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自然界作為永恒仁慈的母親, 總會賦予身為獵物的孩子敏銳的嗅覺。
江喬下意識地碰了碰手腕上那串珠子想将它摘下,卻被顧厭離一把按住。男人的手是溫熱的,不同于她微微緊張而微涼的指尖。
“不喜歡嗎?”他很溫柔。
神明知道這個時候如果答不喜歡就會徹底完蛋。
她總是被偏愛的那個, 在最該需要變聰明的那刻福至心靈般開口:“沒有…只是覺得你一直帶着…很重要。”
“哦。那就好。”男人笑眯眯地再幫她調整了一下珠串的圈口,強勢且不容拒絕,“剛剛我說的話,喬喬都沒有意見麽?”
什、什麽?
少女的眸子像受驚吓的小倉鼠一樣睜大, 她對剛剛那些亂七八糟的信息量還沒有充足的掌握,直接忽略了喜不喜歡的那部分。所以神明第一個關注點是:“我惹什麽麻煩了?”
本就艱難的人生又一次雪上加霜。
可是男人這一次卻沒有要執教的欲望。他只是慢條斯理地收好了自己帶過來的東西, 優越的長腿交疊了下:“小麻煩,不足挂齒。”
江喬點頭,放下心來。
獵人在遇到心中滿意的珍寶時無師自通了太多高超的計謀,他突然又柔和了攻勢,變得委婉迂回:“其實喬喬應該是喜歡我的。”
神明一愣。
這是從哪裏得出來的結論?
“在喬喬心中,我是不是和林辰竟一樣。”男人緩緩開口,斟酌着每一個用詞。
便宜哥哥?
江喬思考了一會,顧厭離也不着急,就慢慢看着她。少女的腦子轉啊轉啊轉, 覺得好像這麽表達是可以的,于是終于點點頭。
男人眼中劃過一絲笑意, 揉了揉她柔軟的發頂。
“愛本無不同, 身份決定了關系。”
“林辰竟是喬喬的哥哥,紀枯是你的弟弟。我和你從前沒有關系,因為喬喬的喜愛,我就會是喬喬的愛人。”
不是…
不是。
等會?
他在說什麽?
少女大腦裏的風扇為了降溫已經要起飛了。她在思考這個邏輯, 顧厭離說的好像很有道理啊。她和顧厭離之前确實沒有俗世裏的關系,她也很喜歡顧厭離, 原來他會是“愛人”嗎?
男人從始至終端坐在位置上。
他說了最後的陳詞:“從前不知為什麽看見你心情很好,現在想想便是喜歡吧。“
男人淡笑着告別,将時間和思考的空間留給神明。茶色的眼睛不經意地掃過被一根細竹撐開的窗戶,那裏什麽都沒有。他收回視線,轉身離開。
窗外,不知何時摸過來的大盜皺眉。
一見她就心情很好?這是喜歡?
——原來我喜歡江喬?
不會吧…
她那麽笨,那麽蠢,又嬌氣又貪心,還總是惦記我的血。不認路,說幾句就翻臉。身份也沒有朝瑰那麽尊貴,跟顧厭離和顧瑞麟都拉拉扯扯。
我不可能喜歡她呀。
他伸出手,胡亂擦了下臉。
可是…
如果現在江喬問他要一碗血怎麽辦?
他想,我還是會給的。
這個念頭一出來,大盜的呼吸一瞬間屏住了。少年就背靠着冰涼的石磚,手裏還提着用來捉弄她的兩只蜈蚣,他覺得人生從來都沒有這麽迷茫。
啊。
完蛋了,我喜歡江喬。
*
等金秋一過就要起風,冬天裏的雪要飄飄灑灑落下來。
十一月的初雪一下,宮裏據說就幾次傳了不好。冷氣讓人咳嗽,一咳嗽就會喘,心髒跳着跳着就容易沒了動靜。
據說,禮部那邊連壽材都備下了。
可是過了幾天又沒有消息,整座紫禁城就像被人無端遏制住了咽喉一般,安安靜靜沒有聲息。連只要傳信的鳥兒都飛不出去。
七皇子奉命進宮,馬車在長街被人攔了下來。
“皇兄。”
是個年輕好聽的女聲,她頭上戴的環佩叮當,侍女在一旁提醒着主子小心路滑。
她說:“聽聞你最近也病了。”
朝瑰是聖上老來得女,她生母位份不高——因着這個女兒被擡成了嫔,她也被養成了這樣陰測測的嬌貴性子。她這句問候怎麽都不能和關心扯上關系,倒聽起來像幸災樂禍。
男人有些蒼白的手撩開了簾子:“你消息很靈通。”
聖上已經到了壽,朝瑰很顯然站在了東宮的那一邊。
朱雀屬火,厭惡冰雪。
他的病每逢冬日便會更重些。
“哎呀,我也是擔心。想着如果澧朝出了位病怏怏的皇帝就不好了。”她站在外面雖然是擡首仰望,可是卻半點不見那日在禦花園中被紀枯吓得落荒而逃的樣子。
“悖逆之言,妹妹還是要少說。”顧厭離一句話就點破了她的小心思。
先不說皇帝還在,便是儲君太子都沒有什麽過錯——如果不出意外,并不受寵的七皇子和那至高無上的位子不會有半分關系。
當然,不出意外的話。
“父親叫你進宮,應該還是為着林三姐兒的事吧。”她給江喬取了個外號,唇齒碰撞間帶着小女孩的嬌氣,“七哥,你得懂得割愛。”
馬車裏傳來了幾聲咳嗽。
顧厭離還是沒有說話。
朝瑰繼續慢悠悠地煽風點火:“你替她拖了這麽久,父皇都着急了。不如你親自把鳳冠霞帔送過去,沒準他一高興,把太子之位給你當了。”
她伸手掩唇,呵呵地笑。
顧厭離撐着簾子的手收了回去,朝瑰看着馬車漸漸遠離。
皇帝自知大限将至,什麽好法子都想用……她有點接受無能,一想到父皇那張老到皺起來的臉就犯惡心。這兩日七皇子府一直沒有什麽音訊,顧瑞麟讓她過來瞧瞧這個賤種的心意。
顧厭離之前一直拖着。
林國公将江喬接回來的時候用的理由是——恩人辭世,照顧遺女。他就正大光明地用了這個理由,說三小姐有孝在身不能成婚。
東宮盼着顧厭離拖的越久越好,皇帝的耐心耗盡,自然是七皇子承擔罪責。
侍女輕輕問主子:“您覺得他這次會松口嗎?”
朝瑰皺眉,不好說。
“他最急的人被太子哥哥抓了不少,父皇也縱容着。應該是窮途末路了吧……”
勤政殿,
男人無聲在正殿跪地請安,沒有任何人叫他起來時他便獨自去了卧房。內室的檀香點的太重,是為了掩蓋老人身上腐朽的氣味。
他聽到嗬嗬的聲音。
老舊又破敗的身軀還在用全部的精力去汲取下一口空氣。
老人聽見動靜睜開眼,才有些恍然發覺這個自己一向最不喜歡的小兒子已經長得這麽高了。
高到…可以低頭看到自己嶙峋的肋骨。
皇帝笑了笑:“你來了。”
顧厭離說:“父皇病重,自然是要來看一看的。”
老人也笑了,沒有回複這句違心的話。他蒼老枯槁的手往桌子的方向指了下,顧厭離回身去看,桌上放着兩個明黃色的錦盒。
“第一封,是婚書。”老人慢悠悠地說。
他像是沒有看到兒子煩躁冰冷的視線。
“第二封,說你兄長戕害手足、勾連大臣,天命不佑……”他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我給你的籌碼,很多了。”
年輕俊美的男人從始至終沒有認真聽,他下意識想盤玩手裏的珠串,卻想起來已經送給了心愛的人。他身子如今不好,站了一會有些疲憊。
顧厭離輕輕說:“父皇若是沒事,兒臣就退下了。”
他轉身走出了幾米。
“你沒得選!”
皇帝不知哪裏來的一口氣力,年邁的身軀緩緩坐了起來。他盯着顧厭離高大強壯的背影,眼神裏的晦暗是忌憚、更是嫉妒。
“你沒得選…顧瑞麟現在恐怕已經把林府圍了。”皇帝做了幾十年的皇帝,他比誰都知道身下這個位子對人的異化。
為了它,兄弟可以相殘、父子可以相輕。
顧厭離在乎林家的女兒,他的三兒子可并不在乎。
“你可以自己把婚書送過去,然後把第二道聖旨收起來……等朕…”老皇帝頓了頓,“你就可以得償所願了。”
反之,
“如果顧瑞麟帶來了她,婚書就失了意義,你什麽也得不到。”
他看着自己逐漸老去走向死亡的身體,用無盡的尊榮和權勢誘惑着年輕的靈魂,像是泡在修羅地獄裏的惡鬼在糾纏過路人,叫他們陪自己同墜深淵。
“顧厭離。”
我的好兒子,你和我一樣都是貪婪的人。
“皇位和她,你要總選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