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05
就好像在做着一場很長很長沒有盡頭的噩夢一樣，夢中的自己一直在不斷不斷地奔跑着，好似後面有着很可怕的東西在追趕着他。
一期一振覺得很疲憊，有時候累的想要一個沒有任何意識的長眠都做不到，因為當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就有着一股可怕粘稠的聲音在他的耳邊低語着——
不行，你可不能死……
要永遠地為我戰鬥下去。
本就被分解開來的軀體被一股強勢的力量重新揉捏在了一塊兒，那個可怕的咒靈不會像是對待拼圖般那麽細心将他一塊一塊言縫絲合地拼接回去，而是像是對待黏土般将他破碎的身子重新柔和在一塊，被如此粗魯對待着的一期一振只覺得渾身泛疼。
原本還能掙紮地想過要自我了斷，但到後面因為重塑身體的劇痛非常人能忍，知曉自己永遠沒法死亡的一期一振只能麻木的選擇以這樣醜陋肮髒的模樣在污穢黑暗的池水中感受着沒有盡頭的時間的折磨。
腦中弟弟們陽光的笑臉逐漸被一張張陌生醜陋哭泣流淚的臉給代替。
……一期尼，我們好痛。
為什麽那麽晚才來找我們？
我們究竟什麽時候才能解脫。
不要！不要再傷害我的家人們了！
心中的高牆在崩塌，肮髒的血污蒙蔽清明的雙眼，以至于被黑暗全部吞沒。
麻木不仁的一期一振已經沒有任何想要去抵抗的想法了。
除了疼痛，一期一振再也感受不到別的了，他由衷地希望有人能幫他結束掉這一切。
到底多久了不知道，一直生活在黑暗中的一期一振對時間不再敏感，然而感覺過了像是好幾個世紀那般的久遠，才有着一簇火光沖破了黑暗的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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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所感知的疼痛漸漸減緩了很多，而在最後，所有痛苦的折磨全部都停下了。
終于要結束了嗎……
原以為能安詳地離開了，可到後面，一期一振的意識又回來了，沒來得及細想，一期一振只感到絕望，又要來了嗎？又要進行着可怕的輪回了嗎？
然而這次不一樣，這次注入進來的力量……很溫暖。
不似冰冷粘膩的肮髒池水，是如被陽光青睐的金色海洋一樣，一期一振的身子在其中遨游着，身體意識能被他自由的支配，渾身暖洋洋的，仿佛回到了母親的懷抱之中。
這股令他感到無比舒服的靈力突然停住了，一期一振下意識地想要汲取更多。
然後，面前的場景瞬間變幻，一期一振令他熟悉的本丸的走廊上。
面對着他的是一個處在震驚情緒中，戴着蝴蝶發飾的黑發女孩。
“是你……拯救了我嗎？”
一期一振下意識地問道，然後他才意識到不對，看着自己的雙手，他又變回付喪神。
這是……拯救嗎？
為什麽還要喚醒他呢，讓他就這樣死去才是真正的救贖吧。
面前的青年有着一頭柔軟的如大海般溫柔的藍青色直發，柔和地貼在耳邊，他身穿彰顯出貴族般獨特氣質的黑色軍裝。但此時臉上那頹靡不開的神色令他整個人身上的靈氣大打折扣。
此時他正陷入着一種天人交戰般痛苦的情緒當中，似乎想起了什麽不好的回憶，幻肢隐隐作痛，臉色蒼白地冒出了冷汗。
“你還好嗎？”
萊伊此刻無心去欣賞對方的顏值了，從空間裏拿出了條幹淨的手帕雙手捧上，“要擦擦嗎？”
女孩的年齡很小，小手捧着手帕遞到他面前的乖巧的模樣讓一期一振聯想到了他的弟弟們，一期一振原本陰郁的眸子瞬間柔軟了許多。
就算遭受了很多傷害，但一期一振本質上是個會去主動照顧小孩的溫柔大家長的角色，面對孩子們的好意，他向來是耐心感動地全盤接受。
“謝謝。”
一期一振接過手帕，手帕上還繡着他很熟悉的一種花的印記，“是紫藤花啊。”
笑了呢……萊伊被對方那一閃即過的微笑晃了晃神。
“為什麽要救我？”
回歸了正題，一期一振的眼睛充滿着迷茫，“就這麽讓我死掉不好嗎？我已經不想……再戰鬥下去了。”
萊伊歪了歪頭，仰視着他，“因為受你夥伴之托我才來做這些事的，他很想你們，至少在見完他之後，再去想以後的事情吧。”
“夥伴？”
一期一振愣了愣。
“啊，他來了。”
萊伊用手指指了指一期一振的身後。
啪嗒一聲——
鶴丸國永手中的東西全都掉在了地上，他震驚地看着面前的藍色青年，“一、一期？！！”
一期一振也回過頭凝視着他，同意也震驚了，“鶴丸！”
“真、真的是你！！！”
鶴丸國永快速地跑上前來，雙手捧着一期一振的臉，是他記憶中熟悉的那張臉，他用力地扯了扯一期一振的臉皮，“痛嗎？我不會是在做夢吧！”
“……你就不能扯你自己的臉嗎？”
面前的鶴丸國永也是一期一振熟悉的感覺，但冥冥之中他又覺得對方好像有什麽不太一樣了，一期一振看向他身後的小女孩，“是這個孩子……把我喚醒的。”
“不不，我只想過要把你的本體修複好再由別的審神者來……”
萊伊擺了擺手，有點無奈道：“你是自己突然就跑了出來了啊。”
“所以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鶴丸國永仍未從他的夥伴突然詐屍這一震驚的事實緩過神來，他急于求助地望向萊伊想要尋求一個答案。
對此，萊伊只能耐心地給鶴丸國永解釋了一下剛剛用禦靈術将斷裂的刀劍修複好這一事，“……因為之前從未試過，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所以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我也不能對你做出這麽大的承諾。”
在沒有事先告知對方的情況下，就擅自做主了，這事萊伊得向鶴丸國永道歉。
“對不起……”
萊伊對他道歉道：“不是有意瞞你的，所以，求求你別哭了。”
“我沒有怪你。”
關于刀劍付喪神還有救這一驚喜的事實已經足夠讓鶴丸國永兩眼淚汪汪的了，“不，應該是我，給你添麻煩了，不管怎麽樣……”
鶴丸國永激動地将萊伊抱入懷中，“謝謝，謝謝你！”
這身衣服也是報廢了……
感受肩膀處如被大雨浸濕般的感覺，萊伊伸出小手，拍了拍鶴丸國永的後背，讓他哭的更順暢一點，“好了，好了，寶寶，不哭不哭。”
一個小孩像個老媽媽樣安慰着個嚎啕大哭的大人——這一畫面讓一期一振陷入詭異的沉默當中，連帶着他望向鶴丸國永的眼神都充滿着複雜的神色。
鶴丸，你在對一個孩子幹什麽啊？！
能看出來一期一振目前的心境還未從之前被詛咒的餘裕中恢複過來，萊伊偷瞄着心神不寧的一期一振，小聲地在鶴丸國永的耳邊對他說道——
“你要不要先和一期一振單獨說會兒話，我感覺目前也就你的話他能聽進去。”
鶴丸國永明白地點了點頭，一臉鄭重，“交給我吧！”
“啊，不能吃了。”
鶴丸國永看着掉在地面上的飯團，哀嚎地抱着腦袋。
萊伊看到了飯團裏還有夾生的米粒，一臉無語，“……你真的會做飯嗎？”
“我對做飯比較苦手，畢竟之前都有小光在的，完全不需要我來。”
……何止是苦手啊。
想起了鶴丸國永以前一時興起，跑出廚房裏弄出的一大鍋黑暗料理。
一期一振的額間落下了一滴冷汗。
當時那些食物都給浪費掉了，從此，廚房被掌勺人燭臺切光忠下了禁止鶴丸國永和狗入內的明令。
“對了，我想起來一期你好像也會做飯。”
鶴丸國永腦袋上挂上了一個電燈泡，他滿眼希冀地望向一期一振，“我們一起再去廚房給我們的大恩人做些好吃的吧，好嗎？一期。”
一期一振很想說自己來就好了，讓鶴丸國永幫忙打下手，只會把做飯的時間無限延長。
但後來一期一振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鶴丸國永可能是有些話想要單獨和他講，一期一振也就應了下來。
目送鶴丸國永和一期一振一起離開之後，萊伊這才松了口氣，而這時，繼國緣一突然又推開了門，他的臉色平靜如水，一點都不像是連續兩天都呆在室內一直工作的男人。
萊伊愣了愣，“緣一，你都弄好了？”
在萊伊對繼國緣一的理解裏，他是只要答應了的事一定會努力地去做完的人，萊伊絲毫不懷疑在這兩天裏，他估計就沒有出過這扇門了。
繼國緣一點了點頭，“都拼好了。”
……好、好強！這人的肝真的沒事嗎？！
“剛剛我從裏面拿了其中一盒刀劍。”
“我知道。”
繼國緣一的表情沒什麽變化，“裝着刀劍盒子的數量少了一個。”
那麽多還擺放的那麽亂，你到底是怎麽看出來的？！
“剛剛我聽到外面有一個陌生的聲音。”
繼國緣一推測着，“是萊伊你治好了刀劍嗎？用靈力。裏面的刀劍付喪神其實還有救？”
萊伊忍不住捂臉，“你這樣會讓我感覺自己在你面前好似沒有秘密了那樣。”
繼國緣一愣了愣，“抱歉，我并無意打探……”
“不不不我沒有在責怪你的意思。”
萊伊連忙擺了擺手，“我只是在感嘆着緣一真的是個強大的人呢，正如你所想的那樣——”
“我有能讓刀劍付喪神重新活過來的辦法了，鶴丸也不用孤單一人了！”
萊伊開心的笑臉清晰地倒映在繼國緣一的眼中，平常性子跟他一般冷靜淡然的女孩此時十分的激動興奮，“這都是多虧了你啊，緣一！要不是因為你把刀劍們的殘骸都歸類拼湊好，我斷是沒法去很好地施展自己的術式的，謝謝你，緣一！”
“我只是做了自己能做的事而已。”
這聲感謝，繼國緣一覺得應該是由他來說，“反倒是你，辛苦了，祓除了那麽強大的詛咒，你的身體還好嗎？”
這兩天裏，繼國緣一能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身子要比以往虛弱的多，恐怕是因為提供給他式神靈力的主人的關系，他能肯定，萊伊并不單單只是昏迷了兩天那樣而已，那種肉/體超生長的能力必将付出很大的代價。
可是明明對方虛弱至此，卻還是能不間斷地供給給繼國緣一維持住他身形的靈力，這也讓繼國緣一不得不贊嘆對方總是去挑戰自身極限的超強韌性。
但欣賞歸欣賞，繼國緣一也不會由得她就這麽胡來。
“放心吧，我沒事的。”
萊伊對他wink了一下，“你應該多信任我一下。”
“我一直都相信你。”
繼國緣一認真地答道。
算了，說了也不會聽的。
繼國緣一能看的出表面上好說話的女孩實際上一旦決定的事就容不得別人再插手了。
只能他自己以後多幫忙注意一下了。
至于這個以後……會延續到多長的時間呢。
“擊敗鬼舞辻無慘，單槍匹馬地和衆多特級咒靈戰鬥，成功祓除本丸的詛咒，讓刀劍死而複生——”
一期一振震驚地看向鶴丸國永，“這些全是她做的？！”
“無慘那事，殺了他的人準确來說是緣一，但緣一是萊伊締結契約的強大式神，這大概也能說成是萊伊的功勞吧。”
聽着一期一振細數的這些，鶴丸國永也有點吃驚，原來萊伊已經做到了這麽多他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真的是……欠她太多了呢。”
一期一振的第一反應是怎麽可能！
“她明明看着只是個孩子……話說，她是人類嗎？”
除了刀劍幻化成的付喪神之外，有那麽一個名叫高天原的地方，那裏居住着的都是法力深厚的神明，神明看上去的模樣與人類無異，但他們的壽命大多都是親眼見證了好幾個人類時代變幻的高齡人士，就算是其中化形成小孩模樣的神明，也已經活過了人類望而卻步的高度了。
所以一期一振才會這麽問，這些事情絕無可能是一個7歲的人類小女孩能做到的事情。
“其實我也很疑惑，但萊伊說她自己是人類，雖然在我和她相遇的時候她就是一人在外生活的，關于過去的事情，她沒怎麽說，我也不打算問。”
鶴丸國永雙手撐着後腦勺，望着天花板出神，回想到了那段和萊伊一起的旅行，哪怕時間短暫，路過的風景卻令他記憶猶新，想着想着，鶴丸國永情不自禁地就笑了起來。
“嘛，不管她是誰，萊伊就是萊伊，在我心裏，她和主公的存在一樣，無人可以取代。”
“鶴丸……”
一期一振并沒有真正地和萊伊相處過，只能憑借着對方做的事情來判斷對方确實是個不錯的人。
但也如同萊伊之前預料的那樣，在知曉對方同樣是集靈力與咒力一體的咒術師之後，一期一振生理性地出現了難以言喻的惡心之感，并非是讨厭她，而是那個傷害了整座本丸的男人實在過于印象深刻，導致和他有那麽點相像地方的人都會被無端地受牽連進來，這并非是一期一振能控制的住的。
那段對刀劍來說殘忍無比的噩夢仍舊痛徹心扉，哪怕不能将個體的行為上升到整體，但對于有着同屬性咒力的人群，一期一振實在無法真正地他們敞開心扉。
“她是咒術師啊，雖然我知道不能一概而論，但咒力，不似靈力，它是人陰暗面的産物，咒力越強的人，就算平常待人多麽的溫和良善，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她也一定會有我們所不知道的屬于‘惡’的一面。”
一期一振想着從不同的切入點告知鶴丸國永，萊伊和他們并不适合相處在一起——這一事實。
“我知道啊。”
鶴丸國永理所當然地說道：“人都是帶有兩面性的，哪怕是神明也不例外，大家都是被感情支配的産物啊。”
一期一振，“……”
這讓他不知道該怎麽接下話了，話說原來熱愛惡作劇讓大家尤為頭疼的鶴丸國永如今竟然也能說出這般通透的話來了，真是活久了，什麽奇怪的事都能見到了。
“萊伊‘惡’的一面我也有見過呀。”
回想起萊伊化成鬼姬時對待咒靈惡人般的臉孔，鶴丸國永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真的很可愛呢！”
一期一振，“？？？”
他的夥伴是不是有點不太對勁？
“鶴丸你……”
一期一振艱難地提醒道：“她只是個孩子。”
“我知道啊。”
對方又是那種理所當然的‘你在說什麽廢話？’的樣子，一期一振忍住了想揪着對方的領子大聲質問着他——你知道？你真的知道嗎？！你知不道你剛剛像個變态一樣對着個小孩發花癡的模樣讓我想拔刀制裁你！！
“萊伊有秘密，我知道的。她也有所謂的惡，我也看到的，一期，我能明白你心中的顧慮，但我，想要去相信她。”
鶴丸國永說道：“一開始見到她的時候，我也是因為心中的偏見對她做出了很糟糕的事情……現在想想，真是恨不得想去痛扁一頓當時那個欺負着無辜的孩子不可理喻的自己，現在她能不計前嫌地一直幫助着我，所以我也——”
糟糕的事？欺負她？
一期一振想歪了，即使對萊伊有所忌憚，但他也無法任由自己的夥伴繼續錯下去了。
“我想要一直保護她！”
“你給我離她遠點！”
兩道聲音不約而同地響起。
因為話音過于重合了，雙方都沒聽清對方所說的話，鶴丸國永疑惑道：“一期，你剛剛要說什麽嗎？”
“……不，沒什麽。”
一期一振捂着臉，不管是不是自己誤會了，有着顆老媽子一樣操碎了心的一期一振根本沒法撒手不管，“現在本丸裏有很多地方需要打理的，你去修繕那些破舊的地方吧，這個女孩就暫且交給我來照顧了。”
這下，輪到鶴丸國永用着狐疑的目光注視着明顯藏着事的一期一振，“……一期，你不會是想趁我不在的時候對她——”
“沒有！”
一期一振冷漠地回應，“我不可能會是對小孩惡語相向欺負着她的糟糕大人。”
鶴丸.對萊伊惡語相向過.想欺負過她.糟糕的大人.鶴丸：我嚴重懷疑你是在內涵我！
“廚房沒有你的事了。”
換下出陣服，穿回本丸裏的常服的一期一振對鶴丸國永做出趕人的手勢，“你出去吧。”
鶴丸國永看了看一期一振身上的常服，懷念道：“似乎好久沒有看到你這副模樣了……我還以為你不想活了呢，現在看到你願意繼續以人類的形态停留在這，我很開心呢，一期。”
一期一振滿是滄桑的心被鶴丸國永這雨後陽光般的微笑給觸動到了，在場因為詛咒心境變化巨大的不只有他一個人，鶴丸國永也是經歷了一期一振很多想象不到的痛苦才能再次站到他的面前的。
一期一振不知覺地露出個溫柔的微笑，但說出來的話卻是像刀子般往鶴丸國永的膝蓋上刺。
“是啊，想到你以前對我弟弟們做的那些惡作劇——
打亂藥研整理好的藥材、搞哭過退、騙前田吃下口味怪異的糖、用着亂的口紅四處畫畫等等等等，你叫我怎麽放心地下讓你一個人去照顧小孩呢？”
鶴丸國永冷汗流下，“多久的事了，你怎麽還記得那麽清楚，而且事後我明明都有好好地給他們道過歉，所以拜托啦……千萬千萬不要在萊伊面前提起這些事情啊！”
他還想在人家面前當個成熟可靠能被他依賴着的大哥哥呢。
說完，鶴丸國永的姿态要多卑微有多卑微，就差整個人給一期一振跪下了。
“不會說的。”
“求求你讓我做什麽我都……唉！你不會說啊！”
鶴丸國永驚喜道。
“看在你這麽努力地為本丸做的這些事的份上……”
一期一振臉色柔和道：“一直忘了說了，這些時間，辛苦你了，鶴丸。”
“一期……”
鶴丸國永被一期一振溫柔的話語給刺激地飙出眼淚，他激動的抱上去，“一期！不辛苦！一點都不辛苦！能夠再見到你，真的是太好了！”
“等等！眼淚鼻涕不要黏在我的衣服上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