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圓謊(已修)

圓謊(已修)

白衣庵并不大。從側門進去,入眼的是一個百來平方大小的庭院。近正門處是一個大鼎,與鼎相對的則是正殿,上面不供奉別的神佛,只供奉了一尊高五尺的觀音銅像,其左右是一對善財龍女。

正殿之後是尼姑們和供香客們居住的後院。

庵內只有零散的幾個女香客,尼姑們的人數兩只手數得過來。規模比起後世的那些佛寺、道觀差多了,但洲渚卻很喜歡這兒的環境,它幽靜又安寧,連觀音銅像的神情都透着一股寧靜祥和。

跟女尼們打過招呼,池不故輕車熟路地來到了後院的一間內室,裏面有一位四五十歲的老尼正在縫衣服,見到二人後,放下了手中的針線。

“盡休師太。”池不故行了佛家的禮。

“池施主第一次帶人過來。”盡休慈眉善目地看着池不故,好像一位仁厚慈愛的長輩正在看自家的小輩。

池不故卻沒有真把自己當成盡休的小輩,她微微一笑,介紹道:“盡休師太,此女名洲渚,是一位浮客,機緣巧合下流落至此。”

盡休微微訝異地打量了洲渚一眼,心中也不知是何想法,她問洲渚:“可是有什麽隐情?”

洲渚看向池不故,想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回答。

孰料池不故沒有看她,更沒有回應她的目光。

在說實話與撒謊之間糾結了一瞬,洲渚便聲淚俱下地将她先前與池不故捏造好的身世告知了盡休。

許是演得太賣力,她不免思及自己遠在另一個時空的至親,更是悲從中來。

盡休微微動容。她聽得出洲渚仍有隐瞞的地方,可這份真誠卻不似作假。

“真是可憐。”盡休無比唏噓。

池不故這時才似是感慨般說道:“這世上的女子大多不易,失去父兄庇佑後,就是無根的浮萍,永遠生活在風雨飄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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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休看向池不故,臉上帶了些笑意:“可池小施主不一樣,你是蒲葦。”

池不故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掂量自己是否真的當得起這聲“蒲葦”,須臾,她道:“全靠師太相助,不故方有今日。”

洲渚不知二人在打什麽啞謎,但從她們的只言片語之中能推敲出來,池不故的身世應該也不簡單,或許與她有同病相憐之處。

池不故又道出了她們的來意,不過也沒明說是為了躲避杜嘉娘,只說她時常不在漏澤園,洲渚一個人在那兒生活不便,需要另找一個可以容身的地方。

盡休果然沒有拒絕:“阿彌陀佛,洲施主想來,随時都能過來,白衣庵雖不大,可還是有歇腳之處的。”

二人謝過了盡休,又在庵內待了片刻,這才告辭離去。

回去的路上,洲渚問池不故:“你對盡休師太似乎非常信任。”

“盡休師太于我有恩。當初我随先父來到此處,因受不得瘴疠之苦,與先父先後生了一場病,是盡休師太善心救治了我們。後來先父病故,獨留我一人,生活上她對我又多有照拂,助我渡過了幾次難關,還幫我擋去了不少潑皮無賴的糾纏。”

池不故短短三言兩語,卻道盡了這些年所經歷過的種種。

“原來你不是這兒的人。”洲渚以前只知池不故是孤女,沒想到她還有這樣的身世。

池不故輕描淡寫:“先父是被流放至此的,我追随他而來,也算是被流放過來的。”

她說得風輕雲淡,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洲渚卻心頭一震,流放哎!古代除了死刑,最重的刑罰就是流放了,這是可以這麽輕描淡寫的事嗎?!

這或許不是什麽好的話題,洲渚怕觸及池不故的傷心事,沒再繼續。

——

接下來兩天,杜嘉娘果然沒有來找洲渚,洲渚也不必躲避。

不過已經探索出“新地圖”的洲渚坐不住,每天都會去一趟白衣庵,她充分發揮了自己社牛的天性,很快便跟白衣庵的女尼們熟絡起來。

這天,洲渚去到白衣庵時,兩個年輕的女尼正準備出庵,看她來了,向她招了招手,笑道:“洲施主來得正巧,貧尼準備去摘花,洲施主要一塊兒去嗎?”

“摘花?”

洲渚初次和她們相處時便發現,這庵裏的女尼們跟她印象中的那些表現得心如止水的僧人、尼姑不同,她們并沒有脫離塵世,在她們的身上仍能感覺到與常人無異的情緒。

這種情緒的表達會相對含蓄,但她們和洲渚的區別只是是否剃發罷了。

“還有三日便是花朝節,我們去摘些花和艾草,晾曬幹搗了做福袋贈給香客。”女尼道。

洲渚恍然,欣然同往。

白衣庵近着新湖與村莊,在摘花和艾草時,偶爾能遇到幾個村民。

許是瞧着洲渚有些眼生,其中一個村民走了過來,打量着洲渚:“你看着眼生,是誰家的娘子?”

洲渚有些後悔自己到處亂跑了,不過她還算擅長應付這樣的場面,道:“我不是這兒的人,是來漏澤園尋親的。”

村民似是明白了什麽,“噢”了聲。

遇到這種事,臉皮薄的人不好意思再追問,但洲渚長相不俗,身材又高挑,即便她臉上抹了灰,卻仍看得出美人的骨子,因此有幾道隐晦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身上流連,還接連盤問。

就在洲渚難以招架,快被盤問出她是個沒有戶貼、過所的浮客之時,池不故忽然出現,替她解了圍:“她是汴京人。”

“是阿池呀!”幾個村民讪讪一笑,“她也是汴京人,那你們此前認識嗎?”

池不故面不改色地撒着謊:“汴京那麽大,又有數百萬人,我怎麽會見過她呢?不過,我家沒落前,也曾用過她家的香料,和她也算是有緣吧!”

幾個村民都知道池不故的來歷,聞言,再也沒有疑惑,紛紛散去。

一直提心吊膽的洲渚總算可以松一口氣,她靠着樹,抹了把虛汗。

似是想起什麽,她望向樹蔭下的池不故,滿心好奇:“池不故,你怎麽會在這兒?”

“路過。”

“多虧有你,不然,我的說辭雖然沒什麽漏洞,但被人知道是個浮客總歸是不太妙的。”洲渚道。

防人之心不可無,她就怕那些村民将她舉報了。

可是有了池不故的證詞,他們便會下意識認為她有戶貼,不會太深究。

不過,這樣一來,她跟池不故便是綁在了一塊兒,她若是被人告發,池不故也要受牽連的。

她皺着眉頭,道:“不過,你這麽說,就不怕露餡,被我牽連嗎?”

池不故氣定神閑地道:“這些人一輩子都沒離開過南康州,更別說有機會去汴京了,他們又怎麽知道汴京是不是真有一家洲氏香料店?更不會知曉我家是不是真的用了你家的香料。”

洲渚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朝池不故豎起拇指。

池不故不明白此手勢的意思,但猜得出,大抵是誇贊之意,心中有些許受用,嘴角也露出了個不易察覺的淺笑。

過了會兒,池不故又叮囑道:“雖說我替你圓了謊,但還是不可太招搖,就怕遇到向你索要過所的耆長。”

“你說得對!”

池不故瞟了眼洲渚腳下的小竹簍,裏面裝着一些花和艾草,便問:“你這是在做什麽?”

“庵裏要做福袋,我來幫忙。”

池不故沒說什麽,叮囑她一些注意事項後就先行回漏澤園了。

——

幾個村民雖然沒有深究洲渚的身世,但鄉裏忽然出現了這麽一位美人,他們忍不住将其當成談資,告訴了臨近的鄉民。

于是東村和平羅村的人很快便知曉了,漏澤園又多了一個孤苦伶仃的美嬌娘。

很多人都好奇這美嬌娘到底有多美,可是他們又沒什麽正當的理由去漏澤園,單純沖美嬌娘去的話,只怕會被當成登徒浪子。

不過,這并不妨礙他們閑暇的時候去新湖那邊轉悠,畢竟那幾個村民當初就是在那兒遇到洲渚的。

杜嘉娘從同村的婦人口中聽到這個消息時,心中一緊,趕緊跑回娘家,跟自己的兄嫂說舌:“現在鄉裏的人基本都知道阿洲娘子的存在了,只怕會遭不少人觊觎。”

她的兄長杜段對素未謀面的洲渚産生了極大的不滿,道:“她一個婦人,怎麽整日抛頭露面?引起這麽多人的關注,一看就是個不安于室的!”

這時,他坐在角落的小女兒輕嗤了聲,嘀咕道:“人家怎麽樣,跟我們沒有什麽關系吧?有什麽立場去指責人家呢?”

她的聲音不大,但是屋內的人恰巧都能聽見。

杜段則惱羞成怒:“你住嘴!”

杜妻也掃了自己的小女兒一眼,道:“事關你三哥的終身大事,自然得着緊一些。”

小女兒不僅沒有閉嘴,反而哼了聲,敞開了嗓門,道:“人家同意跟三哥相看了嗎?就我們在這兒一廂情願!到時候她沒看上三哥,我們是不是要強娶?”

“話不能這麽說。”杜妻道,“她無親無故,孤苦飄零,在這南康州要如何立足?嫁給你三哥,我肯定會待她如親閨女,她也不用再吃苦,這對她而言,是件好事。”

“嫁過來守活寡嗎?”

“杜佳雲,你給我滾出去!”杜段的表情好像要吃人。

杜佳雲撇撇嘴,拍拍屁股離開了氣氛沉悶,充滿了腐朽陳舊的氣息的屋子。

而屋內的讨論還在繼續,她隐約聽見了杜嘉娘的聲音:“花朝那日把安婆也請上,讓她給看看八字和面相旺不旺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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