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快馬加鞭,用了半個月到達北陳都城蕲州。一路行來,每每停歇在一處茶樓酒肆就能聽說些衆人皆知的八卦。
比如,南楚太子楚铮體恤太上皇勞累,提早登基為帝,鑒于叛亂剛平,餘黨未滅,因此戒奢戒欲,後位懸空,無妃無嫔。登記之日他大刀闊斧改革朝政,将一幹造反官員及拿着俸祿不做事的閑散官員來了個大清洗,頂替的官員如早就備在一邊的新鮮血液,立刻注入。另外,他下旨開設鄉試、城試、國試,廣招士子,官員每年考核一次,競争上崗,對貪污受賄官員嚴懲不貸。
還聽說,楚铮登基之後因過度勞累,被太醫嚴令休息,太上皇楚肆暫代朝政。這隐居幕後的太上皇再次當政一事有些新鮮,卻也沒有什麽好疑惑的。楚肆就剩楚铮這麽個兒子,自然寶貝得緊。他們來的這一出父慈子孝,為國為民,讓楚國百姓很是感動了一把。對此,我僅是有些憂心楚铮的身體,不知他是否安好。可轉念想想自己未免有些多慮了。他乃一國之君,身邊太醫醫術定然高明,良藥補藥一大堆,怎麽算怎麽輪不到自己操心。
關于北陳境內發生着的事則着實有些理所應當。陳珏的親政之路道阻且長,朝野分成兩派,一方支持他親政,一方則以陳珏尚且年幼辦事不算周詳為由,建議攝政王陳韶繼續攝政。如此争來争去,不知從何時陳韶一黨某個官員被刺殺之後,兩派官員相繼有不少人被刺身亡。演變下來,導致整個北陳朝野人心惶惶,皇帝親政與否至此轉換成皇位之争。而這皇位之争的表面卻很是耐人尋味,因着陳珏、陳韶兩人表面上依舊叔侄情深,不動聲色。這就給淳樸些的老百姓一種錯覺,認為病弱的皇帝依舊懦弱,沉穩的攝政王依舊兢兢業業地輔佐小皇帝。
但,這些都不是我所關心的。我所關心的是沈景懷是否安康,他為什麽要利用我,又是如何利用我的……他是不是有什麽苦衷。我承認,有的時候我的确不夠聰明,至今未曾想清沈景懷對我的心思。我也承認,我這個人有時候有些犯賤,明明清楚被他利用,也不會選擇利用過我的他,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挂念他的安危。劉老教頭兒有一回喝醉了酒,睜着迷迷瞪瞪的眼跟我說,在感情面前,人類是沒有理性的;愛情這東西,沒有辦法駕馭,而能夠駕馭的感情,也便不是愛情。我不曉得對沈景懷的感情是不是愛,只是明白自己常常會情不自禁地想到他,甚是莫名其妙。
到了蕲州,我暫且住在一家酒樓裏,并沒有去尋師兄。小心謹慎地打聽了些沈景懷的近況,曉得他此時中立,不參與任何黨派,依舊按部就班地處理朝政,很得民心。而且他即将在兩日後娶妻。
聽到這個消息,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心髒停頓了一秒鐘,心中五味雜陳,不知道是難過失落還是悵然酸楚。清醒些後,思量着自己此次到訪到底有何意義,是真的只想尋一種說法,還是有着更加深沉的目的。而如今無論是哪一種目的,我尋到了是否真的會讓自己對他的心意放平……對于這件事,我一直從晌午糾結到天黑,在揪掉無數根頭發,拍了自己腦門N掌,撞了多次棉被之後,我終是決定,既然不遠千裏到了蕲州,不管心中所念有沒有結果,還是當面問清的好。
夜半時分,我穿戴好夜行衣,小心翼翼地翻進了丞相府的院牆。本以為會遇到幾隊巡邏的護衛,可沒想到這裏卻靜得很,我輕而易舉地到了沈景懷住的院落。
今夜月光清亮圓潤,正是本月的十五。一片稀稀疏疏的浮雲飄飄蕩蕩遮了月的身姿,一小會兒之後又戀戀不舍地與月擦身而過。
再次清亮的庭院的楓林中站着一個清越俊挺的身子,他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在月輝的映襯下顯得孤寂清寒。他似是聽見我的腳步聲,轉過身來,目光潋滟,蘊含萬般我看不真切的深意。
他彎唇淺笑,“小球兒,好久不見。”依舊是清清淡淡,若垂柳扶風,自然而然。
我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他,幾個月沒見,他光華不變,只是清減了不少。可……他見到我時的反應不該如此,“你是誰?”
他側首慵懶地笑了笑,“唔,小球兒怎地不認識我了?”
“你不是沈景懷。”我從腰間掏出匕首,放在身側,時刻準備着攻擊這個冒牌貨。沒錯,他定然不是沈景懷。上次我離開蕲州時,聽聞沈景懷對我的死很是內疚,可這回,站在我面前的這個人卻是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在他的臉上我看不到對我起死回生的驚訝,即便是他早就派人查到我安然無恙,此刻也不該是這幅客氣疏遠的模樣。這等神情,就仿佛我們不過是初次相見,只是知曉彼此的姓名一般。
他似有驚訝,但也只是一瞬就換上一副略有贊賞的表情,“唔,楚铮看上的姑娘沒有那麽傻麽……”
我噎了一下。我本來就不傻。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不但承認自己是冒牌貨,還坦言知道楚铮對我的心思。
“你到底是誰?沈景懷在何處?”
“唔,你說呢?”他将臉上的面具摘下來,露出一張讓我感到有些虧欠的臉來,可聲音卻變成了清爽的女聲。
我愕然地看着她,“楚瑤?”楚瑤假扮成沈景懷,那沈景懷莫非已經遭遇不測?“你把沈景懷怎樣了?”我擡起匕首,惡狠狠地瞪着她。
她略有不解地看着我,須臾突然有些吃驚地看着我的身後,然後臉上出現仿佛做錯事的小孩子模樣,撓了撓頭。
我立刻轉身看向身後,只見我挂念的那個清隽的男子從暗影中慢慢踱步而出,姿态怡然,不急不緩。他說:“真好,你還活着。”聲音微顫,帶着壓抑的激動。
我想我的大腦肯定出現了幻覺,在看到沈景懷的那一剎那我竟是以為見到了楚铮。我趕忙整理好自己的思緒,勉強扯了扯唇角,想問他樂绫說的是不是真的,想對他将要成親一事表示恭喜,可嘴唇動了半天,卻是什麽也說不出來。只是不知不覺間眼前隽永的面孔越來越模糊,仿佛我們之間隔了一層濃稠的水霧。
那個清瘦的身影慢慢接近我,須臾臉上傳來一陣溫熱的觸感,輕輕地柔柔地,就像羽毛拂過面頰一般。
好聽的聲音徜徉在身前,那聲音說:“我以為……你真的……如果我知道會發生那樣的事,我一定不會讓你一個人回來。”
我擡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平靜了一會兒激越的心情,想到自己輾轉命運開始的緣由,勉強笑了笑,“沈相,我被綁架一事不是你設計的麽?”
他臉上出現不解的表情,表情逼真到我都要被騙。我想過很多次他利用我的緣由,想不明白,琢磨他是如何利用我的,只能推測那日我被綁縛是他在背後動了手腳。可具體是為了什麽,任我想破了頭皮也想不出來。
沈景懷唇邊露出一絲苦澀,“小球兒是這麽想我的嗎?”
我不吭聲,默默地看着他。
他搖搖頭,嘴唇動了動,“我怎會對朋友做這等事……那夜得知你失蹤的消息,我派人幾乎将蕲州城翻了個遍,甚至進宮向皇上請旨在皇宮查尋你的蹤跡。對我來說,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之一……你可……相信?”
最重要的朋友之一……原來如此。在他心裏我不過是他的朋友之一。
他的表情很誠懇,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破綻,如若不是他所說的話是真的,就是他的演技太好,讓我沒有辦法識破。
其實也沒有必要尋根究底了。我在意的不過是他是否将我放在心裏,既然他是将我當做普通朋友看待,利用與否,也沒有必要再糾結下去了。曾經有人說過,難得糊塗,不若糊塗。糊裏糊塗地過一輩子也未免不是什麽壞處。
我點點頭,“我相信你。”
“那……我們可還是朋友?”他問出口的話小心翼翼。
我艱澀地“嗯”了一聲。
他眼角眉梢都漾開了溫軟的笑意,“後日乃我大婚之日,若是小球兒不嫌棄,就來喝為兄的一杯喜酒吧。”
看着他一臉的幸福滿足,我對沈景懷徹底死了心。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強扭的瓜不甜。緣分這種東西向來如飄渺的浮雲,抓不得,求不到。既然他對我沒有那份兒女情長,我便也不喜歡他就是了。
深吸了口氣,我努力讓自己的唇角擴大再擴大,努力讓自己的臉上春光燦爛,我聽到自己用着輕快卻略有沙啞的嗓音說:“原來,景懷……大哥要成親了啊,呵呵……恭喜恭喜。唔,後日我還有急事需離開蕲州,怕是不能觀禮了。”從懷裏掏出一只白玉簪子遞給他,“我也沒有什麽好東西,這只玉簪據說是上好的和田古玉做的,就送給你作為成親禮物吧。呵呵……”這只簪子是我在錦湘城的古董店買來的,那天我閑逛到那裏,一眼就相中了它,只因感覺這簪子和沈景懷的氣質很是相配,便用兩百個金珠買了下來,一直放在懷裏,想着或許有一天見着他,就送個他,見不着便就這麽放着。沒曾想,這玉簪竟成了他的成親禮物。
他停頓片刻,接過簪子,斂目打量着它,臉上表情莫辨。半響之後,他溫和的聲音再次響起,若花落清泉,清雅沉澈,“謝謝。”
出了丞相府,慢吞吞地走在回客棧的路上。一陣秋風吹來,我立馬打了個寒顫。十月的蕲州已經有了晚秋的蕭瑟之态,深夜街道巷子裏靜寂莫名,很是陪襯此刻我蕭索落寞的心情。
俗話說,人倒黴了喝口水都能噎死。在大街上我沒有水喝,老天爺覺得不噎死我難受,于是曲線救國,認為需得為我雪上加霜一把,以便我再背上加背,于是毫不客氣地扔了幾個蒙面黑衣人到我面前,還不待我撲騰掙紮一番,就被人從身後砍中了後腦勺,暈了過去。
醒來時,我覺得脖子酸不溜秋的,随意晃動了兩下,就覺得一陣疼痛從後面傳來。腦袋清醒了一些,脖頸的酸疼更是清楚地直竄腦門。想擡手揉揉脖子,卻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地扔在床上,心裏不由将砍暈我的人的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對比之餘,不由對上次被迷暈時的婉約手法表示好感。
咳咳,好吧。都是綁架,我這麽無厘頭地還對綁匪表示感激着實有些白癡,可若是處在我這等境地,晃着沉重的脖子,如此對照下來,也或許會有類似想法。唔,不過,這回的綁匪将我扔在一張床上,房間擺設尚且清雅,與上次相較待遇還算不錯。
綁匪像是計算好我的蘇醒時辰,就在我腦子完全開始正常運轉,打算好好琢磨着逃跑的可能性時,屋門吱嘎一聲,開了。
打眼瞧去,來人背光,看不清模樣,只瞟見他身姿卓然,步伐沉穩。待他走近一些,我方看清他的長相——灼灼其華,端方君子。
我老老實實地将他望着,沒有動彈,也沒多話,靜靜地等着他開口。
他打量了我半響,泛着病态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偏白色的唇輕輕開啓:“沒想到楚铮這麽一只狐貍卻栽在這麽個憨傻的小丫頭手裏。”
這話說的我就不愛聽了。什麽叫憨傻?我雖說不甚精明,卻也不傻吧?何況這人不過是憑借相貌判斷得出的這個結論。我着實不服氣。
我撇撇嘴,“這位大哥,您瞧着我哪裏傻呀?”
他又認真地将我的臉琢磨一遍,“哪兒都傻。”
我嘴角抽了抽,額頭落下數條黑線,“那您将我這麽個傻人綁來是要幹嘛?我沒得罪您吧?”
他歪頭斟酌片刻,“喜歡你的那個人将我利用了個徹底。”
“誰?”
“楚铮。”他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我。
我真想罵人,“那關我何事?”
他繼續用看白癡的目光将我瞅着,“你是餌,他是大魚。”
好吧,言下之意是放長線,挂胖餌,釣大魚。
我略有憂傷,深覺自己與這個時空八字不合,總是莫名其妙被卷進亂起八糟的事中。上次糊裏糊塗被綁,這會兒又因着他人被當做肉票。上次逃走時連綁匪的面都沒見到,這會兒見到的這位,卻連名字都不曉得。
我抑郁了。
為了讓自己被綁得明白一些,我不恥上問道:“我無緣無故當了餌料,您總得告訴我您的大名,以及楚铮是如何利用您的吧?”如此這般,才能滿足無聊的我突然竄起的八卦念頭。
他又是認真地想了想,說:“我是曾貞淵。”
我“啊”了一聲,心道完了。
好吧,畢業相關事宜暫且辦完,只是以後找到工作還要回學校辦理離校手續,才能拿到畢業證、學位證。對于我們學校想要就此保證就業率的做法,我表示很無奈。
——2011.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