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正午時分,陽光正烈,高大的樹木掩映着低矮的房屋,屋內彌漫着躁動不安的氣氛。
桃李村村長劉正臉上帶着客氣卻疏離的笑容:“桑樹?什麽桑樹?我從來沒聽說過這件事呀。”
他面上一團和氣,語氣卻不見得有多友好。
路錦眠不緊不慢提醒他道:“人在做,天在看,您可得想清楚了。”
魏勉也跟着說道:“想必您貴為一村之長,此等小事不必我們來提醒您。”
劉正眼神略有些閃爍,無意識地坐直了身體:“那是自然。”
他有什麽好擔憂的,事情根本就跟他沒有關系。
蒼天有眼,要懲罰就去找老六他們,他劉正身正不怕影子斜。
劉正思慮已定,心裏反而沒那麽害怕了。
就是說嘛,這件事本來就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路錦眠見劉正沒有繼續攀談下去的意思,于是笑了笑,不再多說,起身道:“既然如此,我們就先告辭了。”
劉正松了口氣,送走路錦眠後,才發覺自己背後的衣裳幾乎全部都被汗水濡濕了。
劉正的夫人匆匆從裏屋走出來,滿臉憂色:“他們都走了?”
劉正神色比夫人淡定許多:“無妨,他們找不到證據。”
夫人依舊不放心地追問道:“茜柳那丫頭去了這麽久,什麽消息都沒傳回來,按理說把她交給李家村也是給了他們一個交待了,他們怎麽還不依不饒地追查到這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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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正嘆口氣:“老六他們背着我做出了那等事,人家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如今我們只能一口咬死了不知情,他們拿不出證據,說什麽都是白費。”
說完這話,劉正在屋子裏煩躁地來回走了好幾圈,又轉頭叮囑夫人:“這幾天千萬叫老六他們幾個藏好了,不要再惹出禍端。”
當晚,劉正像往常一樣,晚飯過後和夫人一起出門,對村莊的部分區域進行巡查。
由于劉正每晚的路線幾乎都是完全固定的,因此他對路上會見到的一些标志性物品都很熟悉。
比如,轉過村頭的第三個拐角,左手邊會出現一棵高大的銀杏樹。
劉正一般習慣于在這棵銀杏樹這裏繼續向右轉,然後從另一邊繞回自己家。
夫人有時會陪劉正一起巡查,就當是飯後散步了。
今晚劉正是和夫人一起出門的,兩人說笑了一路,不知不覺間劉正憑借多年肌肉記憶感覺已經走到了銀杏樹的那個拐角,于是他下意識要向右轉道。
夫人拉住他:“你糊塗啦,還沒到呢。”
劉正擡頭,往預想的方向看了一眼,那裏空空如也,沒看見銀杏樹。
劉正也沒太在意,笑道:“許是我記岔了,咱們再往前走兩步吧。”
兩人一路說話難免分神,劉正想,或許是自己一時沒留意,好在夫人留意了。
不過即便是走錯了路也沒甚要緊的,這村裏劉正生活了大半輩子,一草一木他都熟悉得很,迷路是不可能的。
可是一盞茶的功夫過去,劉正心裏開始泛起了嘀咕。
不對啊,怎麽走了這麽久,還沒看見銀杏樹?
夜色沉沉,因着天氣的緣故,天上不僅無月,連顆星星都沒有。
今夜的天空黑得可怕。
劉正突然冒了一身冷汗。
夫人此刻也察覺到不對,拉拉劉正的袖子,語氣頗有些顫抖:“怎麽,這路今日有點古怪呀。”
劉正安慰地拍拍夫人的手,努力分辨着周圍的景物。
他心中倏忽一驚,繼而一聲尖叫險些從喉中竄出,又被他拼命壓了回去。
怎會如此?
此地他居然從未見過!
村中竟還有他沒去過的地方?
又或者說,此時他已不在村中?
那他如今是身處何處呢?
一只鳥忽然怪叫一聲,從他身後的樹上沖天飛起。
劉正吓得腿軟,勉強穩住心神,死死拽住夫人的手:“莫怕,莫怕,待我仔細尋着了路,咱們就能回去了。”
然而當他伸手一摸夫人的手,才覺得涼得刺骨。
與此同時,一股涼意順着他的脊背嗖嗖竄上他的腦袋,他轉過臉一看,驚得連喊都不會喊了。
“啪”一聲,劉正甩開夫人的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而他眼前的“夫人”,已經變成了一張慘白的臉。
是茜柳!
茜柳來幹什麽,是來和他索命的嗎?
劉正哆哆嗦嗦在地上爬着,妄圖逃離這是非之地,茜柳卻一伸手便将他撈回到身邊:“你還不知悔改嗎?”
劉正面無人色,魂飛天外:“不關我的事啊,是李家村的人害死了你,不然你去找老六他們,老六他們才是正主啊!”
茜柳慢吞吞飄到他面前,伸手捏住他下巴,緩緩向上擡了起來:“哦?是嗎?”
劉正猛地大喊道:“不是我,是你自願的,是你說你要報恩,不是我逼你的!”
濃霧籠罩下,四周像是被浸泡在水裏,逐漸變得模糊扭曲。
茜柳拖長了聲音,音色更為凄厲:“咦?”
劉正反倒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說話的邏輯變得清晰起來:“我當日救你本就沒指望着你報恩,是你自己說要報恩,替我分憂,本來沒多大點事嘛,大不了我去李家村給人家說幾句好話,唉,這事情怎麽就鬧成這樣嘛。”
茜柳的聲音忽遠忽近:“你可願悔改?”
劉正豁出去了,不敢再提之前那些說與自己無關的話:“我改,我都改了……”
四面的霧氣忽然散去。
陰風陣陣,耳邊似有人在低語,天空飄來幾片烏雲,緊接着傳來的是轟隆隆的雷聲。
劉正眼前閃現出幾抹亮光,他奮力睜開眼睛,這次耳邊傳來的是夫人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老爺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啊……”
劉正試着活動了一下腿腳,慢慢睜開眼睛。
夫人爆發出一聲驚喜的尖叫。
劉正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回到了家中,現下正躺在自家的床上。
夫人猶自哭哭啼啼:“老爺,多虧了昨日那幾位客人,及時趕來救了你性命。”
劉正剛從噩夢中醒來,一時竟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他立刻追問道:“我昨晚何時回來的?”
“你昨晚巡查回來并無異常,回來沒多久就睡下了,誰知到了半夜你突然說起了夢話,無論如何都叫不醒,還……”夫人說到此處,停頓了一下。
劉正催促:“快說,還怎麽了?”
“還叫了茜柳的名字。”夫人垂下了頭。
她向來知曉前日将茜柳送去李家村是老爺的一個心結,此時提起,也不知老爺想不想聽這些。
劉正聽完這些話,沉默半響,悠悠嘆了口氣:“去叫那三位客人進來吧。”
夫人奇道:“你怎知客人們在外面?”
劉正恨鐵不成鋼道:“快去!”
門外,路錦眠三人正互相小聲咬耳朵,就聽門內有了說話的動靜。
魏勉胸有成竹:“看來是劉正醒了。”
過不多時,劉正夫人出來喊他們進去。
魏勉悄悄沖路錦眠擠眼睛:“我所料果然不錯,劉正招架不住了。”
路錦眠在下面給魏勉豎了個大拇指。
豎完大拇指,路錦眠才意識到,這個動作雖然古代就有,但魏勉這個世界的人未必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卻見魏勉絲毫沒有理解障礙地給路錦眠回了個大拇指。
路錦眠了然,原來這裏也有同樣的手勢啊。
走進裏屋,不過一日不見,床榻上的劉正卻仿佛老了十歲,形容憔悴,面容枯槁。
見到路錦眠,劉正詢問的第一句話不是關于他自己的:“茜柳還好嗎?”
只要茜柳安然無恙,他的罪行便是天壤之別。
“茜柳沒事,”路錦眠回答了他的問題,在房間內自顧自找了張椅子坐下,“你還有別的話想對我們說嗎?”
一行老淚順着劉正的臉緩緩流下,最終滴落在被單上:“茜柳是被我逼的,罪魁禍首是我。”
“撲哧”一聲,路錦眠笑出了聲:“村長大人,您是不是誤會了什麽呀?幾棵桑樹幾條蠶而已,罪魁禍首這詞也太嚴重了點吧?”
劉正愕然看着她:“鄰村間惡意損害他人財物是大罪,按例當送縣衙關入大牢,聽候發落。”
本朝崇尚鄰裏和睦,因此對惡性競争的包容度很小。
路錦眠倒不知此事會有如此嚴重的後果,只當這桃李村村長膽小怕事,如今才知他膽小怕事也是有緣由的。
此事既出,倘若李家村執意要讨個說法,劉正就可能去蹲大牢。
魏勉好言好語道:“我們此番前來目的是要讨個說法,只要今後兩村能夠和睦相處,我們也不是非要找不自在。”
言下之意,雙方沒必要鬧個魚死網破。
餘娘子也道:“我們知道這件事并非你本意,但是肇事者必須受到懲罰。”
劉正默然,眼睛盯着地面,不再多言。
當日,老六等人被桃李村村民集體圍堵在村口。
老六等人被逼無奈,只得放低姿态對路錦眠三人道歉。
路錦眠憐憫地看着他們,搖了搖頭:“你們不該向我道歉,桑樹是全村人的共有財産,你們該向我們全村人道歉。”
名叫老六的男子不服氣地昂着頭沖路錦眠争辯道:“幾棵破桑樹而已,這方圓幾百裏多少村落,怎麽就你們村搞特殊?整出個養蠶的活計,真是異想天開。”
劉正喝道:“老六!我不是都告訴過你,你這是在嫉妒人家嗎?咱們要什麽都靠自己的雙手争取,何必做那偷偷摸摸的事?”
老六梗着脖子,不做聲了。
路錦眠早知自己的一番改革會引起周圍鄰居的嫉妒,與其埋下隐患,不如共享資源。
她當下就承諾今後若是桃李村也要發展桑基魚塘,李家村一定鼎力支持。
這下老六徹底沒話說了。
回去的路上,路錦眠忍不住問魏勉:“你怎麽連催眠都會?”
催眠這種玄之又玄的功夫,路錦眠只在小說裏看過,從未想到此生竟能親眼得見。
魏勉故意賣了個關子:“你猜。”
這些天他和路錦眠的親密值一直毫無變化,不過他那麽久都挨過來了,也不急在這一時。
路錦眠哪是那麽容易被人拿捏的人,她非但沒有順着魏勉的話往下說,反而換上了一副不感興趣的表情。
魏勉無可奈何,他從來都拿她沒辦法。
他身上的秘密,暫時不能透露給路錦眠,
因此他沒有正面回答關于催眠術的問題,只是說道:“我會的東西可多着呢。”
對于這一點,路錦眠是極為認同的。
“不願意說就算了。”
魏勉有秘密,她路錦眠又何嘗不是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