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譚昭昭能如何呢, 趕緊忙着收拾準備,雖不用親自下竈房做飯,吃食的采買, 菜式得要大致備好。

四間跨院,雪奴一間,馮氏一間,小盧氏戚宜芬一間, 剩下的一間,譚昭昭沒安排給盧氏與張大娘子張四郎, 讓出主院,她與小胖墩搬進去。

張九齡從修路的山上回來後聽聞, 道:“昭昭, 無需搬動, 我們繼續住着, 阿娘與大娘子住偏院。”

要是譚昭昭住下去, 估計她與馮氏都得被指指點點。

馮氏與盧氏一并同為長輩,但馮氏算是客人,而且她是譚昭昭的親娘, 住在偏院絕無二話。

盧氏卻不同了, 她到大餘算是主人, 一家之長,她與張九齡住在正院, 讓盧氏住偏院。盧氏還不得黑臉。

譚昭昭道:“大郎,你住在前院去吧,以前後院的人少, 你住着倒無所謂,現在人多了, 你總歸是不方便。”

張九齡沉吟了下,颔首道:“可,不若這樣,昭昭也随我一并住在前院去。”

譚昭昭道:“我許久未見到雪奴,還想與她好生回憶一下長安的時日,大郎就別來摻和了。”

張九齡知道她們肯定又要湊到一起整夜吃酒,無奈地道:“好好好,随了你去。不過,只能偶爾吃一次。”

譚昭昭道好好好,“我想要天天吃,身子也吃不消啊。走,我們去看看前院,可還需得哪些家什。”

勉強準備妥當之後,盧氏帶了消息來,她們都在梅嶺關下面歇着,讓張九齡差人前去接。

一行人有有老有小,有壯仆相送。譚昭昭想到都是婦人娘子,便對張九齡道:“大郎還是親自走一趟吧,四郎還小,正是淘氣的時候,一晃眼沒看住,摔了可不好。還有大娘子,她還有幾個月就成親了,可不能出了差錯。”

這段時日恰好春耕快進入了尾聲,張九齡要趁着閑暇的時候,大量征召民夫開山。他微微皺眉,走一趟也就花上一兩日,倒也不太耽誤事,便應了下來。

張九齡背靠在牆上,抱着譚昭昭親了下:“昭昭費心了。”

說實話,張九齡接到盧氏她們要來的消息時,還以為譚昭昭會生氣。

盧氏與張大娘子張四郎來也就算了,還帶了小盧氏戚宜芬前來。烏泱泱一大堆人,僅僅安排住宿,用飯就得勞心費神。

馮氏與譚大郎夫妻一并來,譚大郎在大餘有住處,馮氏并非要與譚昭昭住在一起,就是住的話,也住不了幾日。

雪奴一是千裏迢迢從長安而來,除了探望譚昭昭,尋找買賣機會,二是受了高力士所托,親自來遞消息。

馮氏從浈昌縣到大餘,照樣要翻越梅嶺,她明日就會到。盧氏比她還年輕好幾歲,卻望山生畏。

譚昭昭能如何,她總不能攔着。馮氏有譚大郎,盧氏有張九齡,他這個兒子,旁無責貸。

既然接受了事實,就幹脆做得好看些。

橘花的香氣陣陣,從譚昭昭腰間傳來,張九齡俯低身下去,深深嗅了嗅,喃喃道:“昭昭真是香啊。”

譚昭昭很喜歡橘花霸道濃烈的香氣,比薔薇花露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不要錢,從早開的橘樹下撿了好些裝在荷囊裏,給張九齡也挂了一個。

“你聞自己荷囊裏的啊!”譚昭昭感到腰間發癢,忍笑推開他:“早些睡吧,明日我要去接阿娘與雪奴,大郎要一大早出發呢。天氣熱了,我讓千山多給你備一身幹爽的裏衣更換。”

張九齡只能作罷,頭抵在她的肩上,道:“昭昭,讓我靠一陣,只片刻就好。”

譚昭昭一動不動讓他靠着,沒一會,就聽到他傳來清淺的呼吸,愣了下,下意識側頭看去。

張九齡的眼睛倏地睜開了,迎着她的目光,啞着嗓子道:“昭昭怎麽了?”

譚昭昭頓了下,問道:“大郎可是遇到了難事?”

張九齡沉默了半晌,道:“不算難,我以前早有預料,開山辛苦,考慮準備再齊全周到,中間還是有無數的事情冒出來。事情不大,但瑣碎,雜亂,需要我拿主意。”

譚昭昭明白了,道:“大郎領着差使,當然要經由你答應同意。不做不錯,做多錯多。一切由你準許,若是出了差錯,當然得由你擔着。”

張九齡笑起來,柔聲道:“我就知道昭昭能理解。”

譚昭昭也笑,道:“我理解了,也幫不了大郎的忙,等于白說。不過啊,我可以幫着大郎看賬。還可以幫着大郎将每一項事務,都分門別類,理出需要的人手,工具,大致用度,以及工期開始以及大致結束的日子。如此一來,大郎會更清楚,明白問題究竟出在何處,可以做出更合理的安排。”

張九齡聽着,雙眸灼灼閃亮,緊擁着譚昭昭,喜悅地道:“昭昭真是聰慧!”

譚昭昭也只是靈機一動,她對數字敏銳,而且她做的這些,在後世稀松尋常。

在大唐做事,端看身份派系,她的這些本事,完全派補上用場。恰好能用在開山上,關于技術方面的難題,她無法攻克,涉及到文書方面,她就能勉強做出些貢獻了。

張九齡興致勃勃,躺下來同譚昭昭說了許多,她認真聽着,偶爾問上一句,心裏大致有了輪廓。

事情雖瑣碎,但挺容易,分類多一些罷了。

翌日兩人早早起床,飯後分開前行。張九齡帶着千山騎馬疾馳向梅嶺,譚昭昭則帶着小胖墩,迎出了兩裏地,等在迎客送客的涼亭裏。

在太陽升上半空時,一行隊伍從道路盡頭而來。小胖墩見到馬還不算興奮,待看到隊伍中的兩只駱駝,高興得嗓子都喊劈叉:“大馬!阿娘,是大馬!”

譚昭昭哈哈笑,糾正他道:“那不是大馬,是駱駝。”

小胖墩跟着念道:“是糯陀啊!”

譚昭昭聽他念不清楚,笑得更甚,牽着他的手迎上前去。

雪奴從馬車裏探出頭來,朝着他們揮舞雙臂,大喊道:“九娘!小胖墩!”

嫌棄馬車慢,雪奴幹脆讓馬車停下來,跳下車朝他們奔來。

譚昭昭含笑立在那裏,朝她伸出了雙臂,兩人緊緊摟在一起,又跳又笑。

雪奴牽着譚昭昭的雙臂,上下打量着她,眼眶通紅:“九娘瘦了。”

譚昭昭看着雪奴雪白美豔的面孔,因為趕路有些疲憊,她跟着亦紅了眼,道:“雪奴這些時日可好?

雪奴道:“先別提這些,等下我們邊吃酒邊細說。九娘你瞧,保管你吃個夠。”

譚昭昭望着一車車的箱籠,尤其是兩頭駱駝上馱運的貨物,不由得咋舌道:“怎地這般多?”

雪奴擡手打她,咯咯笑道:“可不是全給你的啊,我走這一趟,總要帶些貨來,将盤纏賺回去。”

譚昭昭躲開,朝她擠眼,戲谑道:“雪東家,這般多的貨物,你這盤纏可是多了些?”

雪奴幽幽地道:“只我一個胡姬,帶這麽多貨物從長安而來,這一路打點下來就所剩無幾了。這裏面的錢啊,我只占小頭。”

眼下人多嘴雜,小胖墩在駱駝前跟螞蚱一樣上蹿下跳,試圖要爬上去,譚昭昭沒再多問,與雪奴走上前去,道:“小胖墩,這是雪姨母,你都忘了?快來見禮。”

小胖墩一心系在駱駝上,轉身叉手,裝模作樣見了禮,眼珠子又飄向了駱駝。

雪奴蹲下來逗他:“你想不想騎?”

小胖墩立刻笑逐顏開道:“想!”

雪奴道:“那我問你,你可還記得我?”

小胖墩這才仔細看着雪奴,小眉頭皺起來,頗有幾分張九齡思考時的神色。

雪奴知道小胖墩這樣的年紀,分開這麽久,肯定不記得她了。原本想要逗他說記得,見狀趕緊道:“哎喲,竟跟那小張大郎一樣,我不敢再多問了。”

雪奴起身交待了仆從兩句,牽着駱駝的漢子指揮駱駝蹲下來,将小胖墩抱上去坐了一下,忙将他樓了下來。

小胖墩不依,吵着道:“還要騎,要駱駝站起來,高高地騎!”

駱駝太高,須得大人帶着他才穩妥。眼下駱駝托着貨物,譚昭昭安撫他道:“駱駝累了呀,我們先回去,等駱駝休息一會再騎,好不好?”

小胖墩猶豫了下,怏怏應了。

雪奴連聲誇道:“小胖墩真是乖巧,看得我都心疼了。”

譚昭昭笑道:“你可別心疼,他不乖巧的時候,會吵得人頭疼才是。走吧,我們先回去,等下我還要去接我阿娘。”

兩人上了馬車,回到了莊子。雪奴親自盯着裝貨卸貨,譚昭昭考慮到雪奴的院子擺放不下,讓張大牛領着仆從,将貨全部收到了前院的偏屋裏。

用過午飯,譚昭昭讓雪奴先歇息,她則出發去接馮氏。

本來以為馮氏至少要天暗下來才會到,誰知譚昭昭剛走出門,就碰到了譚大郎騎着馬走在前面,身後跟着馮氏的馬車。

譚昭昭忙跑上前,喊了聲大兄。譚大郎下馬,馬車停下來,馮氏與大嫂麥氏一起下了馬車,互相見禮。

譚昭昭驚喜地道:“你們怎地這般快?”

馮氏理了理發絲,捶着腰道:“不快了,我想着早些趕到,早些躺在塌上舒舒服服歇息,就沒在路上多耽擱。”

譚昭昭上前挽住馮氏的胳膊,笑道:“阿娘真是老當益壯!”

馮氏瞪她,道:“瞧你這話,我還年輕着呢!”

譚昭昭笑嘻嘻說是,攙扶着她進院子去洗漱。

沒過一會,雪奴也起身了,譚昭昭做了介紹,馮氏端詳着雪奴,啧啧稱贊:“真是生得美,瞧這氣度,我真恨不得是我親生的!”

雪奴見馮氏神色真誠,她被誇得美滋滋的,親昵挽着馮氏的手臂,道:“我以前不嫉妒九娘,見到了馮娘子,真真嫉妒起來,有這般好的親娘,睡着都會笑醒。”

譚昭昭見兩個會說話的人湊在一起,你來我往,說得甚是投契,她便陪着比較內斂的麥氏說笑。

麥氏只帶了三歲左右的譚五郎前來,小胖墩與他年紀相近,在譚家時就玩得好,一進屋就手拉手,跑到一邊玩耍去了。

麥氏聽他們兩人吵鬧起來,心想着是在走親戚,恐他們打架,連忙要起身前去查看。

譚昭昭望了一眼,笑道:“大嫂別急,由着他們吵去,吵了一會,肯定又會和好。”

麥氏遲疑了下,又坐了回去。果真,兩人前一刻還在吵個不停,下一刻又一起咯咯笑了。

一起熱熱鬧鬧用過晚飯,譚大郎與雪奴說起來買賣的事情,雪奴見他談吐不俗,對做買賣頗有見地,還算公道,将帶來的香料,出給了他一些。

譚大郎沒帶那般多的本錢,道:“雪東家豪爽,這些貨先給我留着,容我回浈昌縣拿了錢財來,交割清楚之後,再取回去。”

雪奴故意道:“譚東家無需操心,盡管先将貨帶回浈昌,早些出賣,早些回本錢。反正有九娘在,我扣着她呢,不怕譚東家不給我錢。”

譚大郎爽快地應了,道:“除了九娘,還有我阿娘,兒子,雪東家一并扣住,我定跑不了。”

馮氏被氣笑了,麥氏神色尴尬,譚昭昭哈哈大笑,将譚五郎推到雪奴面前,再加了個小胖墩:“喏,抵債的,收好了。”

譚五郎一臉懵懂,小胖墩大叫“不要”,逗得大家齊聲大笑。

熱鬧過後,大家各自前去歇息。譚大郎與麥氏歇了一晚,留下譚五郎,帶着香料一起趕回了浈昌縣。

今日盧氏會到,譚昭昭估計了一下,張九齡他們路上走得慢一些,在天黑後應當會到。

等啊等,晚飯熱了涼,涼了熱,小胖墩與譚五郎先喂飽了,到了睡覺的時辰,乳母領着他們一起前去洗漱歇下。

譚昭昭實在等不住,讓馮氏與雪奴先用,兩人都推辭:“等他們到了,一起用吧,下午吃了茶點,肚皮還飽着呢。”

這一等,又過了約莫大半個時辰,眉豆進屋來回禀,張九齡他們一行終于到了。

譚昭昭起身迎出門,馮氏與雪奴也跟着出門,一起迎接。

大門前停了一長串車馬,張四郎被千山背着,已經靠在他背上睡着了。張大娘子與戚宜芬互相攜着,兩人到底年輕,看上去略微疲憊。

小盧氏與張九齡一起攙扶着臉色蒼白的盧氏,譚昭昭見她走路蹒跚,張九齡發髻濡濕,衣衫貼在身上,心裏不由得一咯噔,上前見禮:“阿家辛苦了,快進屋去歇着。”

馮氏與雪奴上前,張九齡扶着盧氏,只能颔首與她們團團見禮。

盧氏則掀起眼皮,有氣無力嗯了聲,眼神從雪奴身上掠過,對馮氏道:“親家也來了啊。”

馮氏笑說不請自來,道:“大郎快些扶你阿娘進屋歇着,哎喲,這山難爬,更難下,真是遭了罪。”

盧氏吃不下飯,洗漱之後略微吃了幾口水,便去歇着了。

時辰太晚,一通忙碌安頓好之後,譚昭昭他們也只用了一碗羊肉湯餅就各自散去,回屋歇息。

譚昭昭跟着張九齡回了前院,見他躺下來時,左腿好似有點僵硬,上前問道:“大郎腿怎地了?”

張九齡道:“無妨,就是上山時,摔了一跤,被石頭劃傷了。”

譚昭昭驚了跳,掀起他左邊的褲腿,腿右側一條長長的劃傷,傷口雖已經結痂,不算太深,襯着白皙的腿很是觸目驚心。

這條道張九齡走了無數遍,背着小胖墩來回都沒傷到過。

張九齡放下褲腿,伸了伸腿,安慰着皺眉的譚昭昭道:“偶爾會有些不适,沒事,昭昭莫要擔心。”

譚昭昭見他不欲多說,暗自嘆了口氣,道:“大郎仔細着些,早些睡吧。”

張九齡說好,照往常那樣,摟住譚昭昭,合上了眼睛。

到了半夜,譚昭昭被熱醒,伸手去推手搭在她身上的張九齡,手碰到他滾燙的手臂。

譚昭昭頓了下,擡手探向他的額頭,瞬間驚坐起,前去點燈,喚人:“眉豆,去拿水來,大郎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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