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又隔了一日,我在自家院子的垂柳下一邊翹着二郎腿,一邊啃着冰鎮西瓜,一邊思索着謀生之道時,門口傳來一陣不急不慢的敲門聲。

我戀戀不舍地放下啃了一半的西瓜,方站起身,又想着若門外敲門的人是沈楚,那這西瓜也就要易主了。想到此處,我用秒殺的速度将那半片西瓜啃完,又将剩下的一大半西瓜放到木桶中,用繩子将其吊到井裏,想想覺得還是不甚安全。可門外又響了幾下敲門聲,我琢磨着若是沈楚那妖孽來襲,該不會如此斯文,如正常人一般走那康莊大道。他向來和本俠盜一樣喜歡不走尋常路,讓我不由思量他是否也如區區在下這般有個光彩卻又不能與人炫耀的地下工作。

打開大門,外面站着兩個不認識的年輕人。他們身着一模一樣的黑色短打衣衫,頭發一絲不茍地束起,模樣俊秀,唇角含笑。

一人說:“我們是攝政王府的家丁,特來通知姑娘明日去攝政王府擔任郡主的女夫子一職。”

我傻掉了。

明明才一關,就這樣被我輕松混過去了?按照我們那個時空的法則,不都該是一面二面三面四五面這樣一路過關斬将麽?

我搔搔頭,不明故裏地接過攝政王府家丁手中的錄用通知書,傻兮兮地揮揮爪子跟那兩個小二哥告別,神智不清地将大門關上,轉個身機械地朝着垂柳下的涼榻走去。

我打開白色的卷軸,瞅着上面端方的小字,努力回想着自己那日的表現,想了半天也沒有想起我有何可圈可點之處。只記得,那日因我這獨特到讓人噴飯的名姓引發了一起憋笑風波。

如此,我便不是靠實力拿下了這份差事。那唯一可以解釋的便是沈楚信守承諾,不知用何種方式通過走後門讓我做了這個夫子。

無恥,忒也無恥。

但,我欣賞。

大有吾之風範。

想到我們組織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只看重結果不看重過程的職業原則,我深有将沈楚挖角進時空俠盜部門的打算。這麽一個世界觀與我們組織的職業觀有着高度吻合的人才,又怎能錯過?我想,我合該觀察他一段時日,他日時機成熟就将他向劉老教頭兒推舉一番。

然,這件事不是一日兩日便可辦完,我需得從長計議。此時,我當整理整理準備準備,免得明日去了攝政王府被他們發現我這走後門的夫子乃是欺世盜名之徒,那攝政王陳韶一個不樂意将我下獄問罪,可就不劃算了。

于是,我臨時抱佛腳,出門去書齋買了一堆之乎者也的書。

***

天将将放亮,我便起身洗漱。

我揀選了一件不顯山不露水也不寒碜不掉價的淺藍色素裙穿戴整齊,梳了個簡單的發髻,髻上插上一支白玉步瑤,感覺自己像是個有些學問的夫子模樣,便起身向攝政王府走去。路上在周大娘的早點攤前喝了碗酸辣湯,吃了兩個肉餡包子,覺得肚子充實精神勁兒充足了不少,想想從今日開始便又能對人暢所欲言、發表我的個人演講,我心情倍加舒爽。

到了攝政王府,我将聘用通知取出遞給守衛,守衛有禮地拱手行禮讓我稍後片刻,便進府去通報。不多時,就有一位年過六旬的大伯帶了兩個丫鬟出來相迎,将我引到一個寧靜的院落。

院落中繁華錦簇,綠樹成蔭,花鳥嬉戲,處處透着秀雅嬌俏蓬勃之意。

那位大伯,也就是管家江伯和藹地告知我前方蹲在青松之下的那個小姑娘便是我今後的學生樂绫郡主。

我遠遠地打量那個嬌小的背影,看着她一身粉色紗裙,一動不動不聲不響地蹲在那裏,似是在專心地注視着什麽東西。

我甚為好奇,遂,疑惑地向江伯瞅了一眼,見他示意我過去,我便小心翼翼地向小郡主走去。

“沙球見過郡主。”對作為小屁孩兒的夫子還要向小屁孩兒行禮一事,我很是無奈。但這是個皇權至上的社會,我不得不入鄉随俗。劉老教頭兒說過,面子什麽的,不過都是浮雲,飄着飄着便也就飄沒了。我不知同門們是否接受這句箴言,我倒是将其作為至理名言貫徹到底。

沒有聲音讓我免禮,我的禮便不能停。我的禮不停,我便要保持這個行禮的姿勢定格在那裏。

私以為,我這個學生在我上任的第一日就給我這麽一個下馬威委實有些不厚道。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小屁孩兒是攝政王的女兒,我可不能因小失大,失了禮數,犯個大不敬之罪,讓攝政王把我給關起來。

一刻鐘過去了,這小屁孩兒依舊蹲在那裏不知聚精會神地瞅着什麽。

我有些麽抑郁,覺得自己真是沒事有些找抽,本該尊記劉老教頭兒的教誨遠離蝗蟲遠離皇室遠離朝堂,可我偏偏自己踏進了這個龍潭虎穴。這會兒杵在這裏喂太陽,被個小屁孩兒耍了吧?

活該!

不過,我知曉這個小郡主可能有自閉症,自是不會對我有反應的。我方才如此作為不過是因為江伯和那幾個丫鬟在場,我不好失了禮數,落人話柄。這會兒我聽着他們陸陸續續走了出去,将這院子留給了我和樂绫郡主,我便直起身子,右手撫着下巴瞅着郡主思附搭讪的辦法。

又思想了半刻鐘,不得法子。我就蹲在小郡主旁邊,觀察她在看什麽東西。

只見地面上有三個蘑菇,一大一中一小,排排站,很是可愛。我看她如此專注,便也一聲不吭地蹲在那裏陪着她看。

過了大概有小半個時辰,我的腿腳似乎有些酥麻,有點兒受不住了,便打量了一眼小郡主。見她依舊目不轉睛地用清澈的眼睛撫摸着蘑菇,我試探着問了一句:“莫非……你也是蘑菇?”

小郡主沒有吭聲。

我施施然起身,發現雙腿果真麻了,便站在原地緩了緩,跺了跺腳,朝一旁走了一步,撿着塊幹淨的方石一坐,繼續瞅着這郡主。

這會兒我可不是在想什麽跟她搭讪的方法了,我在想該如何才能在這種緘默到讓一般人崩潰的環境中混下去。不過,我不是一般人,我向來善于自得其樂。于是,我随手揪了旁邊的狗尾巴草,編起兒時師兄常給我編的小動物。

當編完了十二生肖時,透過眼角餘光我瞟見不遠處那個小身子動了動,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不知是不是跌得不疼,她不哭不鬧,擡眼向我的方向望來。

我擡頭望去,這才将這樂绫郡主的樣貌看了個清楚。

秀眉不濃不淡,烏黑清澈卻并不靈動的杏核大眼若鏡湖一般明亮,鼻子小巧,嘴唇櫻紅,五官精致到比娃娃還要可愛幾萬分,讓人忍不住就想□□。

好吧,我要澄清,我沒有□□。

只是……這孩子實在是可愛得緊。

我決定,為了能夠天天見到這個讓我哈到流口水的小屁孩兒,我打算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定要讓她變得活潑起來。

我緩緩地挪到小人兒的旁邊,蹲下身子,擡起手附上她的小腿。見她不反對,我便開始揉捏起來。

“我不是蘑菇。”清澈稚嫩的聲音在我的耳畔響起。

我詫異地擡起頭:“啊?”

“我不是蘑菇。”粉嫩的櫻桃小嘴一張一合,烏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我,委實可愛。

我吞了吞口水。哇,怎麽辦,這小臉兒水嫩水嫩的,真的很想親上一口。

我強忍住荼毒幼童的沖動,拖着長音道:“哦~~原來你不是蘑菇啊。那,小家夥,你喜歡蘑菇嗎?”

她不說話了,瞅了一眼那三只蘑菇,再瞅瞅我,歪了歪腦袋。

我也不急于求成,約摸着她的腿不麻了,便将她扶起,拍了拍她屁股上的塵土,拿起方才編的十二生肖:“這是十二生肖中的小動物,送給你。”

她看着那些狗尾巴草十二生肖,并無動作。

我将她抱起,走到涼亭中,把她放在鋪着軟墊的石凳上,就坐到她旁邊的凳子上,指着手中的十二生肖一個一個地給她講故事。

“你知道十二生肖的由來麽?”她不吱聲,只是瞅着那些狗尾巴草。我也不惱,繼續說着,“從前的從前……”

講完十二生肖發家史,我就取出一個狗尾巴草,将它一晃一晃地說:“這是兔子,小兔子喜歡吃胡蘿蔔,可是它們也喜歡采蘑菇。”

咳,不要怪我欺騙小朋友,其實,具體是哪種動物喜歡蘑菇我也給忘了。我隐約記得貌似是采蘑菇的小姑娘來着,可我沒用草編小姑娘,只能捏個軟柿子兔子來誘導這個小屁孩兒了。

小屁孩兒許是真的被我唬住了,竟然擡起小小的右爪将那狗尾巴草版的兔子抓住,左爪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一觸一觸。

我瞅見自個兒費了這麽多口水,她終于有了些反應,便在一邊無恥地捏細了嗓音為這只綠兔子配音:“啊,啊,癢癢,癢癢。”

小郡主聽到綠兔子一嚷嚷,下了一跳,立刻停下了爪子,驚奇地眨巴着眼睛将它瞧着。

我瞅着小家夥入戲了,便趕緊細聲細氣地道:“小家夥,你叫什麽名字啊?”

小郡主不吱聲。

綠兔子再接再厲:“我叫綠毛兔,你願意和我做朋友嗎?”

小郡主依舊不吱聲。

綠兔子傷心了:“嘤嘤嘤嘤……你不理綠毛兔,綠毛兔太受打擊了。綠毛兔,綠毛兔走了……”說着,它慢悠悠地朝着我的方向飄來(自然,這種效果乃是我輕輕地拽着樂绫的衣袖朝我方轉移所致)。

小郡主歪着腦袋端詳着那只會飛的兔子,須臾,擡起頭,朝着我眨巴一下眼睛:“你是綠毛兔。”

我愕然。

原來我這廂在自娛自樂還被個傳言得了自閉症的小屁孩兒愚樂着呢。

好吧,這個自閉症其實是我聽了傳言後意會得來的。

***

我陪着郡主小屁孩兒玩兒了一整天,對着她從十二生肖傳記講到十二國記,這十二國記方才講到一半,我這一天的工作便接近尾聲。

雖然這小屁孩兒一天總共跟我說了兩句話,但我表示心情極為暢快,工作極為圓滿。我這一天講的話比我在這時空一個月講的話還多。實在是大快人心酣暢淋漓啊。

我為一天的授課畫上一個圓滿的分號,且留下了思考題和情節懸疑,便起身對着要接小家夥去吃飯的丫鬟告了聲辭,正要随着侯在一旁的丫鬟出府,便聽得那丫鬟說,攝政王陳韶要召見我,命我去雲波亭等候。

我內心翻滾了。

早已聽聞攝政王陳韶乃北陳第一美男子,對他的盛名我是如雷貫耳,得知一會兒就要見到這位傳說中的男子,我的心不由雀躍起來。

我們組織向來以美為尊,我們關系不錯的幾個師兄妹背後裏都猜測那個劉老教頭兒應該是個色痞,否則他也不會在挑選組織人員時專挑那種長得有聲有色之人。自然,對于他挑到了我這一事可以忽略不計。由于自小耳濡目染,大家難免有些審美疲勞,可我不知是不是個另類,只要有美男美女可看,便會心情舒爽個大半天。俗話說,美人養眼,人人得以觀之(雖然,這句俗話乃出自區區在下之口)。是以,知曉自己一會兒便可瞧見這北陳第一美男子,我的心中便如開了朵朵芍藥花一般,花團錦簇姹紫嫣紅。

那個丫鬟将我引到風波亭,說攝政王一會兒便到,就有禮有度地退到一側裝壁畫。

畢竟是要見一國實權人物,且這人物還是個不折不扣的美男,我稍稍有些緊張。我緊張的時候就喜歡打哈欠,兼顧若無其事地四處亂瞟。

我掃過風波亭下的曲觞流水,掃過那知名不知名的花花草草,掃過稍遠處的槿柳絲縧,掃過……一對颀長的身影轉過曲折的回廊悠悠然踱步而來。

一個穿烏衣長袍,一個着月白錦衣,同是俊朗秀逸、尊貴雅致,前者卻多了分冷凝,後者多了分溫煦。

待兩人的面貌清晰地映入我的眼中,我頓時驚訝地說不出話來,頃刻之間喜悅盈滿全身。

我想,我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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