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通往地獄那條路

通往地獄那條路

夜裏九點半,冬城就在眼前。

回城的路要經過冬桂山,車子再次駛進山道,這時候圓月高升,照着漆黑的山道上一片慘白。

餘聲從小憩中醒來,偏頭看向窗外,正巧一輛大車從對向駛過,會車時竟然一偏,大燈的白光直直刺進他的眼睛。他眯起眼,清清嗓子以示不滿,不料他的車也跟着晃了一下。

“你開車不看路嗎?早晚要死在這路上!”

正在開車的餘曉峰低聲咒罵着對向司機,匆匆打了一下方向盤,把車頭回正。

“開好你的車,不用跟那種人置氣。”餘聲說道。

“嗯。”

餘曉峰沒好氣地應了聲,接着不解氣地又把那輛差點撞上來的大車司機罵了一通。他還在碎碎念時,餘聲突然看着窗外,低聲說:“那起事故就是在這附近發生的吧。”

半空中巨大的月亮照在盤山彎道下的山坳裏,荒莽幽寂,深不見底。

餘曉峰撇撇嘴,看了眼後視鏡中的二人:“老板,拉琪小姐還在車上呢。”

餘聲猛然回過神般“嗯”了聲,随即偏頭看向身旁的女人,她卻低垂着頭一動不動,好像是睡着了。

“她睡了,不礙事。”餘聲小聲對曉峰說。

話音剛落,拉琪的身體晃了一下,頭一歪,便斜斜靠在餘聲的肩側。

餘聲伸手扶住她,本以為她是被他們的說話聲吵醒的,不料身側的人依舊僵硬地靠着,一言不發。

睡得這麽沉?餘聲的腦中閃過一絲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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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看着靠在眼前的睡臉,藏在暗處,并不算真切,這時,他好像又有些想不起對方的樣子了。

餘聲拿出另一只手,不由分說擡起她的下巴,試圖把這張臉拉到眼前仔細端詳,這時,一雙眼睛泛着幽幽的光,突然看進了他的眼中。

拉琪睜開眼睛。

餘聲有些慌神,倉促地笑起來:“醒了?”

拉琪沒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他。餘聲被她的幽幽眼神看得有點發毛,于是松了手,打算晾着她自己清醒一下。

“餘總。”

對方卻淺淺勾起嘴角,直白地看進了他的眼睛。

此時此刻,從拉琪的嘴裏傳出的聲音不再柔軟嬌媚,而是令餘聲熟悉的,明快悅耳的聲線。

“你......”

餘聲似乎想到了什麽,臉色頓時煞白,整個人退到車窗邊,後背緊緊貼着邊緣,試圖把兩人之間距離拉到最大。

拉琪緩緩擡起頭,依舊死死盯着餘聲,突然,她揚起臉,神經質般大笑起來:“哈哈哈哈......我是陳默啊,餘總,下面真的好冷......”

砰——

伴随着刺耳的剎車聲,卡宴的車頭撞向山道一側的山壁,突兀地停下。

***

餘聲驚魂未定,一邊是茫然握着方向盤回頭看向後座的餘曉峰,一邊是幽幽盯着他冷笑的拉琪。

不,是帶着陳默說話語氣的拉琪。

餘聲和他的父親一樣,極其迷信,最怕怪異之事。

他按住胸前佩戴辟邪飾物的位置,戰戰兢兢地喘着氣,最終選擇看向了餘曉峰:“剛才,你也聽到了?”

助理皺起眉頭,推推眼鏡,不悅地看了眼宛如行屍走肉般的拉琪,小聲說:“她不會,是被什麽東西附身了吧?”

“你沒聽她說她是陳默麽?她被陳默附身了。”餘聲的驚恐中突然浮出些許亢奮,他看了眼窗外的山道,用顫抖的聲音地說道,“陳默當時就是死在這兒的!一定是她的冤魂上了她的身!”

“老板,你,你別吓我。”餘曉峰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拉琪無視着二人的交談,依舊用僵硬麻木的視線盯着餘聲:“餘總,你知道我是怎麽死的嗎?”

“你......你,到底是怎麽死的?”

餘聲突然大聲接過了她的問題。他暗自深呼吸,壯着膽子解開襯衫的領口,把手伸進衣領深處,扯出了他的辟邪法器,那枚桃木劍挂飾。

“呵呵呵呵!”拉琪臉色一變,似乎有些痛苦,随即便更加陰森地笑了起來,“你,真的不知道麽?”

拉琪用着類似陳默的聲線和語調,揚起臉在大笑。在餘聲看來,那歇斯底裏的表情,倒是真和陳默有幾分神似。

餘曉峰沉下臉,突然轉身下了車。

幾秒後,他拉開後座的車門,矮身探進來伸出手,一把扯住了拉琪的頭發:“老板,車子撞得不嚴重,等我把她處理掉,就馬上離開這個鬼地方。”

“等等,”餘聲手裏握着法器,面色煞白地試圖制止,“我還沒有問完。”

“老板!”餘曉峰沒好氣地擡高了聲調,“她現在被鬼附身,說出來的東西怎麽能信?總之,這個女人現在已經不幹淨了,就算她醒過來,八成也是個瘋子了,老板,你不缺女人,這樣的人真的留不得。”

“可是......”

“董事長要是知道你留着一個被鬼附過身的瘋女人在身邊,還要和她結婚,你覺得他會怎麽看?你覺得他還會讓你接管桓榮地産嗎?”

餘聲沉默了,擡眼看着父親安插在自己身邊的助理,眼神冰冷。

“老板,你放心,我會替你處理幹淨的。”

餘曉峰強硬地回應了餘聲的目光,面無表情地扯着拉琪的頭發,一把将她拖下了車。

女人被重重摔在粗糙的草沙路面上,像只口袋一樣被餘曉峰一路拖拽,帶去了山道另一側的山崖陡坡邊。

“哈哈哈哈哈哈——殺人啦——又要殺人啦!!!”

屬于另一個人的癫狂笑聲從拉琪的嘴裏不斷迸發,模糊不清地傳進了車內餘聲的耳朵裏。他放在膝蓋上的手依舊緊緊攥着那枚桃木劍,近乎痛苦地閉上了雙眼。

突然,拉琪不笑了。

她像一片漂亮又滿是污跡的廢紙,毫無尊嚴地伏在地面,突然轉過滿是塵土的臉看向了眼前的人:“餘曉峰。”

依舊是近似陳默的聲線。餘曉峰皺眉,大概附身的鬼還沒離開她。

拉琪揚着臉死死盯住他,聲音很輕:“還是應該叫你,殺人犯?”

餘曉峰愣了一下,低頭看見那雙漆黑的眼睛裏仿佛就要噴出來自地獄的火焰,她果然是被髒東西附身了,于是他面無表情地向她伸出雙手,直接扼住了她的呼吸通道。

“呃......”

聽着她奄奄一息的哀.吟,餘曉峰加大力道,很快她就要斷氣了。

不顧對方死死扼在脖頸的手,附身的鬼依舊怒視着他,用嘶啞的聲音惡狠狠地咒罵:“我要你償命,我要你償命,我要你償命......”

拉琪漂亮的臉漲得通紅,接着逐漸轉為灰白。

于是她屏住了呼吸,重重垂下腦袋。

餘曉峰終于松開手,謹慎地又伸出手指在她的鼻子底下探了探。一陣山風掠過指尖,有瞬間,他也沒把握人到底死沒死透。

這時,坡底傳來了幾聲模糊不清的嚎叫,餘曉峰立刻收了手,他小心翼翼探頭朝坡下看去,遠處黑黢黢的草叢裏似乎有幾個影子正在潛伏蠕動着,大概是這冬桂山裏饑腸辘辘的野獸。

巨大的月亮懸在半空,月光沿着陡坡一路被山中的暗影吞噬。

董事長總是誇他有腦子,心夠狠,做事幹淨利落,比那個不争氣的兒子強一百倍,他此刻依舊萬分贊同董事長的看法。

餘曉峰輕輕舒了口氣,起身整理衣褲,用力把已經沒有呼吸的拉琪踹了下去。

***

向下滾落的時候,她聽到了山道上車輛發動離開的聲音。

夜風卷着她加速下墜,讓她有了不顧一切的失重感,很危險,但很自由。

拉琪墜下山崖,消失了。

但陳默還在。又是扮鬼又是閉氣,她好不容易才從殺人犯的手中逃出來,她一定要活着走出冬桂山。

她一定要把餘曉峰送進監獄。

可土坡太陡,表面還布滿了堅硬的石塊和銳利的樹枝,她試圖伸手抓住什麽來減緩滾落的速度,卻根本什麽也抓不住。近乎絕望時,她突然聽見坡下方的不遠處傳來了窸窣的腳步聲。

應該是潛伏在山坡下接應她的保镖小武。

大約一個多小時之前,小武向她口袋裏高歌的手機上發送了一個代號“2”,那是他已經跟上待命的信號。

後來陳默聽見餘聲和助理說起她的那起事故,經過冷靜思索,便有了針對餘聲的弱點假扮鬼魂附身的計劃,打算借此套出事故背後的真相。

車輛駛進冬桂山裏,就快要到達當初的事發地點時,陳默側過身,偷偷在兜裏用手機發送出代號“1”,通知小武,準備行動。

其實她也不知道扮鬼試探的結果會怎樣,她只是抓住餘聲一家極度迷信怕鬼這件事做文章罷了。也許餘聲會大驚失色,把她趕下車,也許他會溫柔體貼地帶着她找大師驅邪......可她無論如何都沒料到,餘聲竟然什麽也沒做,任由他的助理狠心處理。

不過眼下她已經開始懷疑,餘聲只是桓榮地産的傀儡,可能對她的事故陰謀并不知情,藏在幕後的是他的助理餘曉峰,或許還有更大的人物。

今晚餘曉峰的殺心暴露得太明顯,也太過急切。

正想着,手腕被一塊鋒利的山石又刮了一下,她疼得失去重心,滾落的速度再次加快了些。就在她準備向可能藏在附近的小武求救時,兩雙手從黑暗中伸出,并用力兜住了她,同時帶着慣性朝下重重一沉。

山坡上,有人俯身攔腰抱住她,她有點抗拒地偏過頭,近在咫尺的,卻是高歌那張風塵仆仆,卻過分好看的臉。

他腳下穩穩踩着陡坡間的山石,身後站着的是小武,夜風在耳畔呼呼作響,二人臉上都帶着如釋重負的笑意,無比溫柔地看着她。

“好險,慣性太大,還有點真不好接。”小武甩甩手臂,活躍氣氛般又說了句,“不是說老板重的意思。”

陳默斜眼看了看高歌,他在很近很近的地方,從黑暗裏灼灼地看着她,眼中是再次相見的喜悅。

從他懷裏掙脫,陳默踩住腳下的石塊試圖站穩,結果身體又晃了一下,高歌立刻伸手拉住了她。

她不去看他,而是轉頭問小武:“他怎麽在這?”

“老板,高老師一直不放心你,還把我車在路上撞停了,說什麽也要加入。”小武有點怯怯地看了眼高歌,小聲對陳默說,“再說,我和他講話太費勁,別看他一聲不吭,做起事來卻不由分說,比你還強硬,我沒辦法啊老板。”

高歌在旁有些抱歉地朝小武笑笑,又笑着看向陳默。那笑容,倒是坦然得很。

陳默無奈,看了他一眼:“你不要命啦。”

他卻仗着黑暗的掩護,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了。

事已至此,陳默只得由他去。她抽開手,對小武說:“我剛才試探了一下,餘聲可能并不知情,一切都是他的助理餘曉峰謀劃的。”

小武點點頭:“那就和張司機的證詞對上了,雇他的人正是餘聲的助理。”

陳默突然想到了白天偷聽到餘曉峰和村民的對話,深知這個人并不簡單,便說:“接下來,重點調查餘曉峰這個人,看能不能查到更直接的證據。”

“好的老板。”

“山裏不宜久留,我們趕緊離開。”

小武指向山坡下的一處樹叢:“車就藏在下面的山道旁,那邊有條小路可以下去,就是不太好走,老板跟着我,高老師在後面保護。”

高歌點頭,很自然地又拉住了她。

他的手觸感依舊粗糙,但意外很暖,讓陳默的眼窩莫名有點熱。

本意是不想把他牽扯進這些危險和麻煩裏,可眼下他正緊緊握着她的手在黑暗裏朝前走。很明顯,這條路并不通往她所期待的地獄。

她的心不慌,只是有點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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