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施磊六
第6章施磊六
結束了一天的咨詢,祁珩整理完咨詢記錄,已經是晚上九點。
他一一熄滅了亮着的燈,随手關上公司大門,獨自坐着電梯去地下車庫。
祁珩徑直來到停車位,用遙控鑰匙打開車門,鑽了進去。
動作流暢地啓動汽車、打開車載音樂,播放的是一首他已聽了百八十遍的民謠歌曲《借我》。
“靜看光陰荏苒,借我喑啞無言,不管不顧不問不說,也不念……”
一輛醒目的勃墾第紅電動汽車緩緩駛出停車位,爬上一段陡坡,出了地下停車場,不動聲色地彙入黑影影的車流……
汽車停在一家日料店前面,祁珩下了車,走進了這家他常來的餐館。
熱情的男服務員引導着祁珩走進裏面的包廂。
祁珩坐下來,通過手機掃碼點單,點了幾樣清淡的吃食。
等待上菜的過程中,祁珩捏了捏他那挺拔的鼻梁,似乎有些疲憊了。他閉了雙目,稍稍養神。
祁珩的手機永遠是靜音模式,如果不是剛好看着手機屏幕,那麽是很有可能錯過別人的來電的。
不一會兒,服務員端着廚師做好的食物進來了。
祁珩聽見服務員走路發出的窸窣聲響,睜開了眼睛。他檢查了一下手機,發現有一個未接來電,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他猶豫了一下,撥了回去。
很快,對方接聽了。
Advertisement
沒想到傳來的竟是熟悉的嗓音,是施磊。
“阿珩——”
祁珩有些錯愕,問施磊這個時候打來,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施磊卻心情愉悅地說,沒什麽事,只是想确認這個號碼确實可以聯系上他。随後又很暧昧地說:“阿珩,你現在在幹嘛?”
祁珩被氣樂了。他又捏了捏睛明穴。
上午結束咨詢的時候,施磊居然杵在門口問他能不能叫他阿珩。
祁珩心說,阿珩不能給你叫,只能給伴侶或者父母叫。
可他轉念一想,父母從未如此喚過他,伴侶……除了那人以前這樣叫過他之外,也沒有別人了。
并且,只是一個稱呼而已,不讓施磊叫,可能會讓他産生被拒絕的感覺。
于是祁珩便面無表情地說了聲可以。
施磊此刻便像是那些攀援的藤蔓植物,自己搭了梯.子就順杆往上爬了,勢頭兇猛。
祁珩眉頭微皺,敷衍了一句“在吃飯”就挂斷了。
回到家,已經是夜裏十點二十。
祁珩洗漱完,穿着露出腳趾的藍色棉布拖鞋和深藍色絲綢睡衣到客廳看電影。
孔雀藍的沙發上蜷縮着一只煙灰色的英短貓,喚作「衛八」,取自杜甫的一首詩《贈衛八處士》,祁珩尤其喜歡開頭的那兩句:“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參音同深)
電視是85英寸的液晶屏幕,觀影效果極佳。
祁珩一手撸貓,一手拿着遙控器選片,最後确定了一部老片子《海上鋼琴師》,他之前看過,想不起其中的細節了,于是又看了一遍。
自從與那人分手之手,祁珩的人生像是進入了一個懷舊的階段。
他一遍又一遍地聽同一首歌,看同一部電影,吃同一家餐廳,他不願意浪費時間去嘗試新鮮的玩意,因為他害怕失望。
但他對此有着另一個角度的解釋,他認為人只有成熟了,理智了,穩定了,才能從反複咀嚼同一個東西中獲得新鮮的快感。
他相信經過時間驗證的東西。他拒絕一切浮華的噱頭。他過着一種七八十歲的智者才可能會有的生活狀态。
祁珩不太喜歡頭發濕噠噠的,一邊看電影,一邊用一旁的銀色吹風機吹頭發。屋子裏燈光黯淡,只有電視屏幕發出來的亮光,映照着屋子裏的一人,一貓。
衛八困了,躺在鏟屎官的懷裏,合上了它圓溜溜的眼睛。
白天高強度的集中注意力,此刻全然放松下來,影片長達兩個小時,還未過半,人便有些困了。
他打了兩個明顯的呵欠,用手半支撐着頭,歪靠在沙發靠背上,倔強地看完了。
重又開了燈,燈光照射下,洗過的頭發絲根根清爽,眼睛已然快睜不開了,祁珩終于拖着有些萎靡不振的腳步走向了卧室。
他躺下去,蓋上輕薄的被子,閉上雙眼,腦子裏漂浮過來一些熟悉的思緒。他有些氣惱,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擺脫這種永無止境的回顧。
可除了不斷地驅趕思緒之外,他也沒有別的辦法,最後像所有過去的夜晚一樣,祁珩在半睡半醒間不斷地驅逐那些入侵的思緒,直至精疲力竭,沉沉睡去。
跳樓未遂事件發生的第二天,永青大廈保衛科值班室收到了物業領導王主任親自送來的一面錦旗和一萬元獎金。
王主任把錦旗上的話聲情并茂地念了一遍:“贈:永青大廈保安大隊。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君子不器,德不孤,必有鄰。桃源文化,某年某月某日。”
副隊長闵叔盯着挂在牆上的錦旗,半歪着頭,連連嘆道:“我一生之中,還從未見過如此別致的錦旗呢。你們看這顏色,多麽地別致,紅得多麽地好看,多麽有歷史的莊重感。還有這題詞,說咱們是君子呢,啧啧……你們再看這設計,把這幾面老錦旗全給比下去了。果然文化公司就是不一樣,講究!”
王主任是個腆着五個月大“孕肚”的中年男人,身材魁梧,臉上的肉松松垮垮的,走起路來,總是反剪着雙手,走外八字,有他自己的一套“大人物”的節奏。
王主任一本正經地把桑正陽叫到一邊,悄悄把裝了一萬元現金的大信封塞到他手裏,用鄭重的語氣囑咐道:“正陽,這裏頭有一萬塊錢獎金。這次救人,你功勞最大,分五千塊錢獎金。另外,白雁通知31樓的心理咨詢師有功,分兩千塊。剩下的三千塊,或是吃飯,或是讓昨天值班的保安平分,你、你看着處理。”
說完用力拍了拍正陽的肩膀,踱着他那特有的“大人物的步伐”走了,絕口不提這獎金是哪裏來的,搞得這一切都是他私人掏腰包獎賞保安隊似的。
但正陽不傻,當即叫來了白雁。
問她昨天誰聯系過她沒有,物業有沒有向她調查過昨天救人的事情。
白雁如實說了。
一切都很清楚。
這錢和錦旗都是桃源文化送的。
正陽認真琢磨了一會兒,當即宣布:“白雁及時通知31樓的咨詢師去做危機幹預,記頭功,獎勵一千元。剩下的九千元,昨天當值的人員平分。”
保安隊的值班室立時響起了一陣節慶般的歡呼聲,“哇哦——桑隊英明——”
正陽笑了,露出他一顆尖尖的小虎牙,用隊長的威嚴喝道:“行了,彩虹屁不用吹了,幹活去。”
正陽在辦公桌前坐下,拿出昨天的執勤人員表,掏出手機,計算了一下每個人應當分多少錢,随後通過微信轉賬一一發給了每個人,并注明:好好工作有肉吃。
一衆保安紛紛回複:“隊長英明。”
後來闵叔和正陽單獨在一起巡視商場的時候,闵叔說:“桑隊,昨天是你救的人,你理應拿大頭,沒人會說你。嗐,你就是太直了……再說,你還有個娃要養,用錢的地方多着呢。你就是不為自己想,你也得為孩子多攢點學費不是?”
闵叔是一個五十來歲的高瘦漢子,一臉溫和,待人接物都十分地寬厚。
正陽邊走邊掃視了一圈周邊的情形,用略顯沙啞的低沉嗓音說道:“沒有你們在北廣場鞍前馬後,我一個人能沖到頂樓去救人嗎?闵叔,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你不用擔心我們爺兒倆,我們沒問題。吃喝花不了什麽錢。”
闵叔沒吭聲,走出一段距離之後,又道:“你還這麽年輕,真的不考慮為娃娃找個後媽?你要是願意,我倒是有一個——”
正陽嘴角分明還挂着一絲絲笑意,卻很冷靜地剪斷了闵叔的話頭,“不願意。大可不必。謝謝闵叔。”
闵叔把沒說完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撇了撇嘴,嘆了口氣,道:“嗐,你這三十啷當歲,不找個女人結婚過日子,到底是為啥?啊?”
正陽沒有回答,只是笑了笑,一臉沒心沒肺的樣子。
闵叔也就不好再追究了。
畢竟,在闵叔眼裏,正陽不是一個拎不清楚輕重的年輕人,相反,闵叔打從心眼裏欣賞這個年輕人。他希望他好。他甚至把正陽當成自己的兒子一般看待。因為自己沒有兒子,只有一個閨女。
可畢竟不是親兒子,話說到這個份上,也就到頭了。闵叔不是沒有暗暗尋思過,正陽定然是不忘舊愛,沒從過去痛苦的經歷中緩過勁來,所以他不願意展開新的生活。
闵叔也為正陽的腿傷深感痛惜,要是沒有這點腿傷,正陽或許會有另一番作為。
至少,正陽不會出現在這裏。
俞靖蘇十分熱切地敦促着插畫部的實習生謝奇玮去31樓做咨詢,花了超出正常範圍的時間、精力和口水。
李唐最關心俞靖蘇的一舉一動,湊到她跟前,酸溜溜問她,“你是不是看上你那個校友了?”
俞靖蘇心說,有這麽明顯嗎?嘴上卻不肯承認,一口咬定是為了謝奇玮好,自己并無私心。
俞靖蘇笑着打趣李唐道:“你別喜歡上我就行了。”
李唐怔了怔,笑嘻嘻說:“你就放一百條心吧……我才不會喜歡自己的頂頭上司。免得被人說我高攀了你。”
“唔。那就好。”
李唐抿緊了嘴唇,眼神中閃過一絲憂郁,随即又提了提唇角,露出一個混不吝的笑容,明媚得像午後三點鐘的陽光,有些刺眼。
終于,在俞靖蘇的陪同下,謝奇玮在周三的午後去了31樓的津渡心理。
當時祁珩正好出來接水,靖蘇壓抑住內心的激動,走上前,掏出一張上樓前準備好的名片,雙手遞給他,用一種鄭重的語氣說:“祁珩,你好。我叫俞靖蘇,在22樓桃源文化工作。咱倆還是高中校友呢,我也是寧城二中的。高一還沒文理分科之前,咱們兩班是挨着的。你是367班,我是368班的。我知道,你肯定不認識我。”
俞靖蘇越說話越密,連珠炮似的“砰砰”射向祁珩,仿佛生怕被他質疑自己是個假冒僞劣的校友似的。
誰叫她先前給他留下了一個輕佻的不良印象呢?
祁珩定定地看着她,有些訝異。
顯然是沒想到居然在這裏碰到高中校友。
祁珩伸出手,同她淺淺一握手,唇角微微一提,露出了一小部分好看的牙齒,“你好。祁珩。”嗓音冷淡,克制。
随後便看向了一旁的謝奇玮,微笑着說:“來吧。”語氣溫柔,态度親切。
沒有過多的寒暄,祁珩直接領着謝奇玮進去了自己的辦公室。
靖蘇感覺自己被冷落了。
可她又想,人家時間寶貴,況且和自己又不熟,太過熱情了反而顯得假。小謝是他的來訪者,他作為咨詢師,态度理所當然要熱情一些的吧?……
--------------------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