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同學B

同學B

不出三秒,陳默發來一條同樣簡短冷漠的消息:什麽事?

高歌從手機裏移開視線,下意識擡眼看向前臺那邊,不料那個姓餘的男人已經轉過身,朝他所在的沙發這邊走了過來。

碰到高歌的視線,對方甚至客氣地對他淡淡笑了一下。

高歌也禮貌地對他點點頭,随即低頭看向手機,用有點僵硬的手指繼續編輯道:餘先生在酒店大堂等你。

他并不認識這位餘先生,但不妨礙像一個真正的司機或保镖那樣,把有用的信息準确傳達給他的雇主。

高歌不想這樣做,這樣做會讓他從心底産生出一種低人一等的感覺,但是,好像只有這樣做才能避免他今晚冒昧前來的尴尬。而且,這樣的信息,或許能在陳默的下一次回複中窺探,從側面推測出陳默和餘先生的關系。

你可真狡猾啊,高歌。他暗暗對自己說。

這時,那個姓餘的男人竟在離他不遠的沙發裏坐了下來。

手機又是“叮”的一聲,高歌低頭匆匆看去,陳默竟回複了一句令他摸不着頭腦的話:感謝提醒。

提醒什麽?不會是她原本已經忘掉和這個姓餘的有約,然後經他一說,現在又想起來了?

高歌越想越糾結,過了大約十分鐘,從電梯口附近傳來了一陣熟悉的高跟鞋的噠噠聲,随即一聲“餘總久等了”傳進他的耳朵。

只是聽見這幾個字,高歌的心頓時空落落的。

回頭看去,遠遠而來的陳默穿着一身淺色皮草,平日總是束起來的頭發罕見地放了下來,她整個人氣質既迷人又輕盈。

只是一眼,高歌便心動不已。正要起身迎上去,不料那個姓餘的男人已經搶先一步向她走了過去。

那男人連聲贊美:“陳總今晚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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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她淡淡笑着,“下午有點困,在房間裏睡過頭了。”

“我們走吧,吃飯的地方已經安排好了。”

“好。”

二人說着,便并肩離開了酒店大堂,陳默自始至終也沒有朝沙發邊的高歌看上一眼。

所以在剛才那句“感謝提醒”的背後,陳默想起了那個姓餘的男人正在樓下等她,所以還為此特意盛裝打扮了一番?

真正狡猾的人,明明是她。

高歌氣得頭腦發暈,再次沉沉坐進了沙發裏,他心中感到洩氣,更多還是莫名的嫉妒與酸澀。低頭看看自己特意換上的大衣,眼下只覺得局促又怪異,他感覺自己就像只歡天喜地開了屏卻無人在意的愚蠢孔雀。

這時手機響了一聲,居然是陳默發來的消息。

——抱歉你白跑一趟,我還有事。

剛才她還是看到他了,所以這條消息,是敷衍的口頭補償嗎?高歌嘆氣,氣雖消了一大半,心底卻依舊不滿足,更說不上快樂。

她口中的“還有事”,就是和那個姓餘的男人吃飯?可即便要與他人赴約,也沒必要對他視而不見吧。

所以,她果然還是介意他,不想讓旁人發現她雇傭了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巴司機。

想到這茬,高歌內心的痛苦便更沉了。

拳頭就要被捏碎,牙齒就要被咬爛吞進肚子裏時,高歌終于意識到這幾天他重新燃起的癡心妄想是有多麽可笑。

你只是個司機兼保镖,還是見不得人的那種。

他在心底用冰冷的聲音不斷提醒自己,面無表情地起身離開了酒店大堂。

***

走出旋轉門,寒風像刀子一樣割在臉上。高歌快步朝停車場走去,身側卻傳來一個遲疑着詢問的聲音:“高歌?你是高歌嗎?”

他停住腳步,轉頭看向對方。男人中等身材,除了肚子有點微微發福,整個人看起來還算精神,仔細朝那張戴着黑框眼鏡的臉上看去,高歌認出了對方。

對方長着一張精通察言觀色,八面玲珑的臉,從前帶着謹慎,如今多了幾分油滑。

是曾經的高中同學,當年成績還不錯的,叫什麽來着......

“我是姜鑫,高中和你同班。”男人友善地笑着自我介紹起來。

對,就是這個名字,和眼前這張臉迅速重疊。

高歌連忙搖搖頭,試圖表達還記得他。

姜鑫知道他失語退學的事,見狀倒是神情自然,十分熱情地繼續寒暄:“你說冬城就那麽大,咱們怎麽就十年沒見了!對了,上周我在電視裏看到你了,你現在是在哪個部門做專職的手語翻譯?宣.傳.部門嗎?還是教.育.部門?”

他有些激動地喋喋說完,一臉好奇地打量着高歌。

高歌并不喜歡這種帶着明顯探究意圖的寒暄,卻無奈對方一副等着他回答的架勢,只好熟練地打開手機,輸入“我在特殊教育學校工作”一行字。

“哦哦,原來是人民教師啊!”姜鑫一臉恍然大悟,卻又有點失望,故作熱情地拍拍他的肩,“我就說嘛,最近沒聽說哪個部.門招了手語翻譯啊,對了,我在xx局上班,春節前高區長還來我們局視察工作呢,我聽說他還要那個,是不是啊?”

說“那個”的時候,姜鑫諱莫如深地伸出食指向上戳了戳,大概是在說升職的意思。

高歌一年也見不到父親幾面,更不關心官.場上的事,便搖頭表示不清楚。在對方轉轉眼珠打算繼續開啓下一個話題時,高歌指着不遠處的停車場,示意自己要回家了。

眼下他完全沒心情和這人再說半句,他只想回家喝酒,喝醉了最好,等到深更半夜陳默要用車的時候,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拒絕她了。

不就是互相傷害麽。

不料姜鑫卻說:“我的車也停在那邊,走,咱們一塊兒過去。”

高歌無語,只好硬着頭皮繼續與他同路。

“欸?你來酒店幹什麽啊?”姜鑫一邊問,又一邊仿佛很懂套路般自問自答起來,“哦,一定是替你爸給什麽重要人物送年貨吧!我知道,最近有好幾個大人物都住在這間酒店,昨晚上面還有幾間客房失火了,你聽說了嗎?”

高歌搖搖頭,就快到停車場了,他打算就這麽一路搖頭點頭敷衍對方罷了。

這時,姜鑫突然壓低了聲音:“對了,老同學,你還記得咱班的陳默嗎?她也住在這間酒店。”

聽到陳默的名字,高歌的腦袋裏突然短路了一秒。

“就之前那個窮得不吃晚飯,長挺漂亮的那個女生,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姜鑫說着,語氣八卦,“鬼知道她媽靠什麽坑蒙拐騙的手段發了大財,她也跟着雞犬升天,搖身一變成了個富二代,拽得一批。”

眼前令人生厭的嘴一開一合着,冷風在高歌耳邊呼嘯,耳朵裏不斷灌進粗俗的詞語。

這讓高歌突然想起了班級聊天群,藏在“同學B”昵稱背後的姜鑫,也是這副熱衷八卦和陰暗揣測的惡劣人設,甚至還在群裏無憑無據地懷疑過植物人徐江河的死和陳默有關。

他不由自主捏緊了拳頭,當下非常想在雪地裏揍他一頓,卻只得咬牙繼續忍耐。

“哥們兒再給你提個醒,下次來酒店的時候,如果遇上陳默,你可千萬別搭理她。”姜鑫湊近,仿佛在分享一個不得了的秘密,“她那個人啊,命硬,特別邪門。”

高歌終于停下腳步,轉過臉,眯起眼睛疑惑地望向他。

姜鑫來了勁,以為高歌對此番八卦深感興趣,繼續喋喋說道:“還記得李曉欣徐江河那對情侶嗎?你知道的,他們總愛找陳默的麻煩,而且啊,據說不是那種一般的小打小鬧的欺負,我就不細說了,你懂的!”

姜鑫說着,油膩地笑了。高歌攥緊的拳頭甚至沒了知覺,他死死盯住對方,眼神中透出努力經過掩飾的不解。

對方似乎很滿意他這種表情,陰恻恻地微微一笑,把聲音壓得很低很低:“你還不知道吧,那個徐江河前幾天去世了,李曉欣呢,就在這裏面當服務員,伺候着陳默,你說,是不是很邪門啊?得罪過陳默的人,都要倒黴,所以哥們勸你避着她,免得沾晦氣!”

高歌不語,心說放屁。

“老同學,你也別太緊張了,就當聽聽陳年八卦,敘舊到此為止。”姜鑫的車在黑暗裏閃了一下車燈,他轉頭又說,“回到家一定要帶我向高區長問好啊!”

姜鑫依舊擺着副讨好的臉孔朝高歌揮手道別,鑽進了他的車裏。

直到姜鑫的車駛離停車場,高歌坐在車裏依舊沒動。雪花安靜地落在擋風玻璃上,前方的視線很快變得模糊不清,他的心情依舊沒有被大雪平複。

他很清楚,姜鑫今晚和他分享的八卦只是看在當區長父親的面子上,為了和高歌拉攏關系而說的,卻讓高歌再一次開始懷疑。

這個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存在那種說話特別靈驗,詛咒都能成真的人?

有一瞬間,他真的很希望陳默擁有那樣的能力。

因為無論如何,他都忘不了剛才姜鑫語氣不屑的那句,“他們總愛找陳默的麻煩,而且啊,據說不是那種一般的小打小鬧的欺負”。

十年前的實驗中學,在不為人知的陰暗角落裏,究竟還發生了什麽?

雪花安靜地将那輛黑色的越野車染得灰白,此時此刻,高歌無比迫切地想要緊緊抱住他觸不可及的愛人,想要安撫她,親吻她,為她抵擋所有一切的惡意與中傷。

可他好像根本沒有那樣的機會。

***

“雪下大了。”

轎車在城市空蕩的街道上疾馳,陳默看着車窗外模糊的街景,淡淡說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語。

坐在她身旁的餘聲并沒有看向窗外,而是偏頭繼續注視着她的臉。美麗的臉龐在街燈和陰影的交疊下顯得無比誘人,令他想要占有。

“剛才,”餘聲終于開口,聲音沉沉的,“其實你沒在房間睡覺吧。”

深知陳默性格無常,所以他打算用最直白的揭穿與打壓,讓她服軟。

她擡頭看向他,面色有些驚訝:“欸?”

“你所住的那種商務套間不大,床頭的櫃子上就是電話分機,音量足夠大,就算睡着也不可能完全聽不見啊,而且,我讓前臺一共打了五次電話,這都沒醒嗎?”

陳默笑了一下,不帶任何歉意地偏過頭:“餘總,你是偵探嗎?”

餘聲勾起嘴角,語氣冷淡:“我只是比較在意陳總的事,而且,讨厭被人欺騙。”

餘聲說完,暧昧地笑着,伸出手在黑暗中按住了她柔軟的手背。

對于他今晚的安排,陳默好像已經看到了全貌。她輕輕嘆氣:“果然瞞不住你,其實,剛才我見了一個人。”

蓋在手背上的那只手輕輕抖了一下,随即按得更緊了。

陳默冷靜地用另一只手從包裏拿出她的手機,打開并遞到餘聲面前:“讀書的時候被人脅迫,被拍下了一些不堪的照片,現在有人拿着它們來勒索我。”

“不堪?”

“嗯,就是你想的那種照片。”

餘聲沉默,遲疑着接過了她遞來的手機。

屏幕裏并不是他所想的那種照片,而是一個戴着黑框眼鏡,相貌平平,臉上寫滿了算計的男人。

“是他在勒索你嗎?”

餘聲皺眉,卻并沒有從陳默臉上看到想要的答案,思忖片刻,他終于詢問:“需要我找人幫忙私下處理嗎?”

陳默搖頭,語氣淡漠:“不勞煩,我會報警。”

“嗯,報警,也好。”

餘聲沒什麽感情地敷衍了一句,偏頭看向了另一側的車窗外,不再說什麽。

陳默發現,餘聲已經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覆蓋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于是她在黑暗裏冷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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