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沒有特別去選黃道吉日,沒有長輩操持,彼此都不是特別迷信的人。
沈林軒尊重她的意願,僅在沈宅擺了兩桌,但不請自來的人太多,還是大大超出了預期。不過好在戲班人多,倒也招待得過來。
蒲修臻原本可以擺娘舅的款兒,但他一直站在門口張羅,比沈宅最忙碌的管家還要操勞。
肉眼可見的憔悴,卻依舊難掩眼角眉梢的笑意。
堂內,是小妹一身赤色嫁衣,紅衣配美人,更襯得面如凝脂,眼如點漆。
舍棄了紅蓋頭,而執一把團扇,同他拜過天地後,便是喝交杯酒。
蒲修臻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妹夫眼睛裏,有淚光盈盈。
他想,一定是看錯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且成個親,不至于。
他們唱戲的,都是先練眼神,看誰都顯深情。
一旁一身墨色旗袍的夫人,顧愉始終站在他旁邊,夫唱婦随,與他一并招待客人。
閑暇時,顧愉拿手肘杵了杵他:“你那日說的話可當真?你該真不會,妹夫給多少聘禮,你陪多少嫁妝吧?”
“當然,君無戲言。雖然妹妹以後不會受婆母的氣,但沈老板還有一大戲班子杵在那兒。若是就陪嫁兩床被子,哪有話語權?她沒有娘家撐腰,我就得拿錢砸人。讓她以後打點下人,不必扣扣索索。”蒲修臻說。
眼見媳婦兒不高興了,也不忘哄哄:“你看,你都叫妹夫了,那便是一家人。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句話,犯不上這麽計較。”
“你惦記你妹妹有錢、有底氣、有話語權,你想沒想過你女兒?眼下才添丁進口,多了乳娘和伺候的仆婦,處處要錢,你不為我考慮也就罷了,也不為孩子着想。就算你想要兒子,輕視女兒,也不能蔑視到這種程度。”顧愉委屈的鼻酸,好在還算得體,沒在喜宴上嚷嚷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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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又會說,你們沒有爹娘。若是娘在、爹能倚靠,就不用哥哥傾家蕩産。我現在算是看出來了,我跟女兒加起來,也比不上你妹妹。那你當初怎麽不娶你妹妹?肥水不流外人田,也省得她受苦了。”
沈林軒孤注一擲給聘禮,蒲修臻掏空家底給陪嫁,兩個人像較勁一樣,拼誰的財力更雄厚。
只怕蒲希冉現在的財富,不輸北平那些綢緞莊、皮革坊掌櫃的。
只顧愉沒想到,蒲修臻很快變了臉色,若非這裏人多,他非得落下一巴掌。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你之前鬧一鬧,我念你一孕傻三年,不跟你計較。現在這種話,你都說得出口。若是叫人聽見,我饒不了你!”
“呵。你能如何不放過我?打我?罵我?還是娶姨太太,給我休書?”顧愉冷笑一聲,沒受他威脅,只覺得悲傷:
“你覺得我怕嗎?像你這種,碰到妹妹的事,就捋不清的人,不配有人愛你。你只适合找一個拿你當搖錢樹的,讓你像驢一樣每天拉磨,她好享受生活。”
她現在也算看明白了。只有母親的錢,才是孩子的。父親的錢,給誰都不一定。
她不會在家裏繼續當米蟲了,這年月,有女人可以出去找事做,那她也能。
想給女兒打家業,只有靠自己。
“我也告訴你,蒲修臻,你要是怕斷子絕孫,你就去納妾吧。你納妾,我就跟你和離。我回去就灌下一瓶紅花,免得再生一個孩子,就多一個冤種。你這種不出錢,不出力的人,不配做人父親。我不會再讓我女兒受一點委屈。”
蒲修臻平靜地聽完,怒氣漸漸散了,尤其看她才出了月子不久,就出來為妹妹的婚事操勞,跟自己一塊招待。
終究有幾分于心不忍:“我是不出力,可大戶人家,哪有男人親力親為照看嬰兒的?主母也不是日夜抱着啊。只有雇不起仆婦的,才只能把婆娘當老媽子。至于出錢,我這麽年輕,不是還能賺?你急什麽?往後閨女出嫁時,我保管比這給的嫁妝還多。”
再多感激的話就不說了,蒲修臻既沒拿她當外人,那他的妹妹,也是她的妹子。幫自己妹妹招待,一家人說什麽謝謝。
“是,你還能再賺,可是我心疼。我心疼你天南地北的跑碼頭,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頂着風霜雨雪、披星戴月。”顧愉說完,已偏過頭去,将眼角熱意抹去。
小姑大婚,她哭不吉利。
蒲修臻聽完,心底五味雜陳,只覺自己真該死啊。只怕八十歲的時候,晚上睡覺想起這事,也會支棱起來抽自己一巴掌。
想去扒拉她手臂示好,已是又來了許多賓客。
蒲修臻一一拱手相迎,直到在人群中,看見傅雲亭的身影。
這塊狗皮膏藥,是甩不掉了是吧。
尤其,見他形單影只,并未攜夫人出席,更是見他猶如見了鬼。
“怎麽着?我妹妹紮了你一刀,來找我報仇?你砸我汽車,我還沒找你算賬呢。咱倆算扯平了。”
主人家沒先行禮,傅雲亭倒是大方得體,先朝他拱了拱手。
“不是說了,你能來,但是帶夫人一起來。”蒲修臻擋在門口,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抱歉,蒲兄,我想過帶她一塊,但我實在不能再看見她。每回在家裏,被迫跟她同桌而食,我每粒米都咽得如鲠在喉。再這麽下去,我一準英年早逝。我不想看見她,不想跟她說話,最近正考慮搬出去了。要不然你看我去天津衛怎麽樣?有沒有推薦的宅子,風水好,不吵鬧的。”傅雲亭說得一臉真誠,既沒跟他玩笑打鬧,也沒有賣慘故意裝可憐。
“得,你來北平投奔你,你跑天津衛去是吧?你這是活該,自作自受。你早死早投胎好,我正好少了一個競争對手。”蒲修臻刀子嘴豆腐心,尤其見他掌心纏繞着繃帶。
終究還是心軟了,多嘴說了句:“你身上有沒有事?我妹昨天紮得深不深?”
原本按照妹妹那點小力度,他原本是不擔心的。
可誰知傅雲亭這個神經病,自己握着刀柄,往裏推了兩寸。
“她從前踢我的時候,哪回不比這次重?倒是沒見你主持過公道。”傅雲亭見主人讓開些位置,便帶了賀禮,一并進了來。
玩笑了句:“我就知道蒲兄舍不得我死,你放心,我昨晚去洋人醫館,打了破傷風針。”
心底一片潮濕,想的都是,冉冉是不是舍不得自己,又倔強不肯言。
蒲修臻跟他想到一塊兒去了,小妹準也得擔心他,甚至比自己更甚。可恨意尤重。
“傅老板有家有業的,是大忙人,要麽把賀禮放下,人不用到場了。”蒲修臻欲蓋彌彰,又同他打趣了句:
“要不是看在賀禮的份兒上,我今兒準把你拒之門外。”
“賀禮可以沒有,人必須得來蹭飯。因為我娶妻,你也沒随禮,所以我不該還禮。”傅雲亭說完,已早早地走了進去。
“嘿!”蒲修臻咬着後槽牙,他成親,他不去攪和,已是顧念多年的交情、給他面子了。
“還沒人敢吃我蒲爺的霸王宴呢。”
門口,來了不少報社記者,支起了傻瓜相機架子,對着裏面拍一張,便冒一股煙。
不但光明正大地偷拍,還議論起來:
“從前沒聽說過蒲小姐是捧角家,倒是一步到位,近水樓臺先得月,直接成了捧角嫁。”
“是啊,這回好像是她哥哥保媒拉纖的。她是梨園世家出來的,便也不奇怪了。”
“是不奇怪,主要以前戲劇報上有她的文章,都是她捧傅老板的,從沒見過她捧沈老板,或者其他老板。”
“沒有吧?我怎麽沒印象,在報紙上見過這位蒲二小姐的閨名?”
“你傻啊,都是用筆名,誰用真名?那個叫扶苒的,就是她。雷打不動,一個月一篇捧傅老板的文章,比女子的葵水都準時。”
說完,幾個記者低頭,不約而同地“咯咯”笑了起來。
蒲修臻原本不想在大喜之日動幹戈,只見這兩個醜陋嘴臉,還是斂起笑容、放下手邊的事,徑直走了過去。
“哪家報社?我與沈老板,從未給任何報館發過邀約,準你們過來報道。”
記者在原地蹦跶了兩下腳,不敢逾越雷池半步,語氣也是阿谀誠懇:
“蒲老板,我們是跟着傅老板來的。之前傅老板有答應過我們,可以跟着怹拍三個月。”
蒲修臻模模糊糊好像是有這麽個印象,傅雲亭找他吵架那天說,他給不少報社簽了賣身契,就差管人家叫爺爺了。
記者趁着他反應的空蕩,又添油加醋道:“蒲爺放心,我們也十分遵守承諾。那日傅老板被捅,又砸你家車。我們都只寫傅老板和您,絲毫沒提今日這新娘子。”
“他答應了你,你找他去。但這是我的地界兒,誰要是敢在這大放厥詞,我弄死他!”蒲修臻不光不領情,反而臉色一沉:
“我倆就夠你們吃半輩子的了吧?趴在我蒲家身上吸血沒夠?”
他對傅雲亭這個好兄弟雖頗有微詞,卻也實在憐憫他,為了壓輿論,真是豁出去了,被這些吸血蟲盯上。
“那傅老板進去了,我們咋拍?我們不進去吃喝,在門口等着總行吧?”小記者見他掄圓了胳膊,似是要打人,忙吓得撈起價值不菲的設備。
這蒲老板可不是紙老虎,聽聞他早年去上海灘跑碼頭,直接打死了一個纨绔二世祖。
後面沈老板出面調停,才将這事壓了下來。
手上有人命的,誰敢惹?
小記者邊跑,還在為拍不到而惋惜:“蒲老板是瞧不起記者。”
“我瞧得起戰地記者,就瞧不起你們。”蒲修臻啐了一口,直接關門放狗了。
“這條街不歸我管,門口也不給你站,免得站髒了我的地兒,靠髒了我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