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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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家在揚都新開了一家茶肆,名為“閑望”,位于揚都西北角的燕泥坊,東臨九初河,北靠九曲池,西望西水門和大明橋,樓高三層,視野開闊,景色極美,尤其是三層雅廂,每間都配有一方露天賞景臺,日可觀水,夜可賞月,晴時曬雲,雨時聽蕉,名副其實的“閑聽花開又落去,遙望漫天華彩時”。
開業不到十日,“閑望茶肆”便榮登揚都七大茶肆之首,尤以獨創的“路遙茶”最受文人學子的歡迎,凡是來吟詩品茗的,若不能一品此茶的滋味,出門都不好意思跟鄰居打招呼。
一茶難求,價格自然水漲船高,整套茶下來居然要五百文,聽得林随安大呼“搶錢”,尤其是在嘗過味道之後。這茶苦澀不說,還多了一股子刷鍋水味兒,也不知道這幫附庸風雅的文人們争相追捧個啥。
“所謂風雅,自然是要配着風景和雅音一起賞的,”花一棠舉着茶盞,遙敬西水門外熙熙攘攘的行船,嗅了嗅茶香,滋溜抿一口,伴着茶肆內的古琴音,搖頭晃腦道,“路遙茶最妙的就是這後味,源遠流長,綿綿無盡,正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突然,花一棠眉梢隐隐抽了一下。
林随安灌了口白開水漱口,瞄着花一棠抽動越來越頻繁的眼角:編,有本事繼續編。
花一棠幹咳一聲,放下茶盞,木夏将散發着刷鍋水味道的茶釜端了下去,換上從花氏帶來的茶餅重新烹茶,不得不說,木夏的手藝明顯比這茶肆的茶博士強多了,舉手投足足見功底,頗為賞心悅目。
可惜,這個時代茶的滋味,林随安實在無福消受,只能遠觀,不可近品。
林随安将目光移向波光粼粼的九初河,河岸上行人如織,熱鬧喧嘩,與她第一日來揚都時的情境并沒有什麽不同,對于平民百姓來說,縱使名震天下的馮氏的榮辱興衰,也只不過是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
唯有一件事,林随安還放心不下。
“那些丢了女兒的父母,府衙可曾找到他們,告訴他們結果?”
“周長平突然暴斃,再加上馮氏的事兒,估計朝堂上要好一番鬥争才能确定揚都太守的新人選,指望府衙不如指望鴨子上樹。”花一棠還是嘴上不饒人,先鄙視了一番官府,又道,“穆忠已經着人去辦了,只是過去了好幾年,也不知能尋到幾戶。淩六郎查封了一部分馮氏資産,說已上報大理寺,這部分就留作那些女娃家人的賠償。”
林随安點頭:“淩司直辦事果然穩妥。”
花一棠哼了一聲,“臨走的時候連個招呼都不打,答應給我的六十匹絹的報酬也賴掉了,淩氏果然和傳聞的一樣,小氣!摳門!”
林随安喝了口水,沒敢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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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前,淩芝顏帶着馮、嚴、白、蔣四家要犯北上東都,臨走前特意來見了她一面,付了二十匹絹的查案報酬,打了四十匹絹的欠條。還特意交待她莫要告訴花一棠。這二十匹絹是淩芝顏從自己的俸祿裏摳出來的,實在沒有更多,待以後手頭富餘了,再付餘款,至于花一棠那份嘛——
淩芝顏的原話是:“淩某是覺得,就不必往金盆裏扔銅板了,着實浪費。”
林随安深以為然,欣然收了絹,第二日就扛了兩匹去重煙坊的房署下了訂金,選了處坐北朝南的院子,只待房東收拾妥當,便可搬新屋,住新宅,迎接欣欣向榮的新生活。
可那房東也不知為何,甚是墨跡,收拾了半個月也不見交房,害得她只能繼續暫居花宅,其實她考慮過先去客棧過渡,可每次剛提個話頭,花一棠就用那雙紅彤彤的漂亮眼睛瞅着她,搞得她十分良心不安,只得做罷。
今日房署終于傳來了消息,房東打算于今日下午交房,特請林随安去面談,順便定下合約。
想到終于能擺脫花一棠這個話痨了,林随安覺得心情十分美麗,連看花一棠的眼神都和善了許多。
花一棠顯然不太适應,觀察許久,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你有事瞞着我?”
林随安:“不告訴你。”
花一棠氣呼呼搖起了小扇子,又擺出那副幽怨的表情,見林随安不為所動,啪一聲合上扇子,長吸一口氣,正打算放大招嘴炮輸出,木夏急急忙忙跑進來,附在他耳邊說了什麽,花一棠騰一下跳起身,好像熱鍋上的螞蟻轉了兩圈,“家中有要事,我要先行一步。你想吃什麽喝什麽都讓掌櫃記在我賬上。”
最後一個字還未落地,人已風風火火跑了。
林随安趴在欄杆上,看着花一棠跳上馬車,一路絕塵而去,打了個哈欠,翻了個面又曬了一刻鐘的太陽,提着千淨下樓,沿着九初河慢悠悠溜達。
九初河兩岸種着高大的槐樹,樹冠高聳入雲,河風一吹,嘩嘩作響,又是一個好天氣,陽光把樹葉擦得發亮,鳥兒藏在枝葉間,歡樂地啾啾着。今天河邊尤其熱鬧,除了平日裏賣貨的小攤販,還多出了許多賣果子和鮮花的,果香和花香混在一起,讓林随安有種某個香噴噴的纨绔還在身邊的錯覺。
走着走着,林随安便覺得有些蹊跷,賣果子和鮮花的皆是女子,而買果子和鮮花都是男子,尤以身着白衫、頭戴幞頭的學子居多,身上背着褡裢,裏面都是一卷一卷的詩軸。他們有的将花捧在手裏,有的将花簪在頭上,果子都用帕子細細擦了,小心抱着,個個紅光滿面,雙目含情,也不走遠,就在九初河堤附近來回轉悠,時不時吟誦兩句諸如“情随河水遠”、“樹映幽幽,相思重重”的酸詩。
林随安算了算日子,今日是十月初一,難道是什麽特殊的節日?可為何只有男子穿新衣戴新花,而女子全在做生意搞事業?
頂着一腦門問號,林随安沿着九初河,行過梅三、卷玉、魚雁、芙蓉、紅妝、綠雲六坊,過了南三橋二橋,到了心素坊,好家夥,河這邊人更多,幾乎是摩肩擦踵,白衣如雲,林随安有理由懷疑全楊都城的男子都來了,她見縫插針擠進人群,墊着腳尋了半晌,終于看到了月洛醫館的招牌。
今日是她複診的日子,月大夫本來要上門服務,但林随安覺得自己早就好的七七八八了,總是勞煩月大夫實在是過意不去,所以自告奮勇去醫館,早知道路上如此擁堵,她應該換個時間。
“月大夫,今日是什麽日子,為何這般熱鬧?”林随安抖着衣袂跨進門,突然一個激靈,停住了腳步。
醫館內的氣氛不同尋常,一個人都沒看到,隐隐透出殺氣。
林随安不動聲色握住千淨刀柄,她是第一次來月洛醫館,對地形實在不熟,只能根據大概方位摸索着進入——正堂無人,繞過櫃臺,穿過耳門,入醫館後堂,穿行通過,徑直到了後院,突然,她聞到了一股沁人心扉的香味,頭皮一麻,立刻用袖肘捂住口鼻,警惕四望。
這個香味太好聞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啊呀,你莫非就是林随安?”一道聲音飄了出來。
這個聲音怎麽形容呢,仿若秋水潺潺,猶如月色溶溶,繞着耳廓一掃,林随安半邊身子都酥了。
這是什麽?武俠小說裏的攝魂功?林随安大驚失色,不敢妄動,千淨出了半鞘,警惕搜索。
馨香變濃了,一個人逆着光走進了院子,大紅色的石榴裙,水綠色的披帛,雲髻珠釵,環佩叮叮,日暈在她的臉上描繪着目眩神迷的光影。
林随安傻了,上輩子加這輩子,她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人,以她悲劇的文學素養,腦子裏除了“卧艹艹艹”、“灑家這輩子值了”的彈幕之外,只剩下“傾國傾城”一個形容詞。高考的時候背的洛神賦呢?關鍵時刻怎麽全忘了!
不知道是不是林随安的表情的太蠢,那女子笑出了聲,如仙樂臨耳,林随安咕咚吞了口口水,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擺了,連續深呼吸數次,才找到了自己的嗓子,“敢問這位娘子,可見過月大夫?”
“她出門片刻,你且等等。”女子慢慢走了過來,步步生蓮,林随安更緊張了,想着自己還是莫要入鏡免得影響畫面美感,連連後退,豈料那女子越走越近,林随安越退越後,最後竟被逼到了牆角,退無可退,那女子歪着頭瞅着她,忽然,伸出纖纖玉指戳了一下林随安的腮幫子。
林随安腿一軟,差點沒坐地上。
女子兩眼彎彎,掩口低笑,“真好玩。”
我是誰?我在哪?我一個奉公守法的良民為什麽會被一個絕世美人調戲?!林随安一臉懵逼,怔怔看着眼前的女子,看着、看着,突然覺得有些不太對,為何這女子眉眼有些似曾相識?
就在此時,頭頂勁風猝響,濃郁的殺氣劈頭蓋臉罩了下來,林随安大驚失色,箭步上前攬住美女的腰,足下狂點,衣袂如風旋出丈外,剛剛站着的地方出現了一人,身形颀長,碧眼、金發、高鼻,白皮,竟是一個波斯少年,他一身唐人衣飾,十根手指都戴着顏色鮮豔的寶石戒指,指節捏得咔咔作響。
波斯人長相英俊,顏值頗高,但這個少年卻不知為何一身戾氣,藍色的眼瞳裏似藏了冰火一般。
“放手!”他的口音還帶着外國人特有的卷舌,聽起來萌萌噠,和這一身煞氣頗為不搭。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林随安——攬着——美女的——手。
林随安明白了,忙旁移兩步高舉雙手以示無辜。“一時情急,莫要誤會。”
美女噗一聲笑出了聲,“伊塔,她就是林随安哦。是不是長得很可愛?”
也不知道這句話裏哪個關鍵詞觸動了這位“伊塔”的什麽敏感神經,少年眼中藍光猝然大盛,嗖一下就沖了上來,拳頭攜着風聲砸向了林随安的臉,林随安大驚失色,這人怎麽說變臉就變臉,條件反射抽出千淨就擋,劍刃在寶石戒指上擦出一串細碎的火花,這一交手,林随安心裏就有了計較,此人架勢驚人,力氣比她可差得遠了,就着刀勢反手向上一撩,淩厲的刀風立将伊塔刮得連退數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雙藍眼睛瞪得老大,顯然是被打懵了。
美女吹了聲口哨。
林随安收刀回鞘,嘆氣道,“二位認識我?”
美女搖頭:“不算認識。”
“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不算誤會。”
“我們有仇?
“當然沒有。”
若是別人說出這麽欠揍的話,林随安早就怒了,可偏偏對方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林随安也想發火啊,可是美人對着她笑诶——連個火星子都發不出來。
真是悲劇的顏控屬性。
林随安當機立斷:惹不起,躲得起。
“告辭。”
林随安一陣風沖出了月洛醫館,腦袋剛探出門,就被外面震耳欲聾的叫聲吓了一大跳,街上的白衣男子多出了好幾倍,都在聲嘶力竭喊着情詩:
“相思綿綿無盡處,日日月月似華年。”
“萬年雪,千年霜,勿複相思長!”
“紅豆生南國,此物最相思!”
遠遠的,就見一輛四駕馬車緩緩駛來,兩個駕車小厮樣貌周正,馬匹毛色如白色的錦緞,随着步伐泛起珍珠般的光漪,馬鬃和馬尾系着金鈴,聲音清脆悅耳,最神奇的是,馬車後還跟着四輛板車,載滿了新鮮的果子和鮮花,随着車隊越來越近,路兩邊的男子将手裏的果子和花束全擲到了車鬥裏。
林随安目瞪口呆: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擲果盈車?
那這車裏的人——
“呔!看招!”身後一聲厲喝,竟是那個伊塔追了出來,兩個拳頭劈頭蓋臉就砸,寶石戒指被陽光一閃,端是個眼花缭亂頭暈目眩,感情這戒指最重要的作用就是“閃瞎人眼”。
林随安不敢戀戰,她的千淨可是上古名器,若是一個不小心劈碎了寶石,豈不是要被碰瓷賠錢,空手接了五六招,左腳踏牆,右腳踏柱,使出一招魚躍龍門,輕輕松松躍上屋頂。
伊塔氣得眼珠子都變深了,“下來!”
林随安蹲在屋檐邊上,挑眉:“有本事上來啊。”
“下來!”
“嘿,偏不。”
林随安正逗得開心,突聽人群中傳出驚呼,緊接着,一道凄厲的喊聲蓋住了所有的聲音。
“憶子心如煎,肝腸尺寸斷!”
馬匹嘶鳴,車隊急停,一名白衣男子跪在路中央,一手扯開衣襟,一手握着匕首,刀尖抵着胸口,淚流滿面,“二娘,今日你若仍不肯見我,我就在此抛心挖肝,以表心意!”
小劇場
林随安:哦豁!今天真是個看熱鬧的好日子啊!
新副本開啓,新角色們已經躍躍欲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