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你還知不知道,自己是個姑娘家?我蒲家的臉,都被你給丢盡了!”蒲老爺痛心疾首,別過頭去,終不忍再看這女兒一眼。
蒲希冉在北平時,其實已聽了不少風言風語。
如今再看戲劇報上的報道,還是不免被驚着了。
有些不堪入目的描寫,讓圍觀路人想入非非,卻讓她這個當事人面紅耳赤。
“一派胡言!”蒲希冉将報紙撕碎,大力扣下,重新扔到地上,仿佛碰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才替自己申辯道:“父親,我的确與三哥在客棧過夜,可什麽都沒做。三哥愛重女兒,所以女兒到現在還是完璧之身。”
蒲老爺瞪圓了眼睛,細長明眸此刻幾乎噴火,恨不能當場執行家法:
“你還敢說!你還知不知道自己是名門閨秀?”
“是呀。勾着你在郊外旅館過夜,不顧你作為姑娘家的名節,還談什麽愛重?”一直從旁隔岸觀火的姨娘,見狀,也不忘拱火道:
“傅家三郎若果真如你所說,又怎會故意毀你清白,讓你被人戳脊梁骨。他倒是跑了,一拍屁股走人,到了香江避禍。留你一個人面對衆口铄金,他可有擔心、心疼過?”
“他——我——”蒲希冉想替三哥分辯兩句,說他沒去香江。
可此時的他在哪兒呢?她也并不知曉。
原還直起上身,繃緊了脊背,這會兒又軟趴趴地,重新跪坐了下去,沒替自己分辨,可不願讓人誤解傅雲亭。
哪怕,他将來并不會成為蒲家的女婿。
“這事當真與三哥無關,是我不舍得他走,想将自己給他,才同他在客棧磨蹭到了天明。但我相信,他一定不會坐視不管,會跟報社交涉,還我清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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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句“自願”還未說出口,父親已經從太師椅上起身,被她氣得渾身哆嗦。
擡起頭,便是一巴掌落下,将她打得頭顱一歪,嘴角流出鮮血來。
“你這不知廉恥的東西,對得起九泉之下的娘親嗎。”
“來兩個嬷嬷,替老爺驗明正身。若非完璧,徑直給我亂棍打出,免得她壞了蒲家的名聲。”姨娘霍然起身,将老爺小心扶了回來,吩咐了下去:
“即便是,也給我跪在祠堂裏好好反省!直到想通了,答應老爺從此不見傅雲亭,再來請安。”
姨娘說罷,已起身跟着老爺一并走了出去。
任由蒲希冉在身後一聲一聲叫着“爹爹”,全然當做沒聽見,兩腮不由控制地、重新滾落下淚來,用帕子掖了又掖。
待人都走光了以後,被叫去驗明正身的婆子,正在屋檐下,聽蒲家庶出三小姐低聲吩咐:
“嬷嬷不必手下留情,直接在驗明正身時,将她的□□給捅破了。回頭就說她已跟傅三爺做了那事,讓她百口莫辯。我娘說,回頭,定不會少了你的好處。”
祠堂的大門緊緊關閉,蒲希冉很快陷入黑暗中。周遭寂靜,讓她甚至一度産生了幻聽。
事發至今,也就是在此時,孤立無援,知道了傅雲亭的不可靠。
身後傳來“吱呀”一聲,便見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進來,蒲希冉立即汗毛直立。
她對這兩個婆子沒什麽記憶,可模糊的印象裏,姨娘進門時,就是從娘家帶了這兩個陪嫁婆子過來。
“二小姐,老奴來給您驗明正身,您配合些,不然我們下手沒輕沒重的,可別傷了您。”婆子上前一步,便按住了她的肩頭。
蒲希冉瞬間被恐懼淋滿頭,原本是跪在軟墊上,倏地起身,怎奈沒有做慣了苦役的婆子力氣大。
很快,她被按倒在那兒,被迫分開了雙腿,身上洋裙被扯開。
蒲希冉拼命掙紮,呼救聲無人回應,哭喊都被悶在了喉嚨裏。
她向後爬了兩步,直到脊背抵住牆,撞得香案震動,供果滾落,香灰撲簌簌從頭頂澆下,黏在發絲上。
她強迫自己冷靜,恍然間,想起了這幾個有頭有臉的仆婦身世。
緩緩開口:“為個老妪沖鋒陷陣,值得麽?但凡你們幾個,今兒不弄死我。我只要還有一口氣,我就弄死你們弟弟、兒子,讓你家斷子絕孫!”
打蛇打七寸,她知道怎樣最管用。
對待這種鬥大字不識一個的野蠻婦人,威脅她們的男性親屬,比直接恐吓她本人,更有震懾力。
果然,婆子手臂滞了滞,大腦短暫空白、思索反應的空蕩,蒲希冉抓起跌落在手邊的香爐,使出渾身的力氣,砸了過去。
但見婆子額頭上的血,蜿蜒而下,翻了個白眼,雙腿一軟,直挺挺向後倒去。
不知是否還有呼吸。
蒲希冉敲山震虎,擒賊先擒王,其他人早吓得作鳥獸散,奔逃。
緊繃的神經松弛下來,她卻依舊不敢放開那防身的武器,只恨兄長從前練功的時候,自己沒跟着學兩招。
直到一聲粗粝尖銳的叫聲“殺人啦!二小姐殺人啦——”劃破夜空,蒲希冉方扔掉香爐,從地上爬起來,理了理身上的衣裳。
意識漸漸回籠,她只覺很疼很疼,撕裂般的痛楚彌漫全身。
邁過門檻兒時,連腿都在抖,幾乎站立不住。
扶着牆壁,面如土色,一瘸一拐地,走出了祠堂。
沒有浴火重生,也是脫胎換骨。
但這場淩遲,卻遠遠沒有結束。
蒲希冉被帶到了父親的書房,腳底發軟,跪在父親面前,擡頭看着庭前雕梁畫棟,莫名有幾分不真實感。
“反了!你們都反了!婆子去給你驗明正身,你竟還敢殺人!你在滬上念書,都學了些什麽。”蒲老爺氣得青筋暴起,消瘦的面頰上,因呼吸急促,而兩腮凹陷,不斷起伏着。
“老爺息怒。我願意相信冉冉,只恐外人議論,說她是因為心裏有鬼,才不肯讓婆子驗明正身。不若我親自驗,也好還她清白。”姨娘說話間,便要起身。
“旁人議論,都是尋常二三事,難堵悠悠之口。可我從不在意外人說什麽。若家中有人議論,就是姨娘治家無方,不如放權,給我那幾個嫂子。”蒲希冉挑撥完,對父親還抱着最後一絲希望,指望她主持公道:
“姨娘安的什麽心,我不想妄加揣測。但再驗幾次,只怕是完璧之身,也要失了清白。”
只是她錯了,父親,永遠不會像母親那樣愛孩子。
女人哪怕被迫生下□□犯的孩子,都會出于責任感,愛自己的親生骨肉。
男人愛重孩子,則取決于是否重視這個女人。
“你個逆子,肆意打殺下人不說,還敢攀污長輩。”蒲老爺失手摔碎一只杯子,不解恨,直接吩咐了下去:
“看來今天不給你點顏色瞧瞧,是不行了。”
姨娘攀污自己,父親不說。
她自證清白,父親便護起妻來。
蒲希冉算是看透了娘家人,只覺可笑,笑自己天真單純,竟還對親情抱有幻想。
“老爺,算了,估計傳言沒錯,冉冉是沒了清白,咱們給她留有最後一絲顏面,也別步步緊逼了。到底是個女兒家,好面兒,若是逼得狠了,她回頭以死換取牌坊,悔之晚矣。”姨娘竭力彰顯深明大義一面,仿佛句句肺腑:
“冉冉書讀了多少暫且不說,倒是被外面那些人拐帶壞了。依我看,不若早早嫁人。”
蒲希冉冷眼旁觀,輕嗤一聲,倒是想看看,狗嘴裏,能吐出什麽象牙來。
蒲老爺難得冷靜下來,聽妻子把話說完。就見姨娘清了清嗓子,慈愛笑笑,說:
“老爺,不知你還記不記得,巡捕房新上任的探長,雖然他有妻子,但年齡也不小了。可以先過去做姨太太,等那老妪死了,咱們冉冉就能做續弦。”
那位探長,蒲希冉自然是知道的。不光比她爹年齡還大,且品行敗壞,從不為民除害,一直做達官貴人的狗腿。
“這……”蒲老爺遲疑片刻,捋了捋胡須,猶豫之際,架不住枕邊風不分白天晝夜的吹。
“老爺,現在是民國,雖說婚姻大事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也得聽聽兒女自己的意見。既然冉冉不介意給人做妾,那想必給誰做妾都是行的。”姨娘頓了一頓,泛起雞皮的老手,搭在老爺肩頭,細細摩挲。
繼續語重心長地說:“而且,那探長雖無實權,可也算個地頭蛇,結交的人脈頗廣。朝中有人好辦事,要是借着冉冉的光,在魚龍混雜的天津衛,往後背後大樹好乘涼,也算冉冉為這個家族的貢獻。”
和親公主都能為國捐軀,商賈女子也得身不由己,為家族的榮辱獻身。
蒲老爺被姨娘哄得暈暈乎乎,點了這個頭:“若是能将功補過,也算你的造化。”
蒲希冉騰地一聲,站起身來,逼視着父親,從此恩斷義絕:
“爹,你為了自己家族興衰榮辱,不惜犧牲女兒的幸福。你怎配為人父?”
嫔妃願意為了母族的榮耀是嫔妃想不開,她要将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做任何人的傀儡!
“放肆。天底下竟有你這樣做子女的,目無尊長,看來老爺今兒不動用家法,是不行了。”姨娘說完,也不等蒲老爺點頭,直接吩咐了下去:
“來人,拿龍頭拐杖來,上家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