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滿眼春風百事非(上)
第七章 滿眼春風百事非(上)
漫漫長夜在焦急、惶恐和淩亂中消逝,到了天光大亮的時候,陸靜娴才一臉忐忑得由李世啓送回陸府。
“你......”陸靜娴側首看了一眼面上帶着淺淡笑意的李世啓,張了張口,在李世啓看過來的時候,她忽然又不知該說什麽。
李世啓的眼中帶着些許若有所思,側目注意到陸靜娴的欲言又止,他心思一轉,便猜到陸靜娴想要問什麽,對于才将自己托付給他的女子,此時的他還是極有耐心和憐惜的。
“不要擔心,一切都有我在。”李世啓輕聲安撫道。
陸靜娴沉默地點了點頭,而後又垂下頭,繼續往前走。此時此刻她心中很是雜亂,身上帶着乏力和難受,可是心頭的心緒更加複雜,她也想不到自己昨晚竟然會......
都是那一盤醉蝦!陸靜娴心頭氣惱,她雖然對李世啓是有好感,但是并不代表她會如此胡鬧!想着待會兒就要回到陸府,屆時,她該如何面對祖父和祖母?
兩人一前一後地往前走着,不過一會兒,便到了陸府門前。陸靜娴站在門口,躊躇着不敢進去,她低着頭,心裏頭亂糟糟的。
李世啓随着她一同站在朱紅的大門口,他擡起頭看向那威嚴的陸府二字,心裏頭有一股莫名的暢快感,眼中閃過一抹嘲諷的笑意,但是很快便收斂起來。
他低頭看向沉默不語的陸靜娴,而後小聲道:“靜娴,我們進府吧。”
李世啓此時此刻,很想看看待會兒那陸太傅面上的神情,不知平日裏素來講究規矩的陸老太傅待會兒要如何講規矩了?
陸靜娴知道自己不能逃避,事情發生了,總是要解決的。更何況,她一夜未歸,府中只怕是要亂成一團了,也不知祖父和祖母會如何擔心?
就在她擡腳往臺階上走的時候,陸府大門忽然打開。
“阿娴?”
聽到這一聲熟悉的聲音,陸靜娴整個人不由得一震。她擡起頭來,便看到陸老太傅和陸老夫人兩人從大門裏走出來。
不過短短一夜,陸老太傅兩人似乎便憔悴了許多,鬓邊的發絲悄無聲息地又花白了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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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眉宇間難掩疲乏的祖父和祖母,陸靜娴鼻頭一酸,眼圈微潮,她疾步上前,急急走到陸老夫人跟前的時候,又遲疑了一會兒,才低低地喊了一句:“祖父,祖母,阿娴回來了。”
陸老夫人見到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的孫女,焦灼的內心陡然一松,她伸手拉過陸靜娴的手,感覺手中微微涼的溫度,心疼地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陸老夫人沒有注意到身邊的陸老太傅嚴肅而震驚的神情。
陸老太傅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不遠處的青年身上。
李世啓的臉上帶着淺淺的笑,但這一抹笑并未到達眼底,他擡眼看向陸老太傅,在人回過神之前,便走了過去。
“陸老大人,打擾了。我和靜娴之間的事,想和您談一談。”
陸老太傅正要出口的話,在看到李世啓眼中的淡漠時,便都咽了下去。
這時候,陸老夫人已然察覺到自己丈夫的不對勁,她擡首看了一眼,見到那張略微冷淡的清俊面容時,不由得一愣。
她是見過當今聖上的,也知道近年來,皇上與自家老爺之間的矛盾。故而想不到人竟然會突然出現在這兒,而聽着剛剛這話,似乎和陸靜娴有什麽牽扯。
陸老夫人若有所思,但并未上前行禮,她看得出來李世啓并不希望在此刻被喊破身份。
陸靜娴察覺到拉着自己的手的祖母不對勁的态度,她擡眼看了過去,見到祖父和祖母兩人的目光都落在李世啓身上,她垂下眼眸,心中忐忑,略微難為情地道:“祖父,祖母,這位李公子,他是、是送孫女……”
陸靜娴吞吞吐吐了半天,半晌卻是沒有将話說出口。
陸老太傅看了一眼陸靜娴,他沒有開口質問,溫聲道:“阿娴,你也累了,先進去歇息。”
“夫人,帶阿娴回房。”陸老太傅不待陸靜娴回複,便神情淡淡地吩咐着。
陸靜娴微微一愣,她定定看着祖父,卻見平日裏總是和藹可親的祖父此時此刻面上一片冷肅,眼中帶着少有的冷漠。
陸老夫人知道這一對君臣是需要好好談一談的,她扯了扯陸靜娴,小聲道:“阿娴,我們先進去,其他的事,你祖父會處理好的。”
陸靜娴聽到陸老夫人的話,她沒有随着人離開,而是擔心地看了看陸老太傅,又看了看那淺笑不語的李世啓。
“走吧。”陸老夫人牽着陸靜娴的手往府中走去。
而李世啓對着陸靜娴微微颔首,似在安撫略微不安的陸靜娴。陸靜娴此時已然察覺出些許不大對勁了,李世啓的表現并不像是一般富家子見到朝廷重臣的反應,倒是頗有幾分上位者見下臣的倨傲。
只是,陸老太傅發了話,平日裏陸靜娴是會胡鬧,但在這個時候也不敢違逆自家祖父的話,便就只能随着陸老夫人先行入府。
陸老太傅在陸靜娴和陸老夫人入了府門之後,他才緩步上前,對着李世啓躬身一禮,道:“李公子,請。”
李世啓唇邊勾起一抹弧度,而後同陸老太傅一前一後入了府。
及至到了書房,陸老太傅整了整衣裳,對着李世啓躬身一禮,恭恭敬敬地道:“臣,見過皇上。”
李世啓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他慢慢喝了一口,而後才随口道:“老師,不必這麽多禮。”
他揮了揮手,接着道:“坐着吧。”
“老師,你我今日,不是君臣,”李世啓輕笑一聲,看着陸老太傅沉默的樣子,他的眼中透出一抹意味深長,幽幽地道,“今日,咱們就談一談靜娴吧。”
陸老太傅聞言,心頭一沉,他稍稍低頭,沉聲道:“皇上,臣的孫女年紀尚幼,行事略有失當,冒犯了皇上,還請皇上不要放在心上,莫要同她一般見識。
李世啓好整以暇地看着陸老太傅,他的手指摩挲着茶杯,輕輕地道:“靜娴是個好姑娘,天真活潑,朕很是歡喜,更何況......”
“拾向砑羅方帕裏,鴛鴦一對正當中。”他仿佛是随口說了這麽一句,可是這話裏蘊含的意思卻是令陸老太傅心頭一跳。
陸老太傅擡起頭,對上李世啓那略微冷漠的雙眸,他臉上的神情變得凝重,沉默少許,才小聲地道:“皇上說笑了。”
李世啓呵的一聲,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師,您是知道朕的性子的。”
“何曾會在這種事上說笑,”他瞥了一眼臉色難看的陸老太傅,眼中透出一抹痛快之色,“老師,恭喜您,陸府要出一位妃嫔了。”
陸老太傅抿緊雙唇,眼中的難堪之色難以掩飾,他稍稍垂眸,将心頭紛亂的思緒壓下,艱澀地道:“皇上。”
簡單的兩個字吐出口,接下來的話卻是怎麽都說不下去了。
事已至此,他又能說什麽了。
看着陸老太傅左右為難的模樣,李世啓坐在椅子上,将桌邊的茶杯慢慢斟滿,他唇角含笑,眼角餘光掃過。屋子裏一片寂靜,李世啓端起手中的茶杯,他的眼中帶着一絲難以言喻的痛快,将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目光越過杯沿,涼涼地落在陸老太傅蒼老的面容上。
李世啓并未留給陸老太傅太多沉思的時間,他将手邊的茶水一飲而盡,而後放下茶杯,沉聲道:“老師,您放心,靜娴入了宮,朕自然不會苛刻她。元妃得了個妃位,她總會有個嫔位的。”
他的話語裏帶着些許譏諷,尤其在提到‘元妃’二字的時候,那淺淡的聲音裏自然而然地透出一抹戾氣。
陸老太傅的身子微微顫抖,他自是知道李世啓口中的元妃是誰,那是個妖妃哪!
為着這麽一個妖妃,李世啓同他們幾個老臣起了不少次沖突了,若不是他手中握着先帝落下的谕旨,只怕元妃早就成了元後了。
陸老太傅苦笑了一下,輕聲道:“皇上,靜娴不過是一介小姑娘,何必将她拖了進去......”
“阿元,也不過是一個小娘子,你們又何必為難她呢?”李世啓不知是被陸老太傅話語裏的哪個詞激怒了,他面上的神情很是暴戾,低吼道,“你也知道的,她身子不好,便就是給了她一個元後的位置又如何?你們又何苦這般、這般欺人太甚!”
“可是,皇上,皇後的位置,縱然不是賢德兼備,至少也要身家清白,她那般......”陸老太傅是個得體人,些許污言穢語自然是出不了口,他稍稍一頓,嘆聲道,“那般不堪的身世,着實是不配為後。”
“呵,身世......”李世啓嘲諷地一笑,而後冷聲道,“出生在何種人家,也不是阿元可以做主的,同她又有何關系!”
“到底是你們,愚人愚見!”李世啓陡然站了起來,手邊的茶杯驟然被衣袖帶了下去,‘砰’的一聲落在地上,碎裂開來的瓷片濺了起來。
李世啓冷眼看着現下沉默不語的陸老太傅,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壓着心頭翻湧的怒氣道:“朕今日來,并不是同老師商量靜娴的婚事,只是來告知一聲。”
陸老太傅良久沒有說話,他額上覆蓋一層細密的冷汗,令他看起來狼狽而憔悴,他的手微微縮緊,心頭浮現的是孫女那心心念念的模樣,他不知道李世啓是如何與自家孫女搭上線的,但卻知道李世啓對于自家孫女絕不是真心相待,但到了如今這個地步,木已成舟,他又能如何作為?
終究是他們這老一輩人的舊事兒累及了這些小兒女。陸老太傅苦笑一下,他躬身一禮,道:“老朽這孫女蒙皇上青睐,是她的福氣,臣代她叩謝皇恩。”
望着已然垂首的陸老太傅,李世啓神情淡淡,隐隐有一絲惆悵掠過眼底,但很快便消失無蹤。他随性起身,對着陸老太傅,道:“既如此,擇吉日,送人入宮吧。”
言罷,李世啓眉頭一挑,話語散落在安靜的屋子裏,不等陸老太傅回複,便起身自行離開。
陸老太傅并未阻攔,沉默地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任由李世啓離開。他看着李世啓離開的背影,剛剛話語裏的絲絲縷縷的嘲諷,讓他心頭越發沉重,那一句“擇吉日入宮”,對于尋常人來說,是一種榮耀,但對于他們清貴的陸家而言,卻是一種屈辱。
入宮為妃,那一座皇城深宮,葬送了多少姑娘家的青蔥和天真,更何況,他與皇上之間的矛盾,早就是針尖麥芒,無法避開。李世啓對于陸靜娴哪裏談得上真心,他那一顆心本就是都給了那一位元妃。
卻不知,今後,阿娴該是如何自苦?陸老太傅這般想着,便覺得口中發澀,心頭湧上層層愁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