報完歌名，就給徐映竹給否了。
“你都夠冰山了，聽歌還要聽冰山？能不能有點新意？”
傅明則終于笑出聲來，“那你選吧。”
徐姑娘也不客氣，“那我給你唱《長夜過後》。”
說完，根本不給傅明則提意見的機會，自己哼前奏，然後唱了起來。她唱得很認真，仿佛此刻她正置身萬人舞臺。
三分鐘，在天籁袅袅中無聲無息掠過。
傅明則的整個心髒被溫暖的情緒塞得滿滿的，任何負面都再無藏身之處。
唱《長夜過後》是想安慰他吧。告訴他，長夜再漫長都好，也永遠敵不過光。當太陽來臨，它都會消失，千千萬萬次，不可逆。
徐映竹式的溫柔，他很早就體會過了。
等尾音消散，他忽地開口，“再來一首。”
口幹舌燥的徐姑娘生氣了，很生氣，“早點睡，夢裏什麽都有。”
撂了話，當即挂斷電話，仿佛先前的和諧是不存在的。
傅明則也沒再打過去。
手機從他耳邊撤開，攏于手心，微熱。這股熱，似有穿透力，不知不覺浸入他的肌膚，久而久之，連血液心口都開始滾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