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面具下的少年看不出從前的模樣, 只知道上面猙獰盤踞的疤痕讓人心生懼怕,對上那雙純黑色的眸子時,有一瞬間真的懷疑他是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也難怪朝瑰公主只是看了一眼就被吓得哭泣逃走。

江喬聽到紀枯是來找她玩的, 眨眨眼睛:“可是我沒跟你說我在這呀。”

“呆!”

少年回頭罵了她一句,看着周圍不知如何是好的宮人們,不以為意地收起自己的小猴子轉身離去。神明沒由來地被罵,也生氣, 一聲不吭地跟上了步履匆匆的弟弟。

兩個人就這麽一前一後,也不搭話地走到了禦花園僻靜角落。

少年心裏煩躁的要命, 他同江喬一樣疑惑怎麽會在這裏見到彼此。他在京城呆了半個月,終于結識了一個宮中的樂師,因而來到這裏表演戲法。

朝瑰是聖上唯一的女兒,身份尊貴無人能及。

他為了今天特意做了這只布偶猴子。

可是卻在看到自己的這位蠢姐姐的那一刻破防了,少女眼裏純粹的好奇讓他懶得再用甜言蜜語哄那刁蠻的公主,轉眼看來皇宮裏天子腳下養出的女兒還沒他這個姐姐貴氣。

牽在手裏的絲線打了滑,猴子摔在地上本是出了差錯,但是卻意外逗的公主開懷。

少年心情卻越來越差。

他覺得江喬真的太讨人厭了,怎麽會無處不在。他一見到她, 都忘了該怎麽引動那些操控玩偶的絲線,所以才出了醜。

紀枯想吓吓少女, 就說要挖了江喬的眼睛。

誰料朝瑰這個女人腦子更不好, 竟然真的同意了。

他沒辦法,任由對方摘了面具被吓跑……今天這場局算是前功盡棄了。

少年胸膛因為百轉千回的情緒起起伏伏,他長高了不少,居高臨下時竟也顯出不可小觑的氣勢。只是他習慣了縮起肩膀, 扯着虛僞的笑,做出一副随意懶散的樣子。

他盯着少女清澈的眼睛幾秒, 将身上的戾氣收的幹幹淨淨,換回了那副二世祖的纨绔表情,逗弄道:“我還沒問你,你進宮幹什麽?”

少女如實回答:“皇帝叫我來。”

她把大殿裏的情形簡單地将給弟弟聽,但是省略了她絞盡腦汁想答案的那段。紀枯一打眼就知道她沒有說全,但是也不在意地笑笑。

少年醜陋的臉隐藏在暗處,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雙手環胸靠在破舊的涼亭裏。

越聽,他臉上的表情就越奇怪。

最後凝成了化不開的沉思。

“我說朝瑰那個瘋子怎麽叫你小媽呢……”他自己嘀嘀咕咕,江喬沒聽清他說什麽,啊了一聲。

他說:“人為了活真是不擇手段呀。”

少女聽不懂他在暗示什麽,她只是好奇:“所以你知道發生什麽了嗎?”

紀枯盯着她漂亮的臉。

笑了,搖搖頭。

——他和那個要死的老頭都是一樣糟糕的人啊

少年最後沒有拗過江喬,陪她去玩。

少女回到京城後林辰竟就沒有讓她獨自出過門,不是他陪便是顧厭離。這時貪玩的神明第一次成功溜出來,也是紀枯第一次要陪一個什麽也不懂的笨丫頭。

他們去了市集。

江喬一進去就蹲在賣狗的攤販前面走不動路,紀枯抱着胳膊看着那些吓得瑟瑟發抖的小東西,想不明白為什麽他們會怕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

“啊,還以為好了呢。”江喬失落。

“什麽好不好的?”

江喬就繼續慢吞吞地把大殿門口發生的對話也将給紀枯聽了。她說話慢,心思單純,把發生的經過要完完整整地複述出來,其中夾雜了無數無關的信息。

但是表情煩躁不耐煩的少年卻從始至終沒有打斷過她。

聽到最後,紀枯不愧是有着強大信息處理系統的滿級人類,明白了江喬想表達的意思——太子說他家的狗不怕她了,她以為自己神奇的體質解除了。

“笨。”

神明的小臉皺起來,她怎麽無緣無故又被罵了。

“他說什麽你都信?你也沒有親眼見過。狗又不會說話,它難道跟顧瑞麟說它想你?”

江喬表示:“萬物有靈,我聽得懂。”

她額頭突然被搭上了一個冰涼的東西,紀枯疑惑地收回手:“也沒發燒啊……”

江喬:!!

她生氣了,紀枯無奈跟着她。少女穿的鵝黃色的裙裝,在混亂嘈雜的市集中就像是誤入此地的仙子,引來了暗中不少視線的側目。

少年敏銳地同暗處的生物對上,吓得惡意瞬間消散。

魔術師收回威壓,随便擺弄着自己的布偶猴子,看着江喬對賣冰糖葫蘆的攤販又起了興致。可是少女顯然遇到了新的苦惱——她沒有錢。

嬌氣的姐姐好像把剛才的氣都忘記了,甜甜地笑着湊過來問他要銀子。

紀枯翻了翻,從小猴子身上找到了十枚銅板。

江喬:……

她嘆了口氣:“不夠吧。”

紀枯詫異:“你從前都是給銀子?”

“顧厭離付的錢,我看他是這樣啊。”

生在邊境混亂領域的魔術師難得沉默了,他咧嘴露出小虎牙,揉了揉蠢姐姐的頭:“他病的不輕。”

他自然地拉起少女的手,然後用一個銅板買到了三串糖葫蘆——他一串,她一串,布偶小猴子一串。

江喬的眼睛突然亮起來了。她崇拜又深切的目光把紀枯看得臉一紅,不過帶着面具,他心态坦然地拉着她又逛了一個糕點攤。

一份藕花糕是3銅板。

江喬看了看老板,又看了看“有錢有經驗”的弟弟,準備自己從小猴子身上拿3枚銅板。

紀枯淡定:“只剩下一枚了,老板開個張吧。”

神明:???

誰料老板真的将剛出爐的美食交給了她。

少女恍恍惚惚地把紀枯拉到一旁,磕磕絆絆:“你…你騙人。”

老成的少年騙子毫無愧疚:“這叫計謀。”

他長在東西大陸的交界處,魚龍混雜,別說是砍價——就是殺人越貨的勾當都不算稀奇。他看着目光漸漸灼熱的少女,覺得有些好笑。

于是他又帶着江喬用一枚銅板買到了顧厭離一袋銀子買到的東西。

抱着不知道有什麽用的窗花、珠釵、水粉還有團扇的江喬傻眼了。

神明徹底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弟弟,你好厲害。”

被誇的魔術師神色不變:“是顧厭離有病。”

他心裏笑的打滾,七皇子這個蠢貨想表現自己財大氣粗哄美人一笑,殊不知他讨好的人根本不知道真正的物價是什麽樣的。現在顯得像個有病的冤大頭。

騙子少年毫無廉恥之心地在少女面前表達了對七殿下精神狀态的擔憂。

“他這樣花錢,以後江山給他都要被敗光。”

好像很擔心國家社稷一般,紀枯沉重地搖搖頭,用餘光瞥見江喬也頗為憂慮的神情,心裏的邪惡小人又一次笑的猖狂。

他們最後來到了古董字畫攤。

一個被放在精致匣子裏的寶瓶标價一錠金。

而紀枯只剩下一枚銅板了。

江喬看了那個瓶子幾眼,老板立刻就谄媚地迎接上來:“貴人喜歡?這是西大陸來的東西呢。算是個小法器,只是年頭久了…是前朝流下來的。”

他是浸淫此道的行家。

這話說的——法器、古董,每一句都沒提價格,卻每一個字都在談價值。

江喬倒是沒什麽反應,她只是看着那瓶子上的花紋微微出神。少女将它拿起來,地下有一個燒制的落款,是旁人看不懂的晦澀字跡。

【遠山清溪和小狗】

仿制瓶子的人相必是看不懂,所以才照貓畫虎歪歪扭扭地刻上去,并不如原版那般精致用心。

但她還是垂下了眼簾,連糖葫蘆都沒再吃了。

紀枯以為她是嫌貴,問了價後嗤笑一聲:“紋路在這裏斷了,你封底用的泥是祁州産的,刻字的刀不出5枚銅板,我看是昨天燒的。”

少年随手拎起瓶子再轉了一圈:“這鏽是你裹了醬油埋在土裏一夜弄上去的吧。”

他不僅說了工藝,還準确地說出了埋的時間和深度,攤販老板訝異地張了張嘴。

古董販子狡辯道:“這這這…你胡說什麽?”

可是心虛地壓低了聲音:“少俠,價格好談。”

紀枯再一次看了眼瓶子,他想起這玩意為什麽眼熟了——三年前有人委托他盜走了拍賣行裏的真跡,那群廢物追了他三年。

不過,騙子大盜認為真跡也醜。

可是看着江喬的眼睛就沒離開過它,他随手抛給老板最後一枚銅板。

“走了。”

說罷,把瓶子從盒子裏一拿,塞進笨蛋姐姐的懷裏就把人牽走了。

他走出不遠還在嘲諷着瓶子的做工和審美:“哎呀,你喜歡這東西不是有的是。真搞不懂它這麽破舊你還愛,關鍵還一個假的……”

神明一下子不走了。

她垂着眼睛,摸着那個落款,覺得她這個便宜弟弟怎麽這麽煩啊。

紀枯叫了江喬幾聲,她都沒有回複。少女漂亮的臉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也不說話。

“真生氣了?”

“一個破瓶子怎麽了?多醜啊。仿品做的一般,真品更差的。”

他伸手去拉,漂亮的小姑娘委委屈屈地閃開。

卻只是抱着瓶子不撒手,顯然是記恨他吐槽這醜東西的事情。少年也來了脾氣,冷笑一聲徑自把人丢在了原地,獨身消失在了人海中。

天色有點暗了,神明低落地讓141給她導航。

可是走了好久都沒有找到林府。

她可能有些迷路了。

凡間的人總是說着她聽不懂的話,她也不像紀枯那樣對這裏那麽多的規矩如魚得水。

江喬手裏的糖葫蘆開始化了。

“啧,真能亂跑。”

她猛地回頭,一只醜陋的小猴子站在牆角,從牆後面滑稽地出場鞠躬,手裏拿着一束玫瑰:“別生氣了,貍奴姐姐。”

小猴子笨手笨腳地從身後端出一碗暗紅色的液體,泛着腥。

“我錯了,原諒我吧。”

手被簡單包紮過的少年眼角帶着疲憊,斜斜地倚在牆角,手裏拿了個新的糖葫蘆。

花,血,和糖。

騙子笨拙的讨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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