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不想再說第二次了

第7章 我不想再說第二次了

防盜門被沈渡津撞出“哐”的一聲悶響,他後悔剛才沒将那把彈簧刀撿起來,這才造就了現在這副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

盛闵行還沒停下,沈渡津要比他矮半個頭,他慢慢彎下腰,像草原上的狼王即将要享受獨屬于他的新鮮內髒一般盯着沈渡津,要把這張像極了齊度長大後的臉刻進血肉裏,釘入骨髓中。

沈渡津冷汗涔涔,他不明白盛闵行怎麽就被自己一句話激成這樣,一面又嘲諷盛闵行不經激。但眼下人為刀俎他為魚肉,他頭緊貼着防盜門,身體緩緩向下蹲,直到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盛闵行并非是偏激的人。生意場上他從來游刃有餘處事妥當,對于公事他極少有不耐煩的時候,就算不耐煩了也是面上掩飾得很好,不漏一點端倪。

但他的确是被沈渡津激到了。

他與齊度共同就讀的那所學校是貴族學校,有小學部和初中部。那時候他剛轉學,經常被初中部的學生欺負,在轉學後的第二周他就認識了齊度。

貴族學校裏會有不缺錢的壞學生,總有不帶任何目的單純壞人。那次他是被初中部的混混逼到了牆角處的垃圾堆前,混混要收保護費,他當然不肯給,過去的那一周裏他曾經妥協過兩次,事不過三,所以第三次他不可能再給。可他勢單力薄,根本打不過那群人。

像所有英雄救美的電視劇情節男主救了女主一樣,他與齊度的相遇并不是一個獨特的開頭。齊度像從天而降一般,一下降落在他的世界裏,和他一起共同擊退了那群混混。

最後一個混混捂着頭被打跑的時候,盛闵行被絆倒在垃圾堆裏。

從他的視角除了滿世界臭氣熏天的垃圾以外,他只看到齊度背對着他站得筆直,見人跑了還不解氣,随手從垃圾堆裏抄起一個空飲料瓶朝着那人逃跑的方向扔過去,恨恨的從嘴裏冒出一句,“靠,給我滾。”

這種事回憶起來着實幼稚又好笑,可那的确是盛闵行在那所貴族學校裏生存下來的奠基石。

事後盛闵行問齊度是初幾的學生,他本以為齊度這麽有底氣地沖上來大概會與那些混混們同級或者比他們高個幾級,可齊度告訴他的事實就是——他比盛闵行還要低一級。

縱使再怎麽不甘心被小學弟救了一回,盛闵行也是打心眼裏崇拜感激齊度。

還有他練散打,也是因為齊度嘲笑他弱,随便刮陣七八級的大風就能把他吹走,他不服氣,散打一練就是十年。

齊度今年應該二十八歲了,他記得沈渡津說過自己今年也是二十八歲。又是個不大不小的巧合,同歲又與對方長得一般無二,不知道會是世界上多少億萬分之一的概率。

不知是不是沈渡津眼裏的驚恐溢出來刺激到了他,他猛然從回憶中驚醒過來。幾乎是清醒的一瞬間沈渡津的拳頭就已經落到了他身上。

他吃痛一下子退開并下意識對着沈渡津的右顴骨來了一拳。

沈渡津無處可退,結結實實挨上了這一拳。他打盛闵行那拳只是想起到一個警醒的作用,結果反倒被盛闵行用十成十的力氣回報了一番。

窗外雲開見月,暗淡的月光透過沾滿灰塵的玻璃窗照進走廊裏,恰好打在沈渡津身上和他面前的一小塊空地上。

他整張臉都埋進腿裏,看不清什麽表情,明明放在人堆裏身高還算出衆的人一下子縮成了一個球。盛闵行下意識想道歉,他一下子情緒上頭,骨子裏的本能替他做出了防禦,傷到了他正打算收入囊中的人。

但他突然不知該如何開口。

沈渡津似乎傷得很重,不像是被打了一拳,更像是被捅了一刀。他用一種在夜幸送客時的口吻道:“盛先生還是請離開吧,雨夜路滑,請您注意安全。”

他的聲音從下方傳來,臉被壓在腿間所以連帶聲音也悶悶的,帶着一股很濃重的疲倦,“我不想說第二次了。”

盛闵行那句抱歉最終卡在嗓子眼沒發出來。

他不沖動也不易怒,但其實今天在來到這個破小區之前他都沒想好自己過來的原因,是因為他要給沈渡津教訓?不是。是急切想說服沈渡津被自己包?也不是。

他本來就是準備放長線釣大魚的,這種上門把人堵在家門口強迫人的事他不大幹得出來。他更想要的是沈渡津自己心甘情願。

皮鞋底敲擊在水泥地面上發出有規律的響聲,盛闵行走了。沈渡津費力将頭擡起來,眼前是光影交錯,現實與虛幻相疊。

盛闵行剛走出去兩步,他不敢貿然開門,他不知道盛闵行會不會做出更多瘋狂的舉動,比如突然轉身尾随他進入室內。

果然他的猜測是正确的,盛闵行在下一秒又轉身回來,居高臨下的看着他。他才放松沒多久的肌肉再次繃緊。

盛闵行問他:“你為什麽會有随身帶刀的習慣?”

沈渡津眼前恢複了些許清明,他笑了,笑容和顴骨旁的淤青一樣刺眼:“帶把彈簧刀自我防衛不犯法吧?”

“對不起。”黑暗中盛闵行的聲音沉沉響起。

沈渡津不作聲。

不知安靜了多久,沈渡津才開口:“盛先生說笑了,像我們這種人,哪裏值得您放低姿态道歉呢。”

他的聲音回蕩在樓道裏,然而盛闵行早已走遠,一點尾音都沒聽見。

明明連名帶姓的叫着“盛先生”,可是聲音呢喃,不知是說給他自己聽還是說給別人聽的。

确認盛闵行不會再回來,沈渡津終于扶着牆站起來,他撿起那把冰冷的彈簧刀,摸出鑰匙開鎖進了門。屋內陳設簡單整潔,雪白的牆壁與冷調的燈光相互輝映,顯得有些清冷。他愛幹淨,在搬進來之前将老化發黴的牆面重新粉刷了一遍。

這裏一切布置都是他一點一點積累起來的,可他現在卻在思考要不要重新找個房子搬走。盛闵行過于難纏,先是在步行街抓着他不放,後是在夜幸裏提出要包養他,現在又在半夜蹲守在他家門口。種種無異于跟蹤偷窺狂的行為着實令人發指。

但想法總會被殘忍現實打倒。現實就是,他沒錢,甚至到了要欠一屁股債的地步。

這個地段的房子月租均價在1000左右,他花了兩個月時間才找到如今這間只要750的。兩室一廳再配個小陽臺,不管放到雲城哪個地方都找不到比這實惠的了。

沈渡津粗略沖了個澡,他本意是想着趁七點半之前抓緊時間睡一覺,卻不知道是因為水溫的刺激還是盛闵行剛才鬧過的那一出,從浴室裏出來後他毫無困意,甚至可以說十分清醒。

距離天亮還有兩個多小時,他無事可做,便趁着夜色到陽臺裏修剪花枝。沈渡津愛花,雖然沒錢但也把小陽臺用廉價的花草打造成了一個小花園。

他住的地方周圍一片都是老小區,對面的老小區最近被征收成功了,拆建施工煙塵滾滾,從那開始他家就很容易染上灰塵。修完花草才過了半個多小時,于是他将家裏裏裏外外都收拾了一遍,确保連窗玻璃都幹淨得能當鏡子使用的時候,他終于停了下來。

伴着洗衣機工作的聲音他終于閉眼睡去,但在二十分鐘過後被噩夢驚醒。彼時洗衣機還在為換下來的床單被套工作,窗外的第一抹朝陽剛剛射進來,打在沙發的一角上。

七點半,這個點是正常的起床時間,沈渡津想還該做點什麽。

他耐心在地毯上癱坐到七點四十五,然後撥通了雇主的電話。他表示想請今天一天的假,原因是身體不舒服,并表示可以扣除這天的工資。

雇主是個年輕女人,仔細囑咐過沈渡津多注意休息後便準備挂斷,可這時電話那頭的小拉像是能聽懂人話似的,一個勁的叫,似乎是知道沈渡津今天不能去找他了。

它聲音帶着嗚咽叫得可憐,沈渡津有些于心不忍,可他今天的确是有更加重要的事。

他不止一次的覺得訓犬師其實是個十分殘忍的職業,作為訓犬師的人需要讓受訓犬信任他,但卻不能讓受訓犬将自己當做全部。可對于狗來說,信任與全部的概念永遠難以厘清。

訓犬師終有一天會離開,離開時對受訓犬進行脫敏的過程極其漫長又痛苦。

沈渡津挂斷電話,從充滿皂角香氣的衣櫃裏翻出了一套幹淨的衣服換上,簡單收拾了下便出了門。

十分鐘過後,他順利到達雲大第一附屬醫院。不過這次他沒走進回春樓,而是右拐進了回春樓對面的那一棟。

他行雲流水的走完一整套流程,再次靜坐下來。

聞着醫院特有的刺鼻消毒水氣味,沈渡津感覺到一絲詭異的心安。人一旦冷靜下來本就疲态的身體機能就會逐漸罷工,通宵的副作用在此刻達到頂峰,他昏昏沉沉,在不長不短的等待時間裏想到很多混沌缥缈的東西。

那些景象光怪陸離,有他作為齊度年少時見過的父親的模樣,有他第一次訓犬的情景,還有帶着賽級犬出國比賽。

這些記憶說不上美好,甚至是十分血腥殘暴的,他平常最不願意想起來,卻在夢裏以最原本的方式不加修飾的一遍遍強調。

突然世界黑白颠倒,一切都沉入無法流轉的夜。他被關在只有四平米的空間裏,無窗無門,只有一條項圈鏽跡斑斑的狼狗虎視眈眈地望着他流口水。前一秒他被人誇贊天才早成,老天爺賞飯吃,畫面一轉就變成了他被人構陷,遭人謾罵,永遠失去訓練賽級犬的資格。

所有人都拍手叫好,因為他留不住曾經的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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