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範夏川四

第27章範夏川四

屋子裏氣氛驟然變了。

史阿姨有些回避祁珩的眼神,似乎是怕觸及男主人的傷心事。

正陽也一時沒有吭聲。他一貫說得賊溜的版本是“孩子他媽難産死了”,可如今他忽然不想這麽說了。他似乎暗暗地意識到,若這麽說了,也就等于堵死了自己和祁珩的所有可能性。雖然他也明白,自己一介帶着娃的瘸腿人士,祁珩定然是永遠也瞧不上眼的,他自己也沒有非得就認定了祁珩。

可是又可是,祁珩畢竟是一個長得好看的适齡男青年,而且已公然出櫃,他就是個木頭人,也不能不動一動凡心。念頭在心中轉了好幾轉,可當着史阿姨的面,正陽自然是不好貿然改口,于是沉默了半晌,方淡淡地說:“難産死了。”

祁珩一時有些愕然,自悔失言,忙說:“對不起……我一時嘴快,觸及你的傷心事了。”

正陽抿嘴一笑,看了祁珩一眼,說:“沒事兒。我早已放下了。咱們走吧。”

祁珩忙起身,放下水杯,“好。”再看向桑禹時,就更覺得稚子無辜,自己實在有必要多多照拂一二,當下便伸手去抱桑禹,“來,祁叔抱好不好?”

桑禹不認生,任由祁珩抱起來了。祁珩身上有好聞的冷山鼠尾草香水味兒,桑禹湊到他白皙的脖頸處去嗅,毛茸茸的頭發拱在祁珩的皮膚上,祁珩只覺得發癢,便笑着說:“小禹不鬧,祁叔帶你去咨詢室玩好不好?”

正陽見兒子喜歡祁珩,摸了摸他的頭,用一副慈父的口吻說道:“兒子乖,不要鬧你祁叔。你祁叔可是頭一回抱孩子,你別吓壞他了。以後他就不抱你了。”

祁珩臉上挂着笑,說:“小禹最乖了,是不是?”

正陽又交代了史阿姨幾句,讓她回去休息。史阿姨笑嘻嘻地應了。史阿姨住的地方離正陽居住的小區很近,步行十分鐘能到。

當下四個人一起出了門。坐電梯下來之後,正陽又囑咐兒子和史阿姨道別,“小禹,和史奶奶說再見。”

史阿姨沖桑禹揮了揮手,笑眯眯說:“小禹拜拜。奶奶回去了。晚點來看你。”

桑禹也擺了擺手,偏着頭,奶聲奶氣地說了兩個字“拜拜”,聲音比叫祁珩叔叔那次略大一點,旁邊人都能聽到,只是眼睛卻仍不看向說話的人。

正陽自從懷疑兒子患了自閉症之後,這才處處留神,發現兒子果然次次都是如此,與人說話,聲音小,且從不與人眼神對焦。不由得暗自嘆了一口氣,他深知,這個問題沒那麽容易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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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車,桑禹坐在祁珩的腿上,很安靜,并不哭鬧。一會兒的工夫,便到了永青大廈的地下停車場。祁珩把桑禹抱下車,拉着桑禹的小手,往前走。

正陽從另一側車門走過來,臉上是一種莫名鄭重的神色,他笑了笑,說:“祁博士,您對我們桑禹可真是太好了,說您是他的再生父母也不為過啊。若不是您發現了他這個毛病,恐怕還要再耽擱好幾年呢。您還特地去接他,我、真的非常感激,您看這樣好不好?您象征性地收取一些費用,我也好安心呢。您說個數,只要我負擔得起,絕無二話。”

祁珩笑了。看向正陽。

是啊,我是個收費的咨詢師,五十分鐘收六百塊。按說也到了該提價的時候了,只是剛好發生施磊那件事,于是便仍舊保持原價。可我是為了錢嗎?

“我這是讓小禹來陪我解悶,桑隊長不收取我的費用我就阿彌陀佛了,怎好反讓桑隊長掏錢呢?別再擔心錢的問題了,再擔心就不讓小禹去我那兒了。小禹,咱們走。不聽爸爸念經了,好嗎?”祁珩牽着桑禹走開了。

正陽笑了。眼神裏頓時多了一抹感動,他的心驟然有被暖到。他自從獨自帶了桑禹,其間艱辛不必細數,可他憑借自己堅強的意志和樂觀的精神終是一步一步挺了過來。猛然得知兒子患了自閉症,他一貫平穩的心湖驟然就掀起了驚天駭浪,擔憂得一宿沒睡着。

萬萬沒想到的是,祁珩居然會主動幫他照料兒子。祁珩是專業的心理咨詢師,又有留學背景,肯定有治療自閉症的思路,有他親自陪着孩子,那不比跟着史阿姨天天在家吃飯睡覺拉粑粑強上許多麽?

不管怎麽說,祁珩都像是一束照進正陽無助生活裏的光。這種光太稀有了,只有好運的人才會偶然看到。而素來以堅強纨绔當铠甲的正陽便恰恰是那個好運的男人。

正陽快步跟了上去。上午出事的那部電梯旁已經圍了一圈電梯故障維修警示黃牌。他們便走到旁邊正在使用的電梯那兒,正陽摁了上去的按鈕。不一會兒,電梯便下來了。

由于上午才剛經歷了電梯下墜的恐慌,祁珩此刻仍心有餘悸。他看了眼小小的桑禹,眉頭微蹙,想了想,還是對正陽說:“要不你抱着他?萬一電梯再像之前那樣出故障了可怎麽整?”

正陽嘿嘿笑道:“哪裏就至于這麽巧了?祁博士一定是之前被吓着了……”話雖這麽說着,可人卻早已蹲下身去,一把抱起了兒子,大步進了電梯。正陽進電梯之時,還不忘伸手為祁珩擋了擋電梯門。

其實祁珩就在他旁邊,又是個行動敏捷的年輕人,哪裏就至于趕不上這一班電梯了呢?但無論如何,正陽這個小小的舉動,還是被祁珩瞧見了。祁珩嘴角微微一提,跟着進了電梯,摁了31樓。

電梯緩緩上行。

祁珩和正陽分開立着,彼此沒有再說話。正陽在祁珩稍後方的位置,他悄悄打量了一眼祁珩,被祁珩覺得了。祁珩心想,你看什麽看?但面上卻始終淡淡的,只是偶爾瞥一眼右上方的屏幕,看電梯到了幾層了。

電梯終于在令人逐漸有些窒息的尴尬沉默氛圍中到了。

不知道正陽是怎麽想的,他忽然說:“桑禹就交給祁博士了。”一邊說,一邊把人遞了過來。

祁珩怔了怔,下意識去接,但祁珩沒有帶孩子的經驗,不知道直接托住桑禹的兩側腋下就可以完成無縫對接,而是伸手去抱住他的腰,但又使不上勁兒,只得把手再往下移,直到托住桑禹的小屁屁,才敢放心将他抱過來。

如此一來,兩人之間的距離便變得有些過分近了。

近到正陽産生了一瞬間的錯覺。正陽心肝亂顫地盯視着祁珩一點一點湊近的臉,聞到了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冷山鼠尾草香水的味道,隔着一件制服襯衫的厚度,正陽感覺到了祁珩修長手指留下的溫熱觸感。正陽恍惚地覺得,這一幕似乎曾經在夢裏發生過。

祁珩接過桑禹之後,便走出了電梯,對桑禹說:“小禹,來,跟爸爸說再見。”

桑禹扭頭,眼神在正陽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後又移開了。桑禹小聲地說:“爸爸再見。”

正陽回過神來,忙笑着揮手道:“晚點爸爸來接你。”

“祁博士,下班後,我們一起去吃燒烤,別忘記了。”

祁珩嗯了一聲,便抱着桑禹走了。

電梯門緩緩關上,正陽臉上浮現一個意味不明但似乎又有些嬌羞的微笑。

祁珩把桑禹帶到一間空置的游戲治療室,專門用來治療語言表達能力比較欠缺的兒童,裏面有游戲沙盤,還有一張靠牆的立櫃裏面擺滿了各類玩具、玩偶和手偶。祁珩引導桑禹選擇自己喜歡的玩具,然後擺在沙盤上。

在琳琅滿目的玩具中,桑禹卻選擇了一支水彩畫筆。考慮到桑禹年齡太小,執筆都還不太穩,祁珩便拿了一整套的顏料和畫板讓他去畫。

祁珩靜靜地坐在桑禹對面的橙色沙發椅上,想了想,便掏出手機,下載了中國十大古典樂曲,然後按順序公放。祁珩注意地觀察桑禹的反應,發現他最喜歡其中的《春江花月夜》一曲,便單曲循環給他聽。

桑禹用手當作畫筆,直接用小手沾滿顏料在畫布上塗抹,有時候擡頭瞟一眼祁珩,不管什麽時候桑禹看向祁珩,祁珩永遠都是唇角上揚,臉上挂着會心的微笑。

無一例外。

漸漸地,桑禹便放松了下來,手舞足蹈地沉浸在畫畫的世界中。

當桑禹畫滿整塊畫板,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中間小舟推開了門,提醒祁珩出來吃飯。祁珩看向小舟,在唇邊比了個“噓”的手勢,示意她不要來打擾,小舟便悄悄關了門出去了。祁珩仍舊靜靜地坐着,看向一心一意畫畫的桑禹。

祁珩在耐心地等待一個瞬間。當桑禹終于從畫畫的世界中出來時,只要他一擡頭,就能看見他的微笑。

随着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就在桑禹終于把頭從畫板上擡起時,他的目光剛瞟向祁珩的那個瞬間,便在半空中與祁珩溫暖堅定含笑的目光相觸了。這一次偶然的目光對視,對三歲的桑禹來說,是一種陌生的體驗。他似乎有些愕然,但下一瞬便微微地笑了,露出滿口稚嫩的小白牙。

祁珩察覺到了桑禹的微妙反應,笑着起身,走過來看畫。畫上是各種顏色的疊加、交錯,乍一看,是看不出什麽意思來,但是看得出來桑禹對于繪畫有特殊的喜好和天賦。祁珩從背後環住桑禹,笑着說:“小禹畫的是什麽呢?畫得真棒!看來我們小禹很喜歡畫畫呢,小禹将來是要成為一名偉大的畫家麽?嗯?”

桑禹沒有回答,他大約是有些歡喜的,便把小手上的顏料塗到了祁珩的臉上,塗完還一臉壞笑。祁珩無奈地笑了,也用手指沾了一點紅色的顏料,在桑禹的鼻尖上抹了一點,笑道:“唔,小禹給祁叔塗了,祁叔也給我們小禹鼻子上塗一點,好不好?”

桑禹笑了,還想再玩。祁珩捉住他的兩只小手,抱了起來,笑着說:“小禹肚子餓了,不玩了,咱們洗手去。”

祁珩給桑禹洗完手,又洗完臉,自己也洗了臉,帶着他來自己辦公室吃飯。

祁珩特意吩咐小舟給桑禹點了雞蛋羹,桑禹果然喜歡吃。祁珩給桑禹一把勺子,讓他自己吃,他吃得也不錯,只是時不時掉一點雞蛋羹在茶幾上,但祁珩并不介意,一邊吃一邊關注着桑禹的神情變化。

桑禹吃完了滿滿一小碗雞蛋羹,祁珩還喂了他幾口雞湯泡飯,小家夥很快就吃飽了。

下午祁珩有咨詢,便讓小舟把桑禹送去正陽那兒。

正陽其實一直都記挂着兒子的情況,但又怕打擾了祁珩對兒子的治療。所以一直在數着時間呢,好容易挨到一點五十分,便馬上迫不及待坐電梯上來了。電梯門剛打開,便見到小舟抱着兒子在外面。

正陽怔了怔,笑道:“結束了嗎?怎麽樣?祁博士怎麽說?”

小舟點點頭,滿臉堆笑,把桑禹在診所的情況大致敘述了一遍。又告訴正陽,“珩總已經喂過小禹了,他吃飽了,都打飽嗝了。那桑隊長來了,我就不下去了哈?”

正陽從小舟手裏接過孩子,笑道:“好。辛苦了。拜拜。”

桑禹環住爸爸的脖子,沒看小舟,也喃喃自語道:“拜拜。”

小舟笑道:“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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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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