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64 、064
第64章 64 、064
064/木雲木夕
寧院已經掌了燈。
長東跪在床前, 給三爺喂藥,喂不進去,急得額頭直冒汗, 嘴裏喃喃:“醫女,這可如何是好?”
紀醫女搖頭嘆息, 切了一片人參,讓藺啓含着,好吊着一口氣。又為他施針,刺激經絡,固本培元。
長東在一旁守着, 唇角往下耷拉着。
紀醫女心思沉沉, 轉身往後院走去,向常寧回禀了藺啓的情況。“……主子,驸馬爺失血過多,生機薄弱,喂不進藥,如今單靠一片人參吊着那口氣, 繼續下去, 怕是熬不過今晚了。”
常寧一顆心被反複煎熬了無數遍,她不得不承認, 不論有多大的怨念和仇恨, 在死亡面前,基本上都消解得所剩無幾了。
“紀姐姐,他也算是為了我才受的傷,你還有別的法子喂藥嗎?”頓了頓, 常寧又道:“我不是信不過你的醫術, 你覺得, 有必要叫太醫院的張院判來看看嗎?我記得他好像是擅長治療金镞之傷。”
紀醫女來不及去深思常寧話裏的深意,她抿了抿唇,心裏明白,驸馬爺這傷到脾髒,失血過多,便是大羅神仙也無力回天。
她自認處理金镞之傷并不輸給太醫院的那幫人,可是,公主心裏有疑惑,想再多嘗試,那也是人之常情。
“好,屬下這就通知劉直去請張院判。”紀醫女心裏未嘗不抱着一絲希望,萬一張院判能夠妙手回春,救下驸馬爺,那自然是皆大歡喜。退下前,紀醫女又忍不住補充道:“說起來,若是能讓驸馬爺吃藥,比大羅神仙來都管用。”
紀醫女走後,冬青探頭進來,小聲詢問主子是否擺飯。
常寧半晌沒吭聲,呆坐了片刻,這才說:“把飯擺到外書房去。”
冬青一怔,忙答應一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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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東一直在床前守着藺啓,幾乎寸步不離,默默流眼淚。
他眼睛哭得腫起來,核桃似的。聽見腳步聲響,扭頭看去,見是常寧,不覺眸光一亮,忙爬起身,向常寧見禮。
“公主夫人,您來啦 !”長東紅紅的眼睛蘊着讨好的笑意。
常寧掃他一眼,“嗯,你下去洗把臉,把飯吃了,再來。這裏有我。”
長東一時有些遲疑,怔怔地點頭,走出外書房。
卻見冬青帶着幾個廚房當差的丫鬟、婆子,捧着幾個食盒,往這邊來。有些驚詫,便問冬青,這是怎麽回事。冬青低聲道:“主子這是擔心驸馬爺呢。”
長東撓了撓頭,有些不解,來三爺跟前吃飯,這算是哪門子擔心呢?
不過,一想到三爺自從和公主夫人成婚以來,公主夫人待自家三爺冷若冰霜的态度,如今這樣,也确實可以稱得上是關心了。
于是,長東點了點頭,“是在書房裏吃,還是在裏間吃呢?裏間有藥味,今天一時忙亂,我忘記用柏香熏屋子了。”
冬青柔聲道:“你放心,我帶了鮮果,氣味比香還好聞些,放在裏間,正合适。”
長東臉上綻出一抹笑容,“那就好。”
常寧在羅漢床邊靜靜地垂眸看了片刻,藺啓身姿颀長,如今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胸口起伏的動靜也極其微弱,确如紀醫女所說,生機已經快沒了。
冬青領着人把飯菜擺在了桌上,并在香幾上擺了兩盤鮮果。
“主子,飯擺好了。”冬青小聲提醒道。
常寧淡淡地嗯了一聲,沒有回頭,“知道了,你們都退下罷。”
冬青答應着,同衆人一道兒悄悄退出房間。
良久,常寧在藺啓身邊坐下,“藺陽和,你別裝死。你不就是想償還我嗎?那好,我告訴你,從此刻起,你不欠我什麽了,你可以不用再裝死了。你好好想想,我先吃飯,吃完飯,再給你喂藥。”
常寧眨了眨眼睛,轉身在桌前坐下,一整天,她都沒什麽胃口。可她還是搛了一筷子糟魚肉,塞進嘴裏,意外地發現味道很醇厚,有酒香,香辣,不覺眸光一亮。
她吃了一口香軟彈牙的粳米飯,細細地咀嚼,然後吞咽。似是自言自語道:“這糟魚真不錯,也不知清江魚用酒糟着吃,味道如何。”
修長如玉的食指指頭微微動了下。
但常寧并未察覺,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她就着糟魚肉和白灼青菜,用了半碗米飯,又喝了半盅乳鴿湯。
常寧吃完,喚人進來伺候漱口,撤下桌子。
只剩常寧一人時,常寧又在床前坐下,輕咳了一聲,“藺陽和,你想好了沒有?要喝藥嗎?要喝藥,你就自己醒來,別指望我幫你。”
說完,常寧觀察着藺啓蒼白的俊臉,試圖從他平靜到近乎安詳的臉上看出一絲情緒的裂縫,但是很遺憾,她什麽也沒看到。
也沒看到藺啓手指頭輕微的晃動。
常寧支着臉,說了一些平常不會對藺啓說的話,“……我真沒想到,你原來也是這般脆弱易折,我還以為,你這樣的人,會永遠風流倜傥地活下去呢。藺陽和,你老過嗎?你肯定老過,很可惜,我并未見過你老去的樣子。我沒有老過,我死的時候才二十一歲,還特別年輕,年輕得根本不知道死亡原來離自己那麽近。”
“你肯定不知道,我和你曾經有過一個孩子,是個女兒。可惜生下來,就沒了氣息。”說着,眼淚奪眶而出,常寧用手掌擦掉眼淚,發現眼淚越抹越多,便扯下帕子,擦幹眼淚。
常寧笑罵道:“藺陽和,你知道自己有多混賬嗎?你知道我為何永遠也不可能原諒你嗎?你可以不接受我,你不能接受我之後,再次背叛我。你知道你這樣有多殘忍嗎?我的驕傲和自尊全都被你踩在腳下,碾成碎渣,你不就是仗着我愛你,才能把我傷得體無完膚嗎?所以,你現在知道,我為何永遠也不可能再次愛上你了嗎?”
“所以,你別死,你得活着,看我過得幸福,我心裏的這口惡氣才能徹底出幹淨。”說着,常寧起身,喚冬青進來,吩咐她去廚房端藥來。
長東用完晚飯,正好撞見冬青端着藥碗過來,便随她一起進來。
路上長東小聲道:“是夫人吩咐的嗎?”
冬青低低地嗯了一聲。
“可是三爺根本喂不進藥,我今天喂過兩回,藥都流出來了。”
冬青嘆息一聲,“也許主子有辦法。”
長東心裏一動,可是卻不敢相信,只撇撇嘴道:“但願如此。”
一起進到裏間病房,長東自覺接過冬青托盤裏的藥碗,一邊吹涼,一邊在床邊跪下,給藺啓喂藥。
藥仍舊喂不進去。
長東急了,看向常寧,一臉難色:“公主夫人,要不您來試試?”
常寧眨了眨鴉羽眼睫,茶色眸子閃過一抹猶疑。
長東見常寧沒有斷言拒絕,便心生期盼,賠笑道:“夫人,您人美心善,就當是做善事,也許爺就是想要您來喂藥呢。您不知道,爺有多喜歡您。”
常寧心裏一軟,面上卻仍是一派平靜如水。
長東繼續努力,放下藥碗,打開在角落的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紋箱子,從裏頭捧出一堆裝裱好的畫像,走到常寧面前,“夫人,您看看,這些都是爺畫的。”
常寧一怔,從中抽了一幅畫,打開來一看,只見上面畫的是她在山林中獵野豬前的情景。
畫得特別像,她的一颦一笑,神情姿态,恍若當時情景的重現。
常寧又看了其他幾幅畫,無一不是精品,便是最好的宮廷畫師也難以畫出這樣精妙絕倫的效果。
剩下的,還有好些,常寧沒有一一打開。
她對長東道:“我是看在你一片衷心為主的份上,姑且一試。我并非神仙,生死之事,實在也是望洋興嘆。”
長東面上大喜,忙答應着:“夫人,您只管試,小人都省得。”說着,把畫像收回箱子裏,蓋好箱蓋。
長東殷切地看着常寧給藺啓喂藥。
常寧舀了一勺湯藥,輕輕吹了吹,緩緩遞到藺啓的唇邊,“藺陽和,張嘴。”
就連冬青也緊張地看着這一幕,踮起腳尖看藺啓的反應。
藺啓并未有任何反應,只是右手食指動了動。
常寧正要收回喂藥的手,卻聽長東驚呼道:“爺動了! 爺手指動了! ”
常寧一怔,眨了眨眼睛,看向那人修長如玉的手,卻并未發現什麽異常。
長東卻喜得語無倫次:“夫人,您再試一次,求您再試一次,爺一定知道是您來了。”
常寧将信将疑,只好再次喂到藺啓蒼白如紙的唇邊,往前用力怼了一下:“喂,藺陽和,張嘴 !”一些黑色藥汁淌了出來,順着那人的下巴往頸項間流去。
長東心疼得眉頭緊蹙,不停地搓手,他都不會這麽粗魯呢。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先前,藺啓的嘴一直如同怎麽也叩不開的城門,牙關緊閉,此刻竟裂開了一道窄窄的縫隙。
常寧眸光微亮,吩咐長東掰開藺啓的嘴巴。
長東賠着小心,笑呵呵道:“夫人,我可不敢硬掰開,萬一再給弄合上了,撬都撬不開。真的。您就着這條縫隙,能喂多少是多少呀。”
常寧無法,只好又倒了一半回碗裏,把剩下的喂了進去。
這一點藥汁灌進去,看得長東和冬青臉上神色都大大地松快了起來。
長東對着虛空雙手合十,嘴裏念念有詞:“阿彌陀佛,感謝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派善良有福的公主夫人來救渡我們爺……”
常寧心裏也是一喜,一點一點細致地把藥給喂了,又命長東去打盆熱水過來,給藺啓擦身子。
忙活完,張院判背着醫藥箱來了。
作者有話說:
晚安~