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毀滅

毀滅

在公園呆了一會,江冉儀決定開車把白小合送回去。詳細知道這麽多事後,她的情緒很低落。

白小合突然開口:“江江,你開車帶我兜兜風吧。”

“都這麽晚了。”江冉儀皺眉。

“我想吃學校門口的那家炸串了,那家店一直營業到淩晨兩點呢!”

江冉儀猶豫片刻,随即無奈地嘆了口氣,調轉車頭。

白小合口中的學校,是江冉儀的初中和隸屬高中,兩者在同一片區域。當時每周五下午放學時,白小合總會來學校附近等她,跟她一起蹦蹦跳跳地回家。

那家炸串生意十分火爆,她們去吃過好多次。雖說油炸食品不健康,尚雅也屢次告誡過她盡量少吃,但豐富的調料撒在串串上,實在太過誘人,根本抵抗不了。

這時,江冉儀的手機鈴聲響起。

她正握方向盤,白小合拿起她的手機看了一眼,告知她:“是小遲的電話,要接嗎?”

“不接了吧。”

白小合就在身旁,顧心遲打電話無非是想她了,番茄雞蛋面做好了等她回來。當着白小合的面,與她的兒子膩膩歪歪總歸太過尴尬,況且她正開着車,接電話不太方便。

“好。”

說着,白小合将她的手機悄悄關機,電話鈴聲總算徹底安靜了下來。

“他好吵啊......”白小合皺着眉,喃喃自語。

江冉儀覺得奇怪,但具體哪一點她又說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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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車就停在了炸串店門口。賣炸串還是那個阿姨,沒變,依舊那麽慈祥,只不過歲月已經将她的眼角賦予了紋路。

她頭發斑白,看見來了客人,就很熱情地招呼她們,問她們想吃什麽。

“四串烤面筋,十根牛肉簽簽,十串鱿魚片,四串骨肉相連,四串炸土豆片......”

“好了好了,夠了。”江冉儀及時出言打斷。

白小合笑了,“那就先點這麽多吧。”

“好嘞!”老板娘愉快答應。她将食材挑選出來後,放在烤架上。

突然,老板娘像是想起來什麽,“姑娘,我記得你們......你們之前還在這上學的時候,是不是經常來阿姨店裏吃炸串?”

江冉儀愣了一下,随即點頭。

“我就說呢,剛剛一看你們就覺得眼熟,你們兩個啊,還真是等比例長大!”

“因為你們兩個小姑娘都特別漂亮,所以給阿姨印象很深,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們關系還這麽好,一起來阿姨這裏吃炸串!”

老板娘合不攏嘴。

你們還這麽好......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了。

很快,炸串一一做好,老板娘遞給她們,還送給她們好幾串,歡迎她們以後常來。

“江江,你陪我繞着學校走走吧,走一圈,正好可以把串串都吃完。”白小合興致沖沖地提議,言語間卻難掩憂傷。

于是,兩人像許多年前放學時那般,吃着炸串,繞着學校踱步。那時的她們無話不談,她們之間還沒有發生過那麽多後來的事。

“江江你知道嗎,我挺喜歡你的學校的。”沉默中,白小合突然開口。

“為什麽?”江冉儀問。

此刻月色慘白,映照在地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搖曳的光影。

白小合沒有回答江冉儀這個問題。

就是......因為太遺憾了啊......

遺憾在相似的年紀裏,江冉儀在校園裏感受多姿多彩的生活,探索更多興趣與可能的時候,她已經早早踏入了社會,有了孩子。

別人花二十年甚至三十年才會完成的事,她在本該上學的年紀卻全部經歷過了。

在等江冉儀放學的時候,她曾無數次繞着校園踱步,她聽得到教室傳來的朗朗讀書聲,也聽得到操場上籃球一下又一下落地的聲音。

在別人還在為學習煩惱,拼搏奮鬥的時光裏,她呆在地下室裏,走馬觀花地将那樣的日子過完了。

那時,午後的陽光格外溫暖,不似現在,處于寒冷的深夜,冷風無孔不鑽。

“那我們以後就是朋友了。”十八年前,白小合無比篤定地将這句話說出口。

當時江冉儀沖她笑了笑,點了點頭。

随即,白小合就立刻否定了自己的說法。

“不對,不是朋友,是最好最好的好朋友,要一輩子在一起那種,是閨蜜!”

江冉儀還是點頭。

......

孩童時期,總能将“一輩子”這種話輕易說出口。

後來才知道,一輩子很長,由無數個孤獨的日日夜夜構成,由無數個無法預測的變故構成。

一輩子也可以很短,是不是在地下室的時候,甚至更早,她就已經一眼望到了命運的盡頭,對于生活的熱情消失殆盡,将自己的一輩子過完了?

可江冉儀親口答應過她,要和她做一輩子朋友。說好一輩子就是一輩子,少一天,少一秒,都不能稱作“一輩子”。

白小合深以為然。

又一陣風襲來,白小合像絲毫不覺得冷一樣,一手拿着炸串,一手牽起江冉儀,繼續快步走着。

“江江,你記不記得,有一次你被欺負的時候,我為你出過頭啊?”她突然顫着聲音問她。

“我記得。”

她對她的好,她當然記得。

就這樣牽着江冉儀的手走着,白小合覺得很幸福,像是突然産生了割裂感,好似她與她還似從前那般要好。

然而,這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這種似當初卻非當初的感覺。

一個可怕卻清晰的事實很快擺在她眼前,白小合突然意識到,江冉儀确實不是當年那個可以肆無忌憚陪她手挽手到處走,沒有隔閡分享秘密的女孩子了。

先是顧諾,後是顧心遲,江冉儀心裏的某個地方,總是留給別人。

而她,卻還像拼命抓住救命救命稻草一般,死死纏住江冉儀,讓她擺脫不掉。

是她錯了,徹底錯了。

炸串吃完後,江冉儀和她回到了車上,她知道,江冉儀要送她回家了。

深夜,萬家燈火,不少人已經安然入睡。江冉儀開車駛向了高架橋,高架橋上車輛稀少。

車內一片寂靜,兩個人都在想着事情。

許久,白小合又開始和她聊天:“江江,你跟我說實話,你那麽好,跟我這樣的人交朋友,心裏是不是特別看不起我啊?”

江冉儀皺眉,不知道她在胡說八道些什麽,對于這一點,白小合真的誤解她了。她認真地向她解釋:“小合,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我沒有看不起你,從來沒有。”

很久之前,江冉儀一直把她當作最好的朋友,心裏一直給她留有一個重要的位置,她同情她的遭遇,卻從來沒有看不起她。

“江江,當時我有想過要重回校園,好好讀書的,可我真的落下太多功課了,基礎差得要命,你比我小四歲,但是我聽你讀英語的時候就像在聽天書,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我徹底廢了。”

聽到白小合這樣妄自菲薄,江冉儀還是不受控地心一軟。

“這只是學習能力的問題啊,成績好壞代表不了什麽的,這只是人生的一小部分。再說了,每個人有自己擅長的東西,也有不擅長的東西。”

白小合說好了今天過後再也不會來找她,她與白小合已然恩怨兩清,既然如此,江冉儀還是覺得在最後時刻應該保留一些仁慈與體面。

她終究不是一個能完全狠下心來,對他人惡語相向的人。

白小合苦笑,覺得江冉儀真的是太善良,都這個時候了,竟然還會安慰她。

好想好想,成為她那樣的人。

白小合竭力模仿了這麽多年,終究沒有闖入她的世界。她和她之間,依舊是雲泥之別。

望塵莫及......

“江江,你說......咱們都認識這麽多年了,以後就這樣當陌生人了,不可惜嗎?”

江冉儀不以為然:“何必這麽在意感情呢,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也沒什麽不好。”

話音剛落,兩人再度陷入了沉默。

因為類似的話,是當年白小合親口告訴江冉儀的。

當時在林木咖啡館內,白小合告訴江冉儀她懷了顧諾的孩子,馬上就要跟他結婚。

江冉儀心口堵塞,她根本無法接受,最終悵然若失。

白小合見她這樣,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江江,你就是太在意感情了,這樣子很容易受傷的。”

這句話帶給江冉儀很深的影響,改變了她原先的價值觀念,現在的她,對此深以為然。

這一刻,白小合心頭緊繃的弦,斷了。她徹底崩潰,她當年告訴江冉儀的話,反倒成為今日江冉儀反過來告誡她的話,至此,形成完美的邏輯閉環。

白小合無力地勾了勾嘴角,自嘲地笑了。

“江江,你知道嗎,我今天下午回家的時候,看到小遲在卧室休息,我腦子一抽,不知道怎麽想的,就去廚房拿了一把刀,他睡得那麽熟,我想殺了他來着。”

江冉儀的瞳孔急劇收縮,她不敢相信自己方才聽到了什麽。

白小合到底在說什麽?!

“你瘋了吧!他是你的親生兒子啊!”

“是啊......”

“可我一看到他,就想到你們倆在一起的樣子,我心裏就好難受。但是,對他,我确實下不去手。”說完,白小合再度落淚。

聽到這裏,那種怪異的感覺再度襲來,可江冉儀還是說不上來到底是什麽。

白小合......

很奇怪。

這時,白小合的手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她正在高架橋上手握方向盤開車,這個動作無疑十分危險。

“你幹嘛?”她詫異地看了白小合一眼,頓生驚恐。

她讀懂了白小合眼中的情感,滿滿的偏執與占有,快要溢出。

這樣的眼神......

似曾相識......

顧心遲!

顧心遲也是這樣的眼神,與白小合一模一樣!“江江”這個稱謂,也只有顧心遲和白小合這樣喚過她。

她還來不及細想,白小合就出言打斷了她的思緒。

“江江你知道嗎,我真的很羨慕你,好想好想成為你,想得快要瘋了。”

“江江我問你,如果重來一次,你那天晚上,還會去北海公園嗎,還會去鐵軌那嗎,還會選擇認識我嗎?”

江冉儀猶疑片刻,這一瞬間,她是真的在思考。

過往的無數片段如放電影般飛快地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短短幾秒,她做出了最忠于自己內心的回應:“不會,但......也不一定。”

因為世事難料,後來發生的那麽多事,誰又說得準呢?

“江江,對不起。”白小合突然道歉。

她顫着聲音:“我覺得我這一輩子就是不值得的,我沒有辦法想象,以後要和你成為陌生人,我該怎麽辦?”

“江江你聽過這種說法嗎,兩個人如果同一刻死亡,下輩子投胎,很可能會投到同一戶人家,這樣我們就可以天天見面了。”

“你在說什麽呢?”江冉儀頓時緊張起來,不好的預感随之而來。

“江江,把你的全部都給我,好不好?!”白小合幾乎是哭喊着說出這句話,她的情緒徹底崩潰,接近癫狂,她使出渾身蠻力,猛轉方向盤。很快,車輛徹底失控。

“你幹嘛!”

驚慌之下,江冉儀猛踩剎車,可由于慣性,車輛一時之間根本停不下來,最終撞破防護欄。

“哐當”一聲巨響,車從高架橋墜落于地面。

一陣劇烈的疼痛随之而來,江冉儀掙紮了一下就徹底沒了知覺。

白小合剛睜眼,就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她看見身旁昏迷的江冉儀,她哭了。

她強忍着疼痛,用盡全身力氣,艱難地翻了個身,将身體側卧,她看着她,将手輕輕地搭在了她的手上。

都說人在瀕死之時會瞬間清醒,回光返照。

她隐隐約約地看到,不遠處有一個小女孩在校門口等另一個小女孩放學,這是曾經的她與她。

沒一會,江冉儀穿着校服出來,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江冉儀甜甜地笑了,眼睛亮了起來,向她走來。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白小合無力地勾起嘴角,笑了。

“江江,放學了,咱們一起回家吧......”

她輕聲說着,最終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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