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紀妮妮嘩啦一聲拉下店鋪的卷簾門走向集市菜場,周日七點的黎沙鎮,陽光穿透路邊老樹的枝桠,碎金一般鋪在咕咚作響的石板路上。
今天是個好天氣。
紀妮妮用胳膊稍微遮住陽光,擡頭看看藍色的天,她一邊挽着藤編的菜籃,一邊蹦蹦跳跳踩踏着太陽照射的光斑,跟随着同樣趕早買菜的人群走進市場。
市場裏人聲鼎沸,叫賣聲讨價聲此起彼伏,紀妮妮越過一個個攤位,徑直停在一個賣水産的攤位面前。
攤主是個大約十五六的少年,他沒有像別的店主四處招攬生意,而是正皺着眉頭趴在攤位裏的桌子上奮筆疾書。
紀妮妮沒有立刻出聲打擾少年,而是低頭挑選今天要買的水産:十來條鮮活的鲫魚和鳊魚正在她面前紅色的大長盆裏游弋,大長盆的旁邊,嗡嗡作響的氧氣泵給圓盆裏的蛏子輸送着氧氣,圓盆中的水面不時冒出幾縷水柱,顯示着盆中水貨的新鮮。
紀妮妮看了一圈,用手機敲敲魚盆:“老板,買魚!”
少年忽地擡頭,帶着一絲專注被打擾後的茫然,緊接着他看清顧客,嘴角露出笑容,
“紀妮妮,”
他将書本向桌面一推,走到攤位前,
“你要買點啥?”
“我要一條鲫魚,要大的!”
紀妮妮之前看了一圈,早已經挑選好目标,指着其中一條對少年說,
“就這條!幫我殺了哈!”
少年順着紀妮妮的指點麻利地撈出一條肥碩的鲫魚,只見他熟練地将鲫魚掼暈,上稱,然後用刀破肚刮鱗,
Advertisement
“十塊五!”
少年穿着寬大的圍裙和手套,飛速将收拾好的魚裝進袋子裏,語笑晏晏遞給紀妮妮,
“你就給十塊好啦!”
“好嘞!”
紀妮妮也不和他客氣,爽快地遞給他十塊錢,然後和他道聲拜拜繼續向前挑選蔬菜。
不過在她身後,少年将錢放進錢箱卻沒有立刻坐下,他在攤位裏站立了很久,直到紀妮妮的背影在人群消失不見。
紀妮妮買完了菜回到自家店鋪時才八點,她将東西放進冰箱,拉開卷簾門開始打掃衛生。
這個店面位于黎沙鎮鎮中的一條馬路上,市口算不上絕佳卻也不錯,小鎮的商業街上沒有那麽多時興的店鋪,在紀塵開的盲人按摩的隔壁,是一家同樣開了很多年的五金店,另一邊則是一個很老派的照相館。
紀妮妮将店面灑掃幹淨,将洗疊幹淨的毛巾整齊疊放在架子上,再把放在牆邊的凳子放在按摩床邊。做完這一切,她看了看周圍環境,自覺滿意後走到店鋪最裏面,拿出一張折疊桌和椅子,放到門口開始寫作業。
每天清晨都是如此,她早早起床給她和紀塵做好早飯,然後去買菜,打掃店面,略微不同的是周末她會做飯和寫作業,平時則是做完這些後背起書包去上學。
這家盲人按摩店是紀妮妮來紀塵家就有的,可見紀塵一直靠此謀生。這排沿街店面的二樓及以上是居民樓,紀妮妮和紀塵就住在這排居民樓裏的某一戶。
大概到十點多近十一點,紀妮妮放下手裏的書和筆,她伸個懶腰晃晃腦袋,站直身體,回到店鋪做午飯。
西紅柿炒雞蛋,鲫魚湯,肉末豆腐還有個蚝油生菜,三菜一湯是他們今天一天的夥食,她麻溜的把飯蒸上,菜做好,便給二叔打電話讓他下樓。
上午的按摩店一般沒有什麽生意,紀塵這個時候大多都不在店裏。
“二叔,吃飯啦!”
電話接通,紀妮妮對着電話那邊嗯嗯兩句,
“那你在哪?”
不知電話那頭說了什麽,紀妮妮顯得有些無奈:
“好吧,你在那邊等我,我很快就到!”
說完飛速挂了電話。
紀妮妮将菜罩好,拿着手機,拉上卷簾門,快步跑了出去。
二叔眼盲還愛亂逛,時常迷路,所以紀妮妮經常去尋他。還好鎮子不大,她從最開始的找人找到跳腳練就到現在的不慌不張,也是有些年頭了。
黎沙鎮的主幹道兩旁都種的是梧桐,因為種植的年歲夠久,所以一棵棵都有小兒抱臂那樣粗細。
法國梧桐姿态優美,樹幹挺拔,枝幹兩股三股聚攏起來,仿若手指,直指天空。
在紀妮妮找到紀塵的時候,他就坐在小鎮唯一的街心小公園的長椅上,擡着戴着墨鏡的眼睛“看”着這些梧桐樹,和上面跳躍的陽光。
“二叔,回家嗎?”
紀妮妮大步跑來,遠遠就看到一個穿着深色外套的青年身旁放着一根盲杖,仰面坐在長椅上。
青年兩臂搭于椅背,雙腿交疊,平靜地“望”向天空。
光影斑駁地灑在他的臉和墨鏡上,纖塵在他的面前飛舞。
一陣和風掠過,他額間的碎發被些微吹亂,一只伶仃飛蟲被風吹至他身前,盤旋飛舞了好一陣,可是青年卻渾然不覺。
紀妮妮在遠處時候本來頑皮心起,本想悄聲走到二叔的身側,玩笑般突然抽走他的盲杖,可是站在紀塵旁邊看了好一會,卻還是決定乖乖喊他回家吃飯。
二叔聽出她的聲音,也沒有驚訝她突然的出現,只是點點頭,拾杖起身。
紀妮妮走在前頭,紀塵跟在後面,二人慢悠悠向家裏走去。
就在紀妮妮邊走路邊想着剛才二叔蕭索坐在長椅上的模樣時,紀塵開口了,他的語氣淡淡的,不過紀妮妮卻在話語裏聽出了一絲嚴肅:
“紀妮妮,”
“嗯?”
“以後不要這樣調皮。”
“……啊?”
紀妮妮撓撓頭,她被說破了淘氣,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又有些不服氣,
“我……我還沒調皮呢……”
她心裏這樣想,卻不敢大聲說。
紀妮妮走在前面小聲嘟囔着,看到路中有小孩玩耍堆起的石堆,她順腳踢開,又用腳把零散石頭往兩邊推了推,好讓紀塵通過沒有阻礙,二人就這樣回到了店鋪。
一天就這樣過去、晚飯過後是他們例行散步的時間。
今晚的月色極美,滿月的銀盤挂在夜空之中,天空沒有星星,月光柔和地灑在小鎮道路上。
晚上七點半,馬路上的人已經少了許多。鎮上沒有什麽所謂的夜生活,鎮民們操勞一天都愛早早回家。
紀妮妮和二叔散步的路線并不固定,通常都是紀妮妮選一個方向在前面走,紀塵在後面跟着。
今天這條路通往廢棄的鎮醫院舊址,是條新路線,紀妮妮喜歡冒險,新路線是她發掘的,喜歡的
這條路并沒有鋪上柏油,顯得有些坑坑窪窪,紀妮妮顧及到紀塵的不便走的不快,她邊走邊叽叽喳喳地說着,
“二叔,今天的月亮真圓耶!”
“這裏有鐵網,是攔起來幹什麽的呢?”
“左邊有個坑,二叔你小心!”
她像只小鳥一樣圍着紀塵前前後後跑着,沒有來過的地方帶給紀妮妮新奇,而紀塵此時卻側耳停下了腳步。
他略微轉身一把抓住在他身旁走過的紀妮妮,低聲問她,
“紀妮妮,你的左邊是不是有個垃圾桶?”
紀妮妮朝她左邊看看,“是啊,二叔你怎麽知道?”
“你到那裏去,躲在垃圾桶後面,無論聽到什麽都不要出來!”
“二叔……”
“快去!”
紀塵說完這句便用力一推,紀妮妮被一股大力推到了牆邊,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還是聽話乖乖地藏在垃圾桶的後面。
這條小路只有一盞昏黃的路燈,在月光下忽閃忽閃,紀妮妮不知道二叔為什麽突然要她躲起來,內心忐忑地蹲着。
這時她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聲音。
“嗚……嗷……”
狗叫?紀妮妮不敢冒頭,心裏面琢磨。她往牆根裏面縮了縮,可是又不放心二叔,于是換了個角度勾着脖子朝外看。
昏黃的燈光可以拉長身影,紀妮妮從前方地面上看到了二叔站立在那裏的影子。
在二叔的前面,有三只大約半人高的四腳動物呈品字形包圍了他。
紀塵手持盲杖站在燈下,他的面前有三只口流涎水的惡犬。
惡犬全身長着棕色的亂毛,眼球呈現不正常的紅色,它們朝紀塵低低吠叫幾聲,其中一只突然擡頭在空氣裏嗅了嗅,緊接着調轉方向盯住了紀妮妮躲藏的地方。
紀塵側頭皺眉,他使盲杖敲擊地面,篤篤聲再一次吸引住惡犬的注意。為首的那只惡犬死死看住紀塵,龇出利齒,後腿半蹲,一副随時攻擊的樣子,而後面兩只則弓身炸毛,低聲嘶吼,等待着頭犬的指令。
紀妮妮蹲在垃圾桶後捂緊嘴巴,她看出事态的嚴重,生怕叫出聲來讓二叔分神。
只見紀塵後退半步,雙手拿住杖鞘,而頭犬見紀塵步伐移動以為對面要逃,則離開吠叫一聲朝紀塵身上猛撲過去。
頭犬既動,像是給了後面兩只攻擊的信號,後面兩只緊随頭犬,瞄準紀塵脖頸,紛紛朝他撲來。
紀塵雙手持杖,閉目側耳,而此刻頭犬已然撲至他的面門,卻被他略微側身用盲杖朝上一頂——
頭犬的咽喉瞬時被杖頭擊中,嗚咽一聲,淩空彈起,重重跌落在地,抽搐兩聲後再也無法動彈。
紀塵的反擊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緊跟其後的二犬看到頭犬跌地,尚來不及作其他反應,就被紀塵一棍一個打落,雖沒有致命,卻伏地再無進攻之力。
紀塵擊落三犬,收勢靜立,又過了幾秒他再沒聽到其他動靜,便呼喊紀妮妮出來。
“二叔!”
紀妮妮蹲在角落,借着燈下殘影看着紀塵對峙惡犬,雖只有幾個回合她卻看出了驚心動魄之感,出了一身冷汗。
于是一出來便直接奔向紀塵面前,
“嗚嗚,剛才好危險啊!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
紀塵撣掉身上的塵土,拄杖走到惡犬面前,發現其中一只已經死亡,其餘二只脊椎已斷,再不能成氣候,便又側身問紀妮妮,
“還繼續散步嗎?”
“不了不了,我們回家吧……”
紀妮妮躲在紀塵身後,也看到了惡犬的模樣,
“太吓人了……這條路我再也不敢走啦!”
回去的路上,紀妮妮不再像只碎嘴的百靈鳥,而是一聲不吭緊緊跟着紀塵,二人一起慢慢走回家去。
“二叔……”
在快走到家門口時,紀妮妮突然又困惑地開口,紀塵則擡眼“看”向紀妮妮的方位,
“二叔,我剛才好像眼花了……”
紀妮妮像是想不通一般撓了撓頭,
“在你剛才打狗的時候,我,我好像有一瞬間看到時間靜止了哎……”
紀妮妮回想路燈照射下影子的那個情狀,兩只狗靜止在空中,而二叔揮動了棍子……
“你确實眼花了。”
紀塵聽完紀妮妮的疑惑,沒什麽波瀾,他停在樓道口,掏出一根香煙剛要點燃,卻又突然停下,對着樓道右邊陰影處出聲:
“是誰?出來。”
“叔叔,我找紀妮妮。”
來人被喊破藏身的地方,這是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孩子,他不以為意地瞟了拿着盲杖的紀塵一眼,走到他們面前。
原來是紀妮妮的同學,方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